“……”
喻繁拿起小刀拆開,裡面露出的紙條和黑色小盒子。
別人都是先看紙條再看盒子,喻繁偏不。他單手推開盒,看到一個皺巴巴的透明封口袋。
裡面裝著一顆白色紐扣。
喻繁動作頓住,一眼認出這是校服紐扣。世界上校服紐扣都一樣,但他就是覺得這顆眼熟。
好幾次他沒辦法面對紐扣主人時,就會把額頭抵在對方寬闊的肩膀上,低頭無意識地盯著它看好久。
「高三畢業的時候,陳景深放在你抽屜裡的東西。我尋思放那裡遲早要被收走,就拿回來了,反正是你的紐扣了,要留要扔你自己決定吧。」
喻繁拆包裹的時候隨意粗魯,現在手懸在半空,連碰一下那東西都猶豫。
他站立在那,垂眼跟那顆紐扣對視,腦子裡不自覺去想那件他碰過很多次的校服,想陳景深把紐扣放進去時的模樣。
直到手機嗡地又響起。
“怎麼又不回消息?忙呢?”王潞安說。
手指終於落下去,隔著薄薄的塑料袋很小心地跟那顆紐扣貼了一下。
“陳景深現在怎麼樣?”喻繁聽見自己對著手機問。
“你們還聯系嗎?”
“……他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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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城終於趕在十一月的尾巴降了溫。臨海城市,天氣一涼就刮妖風下雨,汪月到工作室時今早剛夾的頭發已經又被吹亂。
汪月勉強把自己的劉海從後面拯救回來,看了眼已經坐在工作室裡修片的人,怔道:“你今天就穿這個來的?”
十幾度的天氣,喻繁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色長t,盯著電腦應了一句:“嗯。”
這城市降溫得不講道理,一晚上溫度打對折,他出了公寓才發覺,又懶得再回去拿。
“但你今天不是出外景拍婚紗照麼?”汪月說,“現在客人還沒來呢,趕緊回去拿件外套。”
“不用,反正他們上午先拍棚裡的,看了天氣預報,中午就升溫了。”
“……”
“趁著年輕使勁兒造吧,等你老了別後悔。”汪月發現喻繁脖子上多了一根挺細的銀鏈子,隨口說了一句,“把鏈子吊墜拉出來,放裡面不好看。”
“別管年輕人。”喻繁說。
“……”
約的客人準時到場,之前商定的是六人一起拍,三女三男,這會兒隻來了五個。
“還有一個伴郎在路上,麻煩再等等啊,從外地趕來的,說馬上到了。”新郎說。
喻繁點點頭,不怎麼在意。
禮服和妝造都是對方自己負責,新娘帶來了好幾套禮服,件件看著都價值不菲。她和幾個小姐妹在一旁化妝,整間工作室裡都是她們的歡聲笑語。
“別喪著臉啦,”新娘摟住她身邊一位小姐妹,“明天的捧花我扔給你,讓你馬上就遇見你的真命天子!”
“哎,算了吧,被渣過一次之後,我現在看誰都像渣男。”
“怎麼回事,多大年紀就斷情絕愛的。要不我讓我老公給你介紹幾個?”
“別,IT男哪有帥哥啊?全是格子衫地中海……”伴娘說著忽覺失言,立刻補充,“當然你老公除外!”
“哎!你這是職業歧視啊。”新郎立刻道,“等著,馬上你就能見到一位帥到慘絕人寰的IT男。”
“真的假的?”
“真的,以前我們系的大神,跟我們一個宿舍。他那都不叫系草了,起碼也得是個校草級別。”新郎碰了碰自己另個兄弟,“人還特牛逼,當年跟我倆每次要考什麼試,都要往他桌上放點吃的喝的,俗稱拜大神。”
那位伴娘驚嘆:“……連你倆都要拜他,那他得有多厲害……現在也跟你們一樣在大廠工作?還是出國深造了?”
“哪能啊。他沒畢業就被各路大廠搶了,那真叫一個頭破血流……最後人家哪家也沒選,去了南城一家新互聯網公司,技術入股,這才過了一年多,發展得跟騎火箭似的。”
喻繁檢查完設備,在旁邊默不作聲地回王潞安消息。
剩下那位遲遲沒來,新娘商量著先拍幾張女方單獨的,拍完過了半小時,依舊沒見人影。
新郎打電話回來,道:“我問了,還得一會兒,要不先給我倆拍一張吧,他太帥,不帶他玩。”
伴郎立刻笑呵呵地說:“沒問題!我來襯託你!”
喻繁半跪在地,鏡頭朝上,找好角度剛要按下快門,工作室的門忽然被推開。汪月掛上去的風鈴脆弱地晃了兩下。
新郎抬頭看了一眼,笑道:“來了!”
“抱歉,下雨堵車。”
低沉冷淡的聲音像一記萬斤重錘,狠狠砸在喻繁腦袋上。
“沒事兒。”新郎朝喻繁看了一眼,說:“稍等啊兄弟,他換件衣服,馬上。”
喻繁張嘴想應一下,沒發出聲音。
他保持著原來的動作,隻是腦袋低了一點,頭發加上相機,幾乎擋了他整張臉。
喻繁像被打了一拳,腦子一片空白,呼吸緩一陣停一陣。他僵跪在那好久,想起來卻又沒力氣,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遲鈍得新郎叫了他兩聲,他才舉著相機重新抬頭。
他緊緊盯著取景器裡新出現的男人,握著相機的手指頭發白。
那副熟悉的眉眼冷淡地看過來,在取景器中與他對視。
喻繁努力了好幾次都按不下快門,明明渾身都涼得沒知覺,他眼前的畫面卻在晃。
別抖了。
別抖了……
第76章
剛離開的那幾個月,喻繁每天都在看回南城的車票。217塊錢,他就又能見陳景深一面。
甚至有一次,他已經買了車票,收拾好了行李。他告訴自己,就在後門欄杆看一眼,看完馬上就回來,可他剛到車站就接到醫院電話,討債的找到了他們現在的住址,喻凱明已經被打進醫院。
護士還沒說幾句話,電話就被要債的搶了過去,那邊的人嚷道:“你爸說你對象很有錢!哪呢!父債子償,趕緊找你對象借錢還債!!”
掛了電話,喻繁在站臺上待了很久,他看著高鐵來,又看著它走,站到有工作人員來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他搖搖頭,把那張車票扔進垃圾桶,撿起地上的包轉身出了站。
喻凱明自己欠的債他不可能還,自那之後,喻繁每天就在和要債的周旋,沒再想過回去。
隻是偶爾午夜夢回,他還是會打開軟件看一眼車票,會想南城和寧城之間隻隔了217塊錢,他和陳景深會不會在某個角落不小心撞見。
有次他看見一張很像陳景深的側臉,匆匆一瞥,他追了半條街,追上才發現正臉簡直天差地別。
他當時站在人潮人海裡,後知後覺已經過了六年,陳景深已經不穿高中校服,五官也早就不知被時間磨成什麼模樣了。
直到此刻見到了,才發現其實沒有怎麼變。
總顯得不太高興的單眼皮,挺拔的鼻梁,清晰緊繃的下顎線,每處線條都跟他記憶裡的一樣。隻是多年過去,男人的肩背已經更加寬闊沉穩,挺括的灰色西裝加重了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疏冷感,取景器裡的目光幹淨利落,不近人情。
新郎說的話不無道理,陳景深入了鏡,就算隻是站在角落,一樣像是照片主角。
新郎等了一會兒,姿勢都要僵了,剛想開口詢問,眼前一閃,攝影師終於按下快門。
喻繁以前沒接過這類型的活兒,所以大多姿勢和動作都是汪月在一旁教,完了她就會問喻繁:“有什麼意見沒有?”
鏡頭後的人幾乎每次都有意見,隻是聲音似乎比以往都要低得多:“新郎頭抬高點。肩挺直。表情放松。”
直到某個姿勢,喻繁蹲在地上,盯著取景器安靜了很久。
在汪月忍不住又要催的前一刻,他喉嚨滾了滾,說:“左邊的……”
陳景深看著鏡頭,在等他下文。
“身子往右邊偏一點。”
陳景深動了動。
“過了,回來點。再回來點,手臂……”
“你幹嘛呢,繁寶。”汪月納悶道,“這得說到什麼時候?直接上手調啊。”
“……”
喻繁又在那蹲了幾秒,才跟牽線木偶似的起身過去。他相機單手舉在臉前,走到陳景深身邊,手指僵硬地摁在他肩上,調了一下角度。
“深哥,你是不是頭一回拍這種照片?”新郎看他任人擺布,忍不住笑著開口,“辛苦了。”
“還好。”陳景深掃了一眼身邊抵著的腦袋,問,“手臂怎麼擺?”
“……”
喻繁拎著他的衣袖往旁邊挪了挪,語速很快地扔下一句“就這樣別動”,立刻轉身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再抬眼去看取景器,陳景深一如既往的面癱臉。他剛剛擋得很嚴實,陳景深應該沒看清他的臉。
喻繁松一口氣,卻又忍不住想,陳景深如果發現了會是什麼反應?
會說什麼?會因為他當年的不告而別而生氣嗎?還是會當做隻是遇到老同學,或是青春期犯傻的對象,尷尬地寒暄幾句,在這次工作結束後體面道別。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直持續到上半場拍攝結束。
新郎站在他身邊看照片,邊看邊誇,喻繁心不在焉地往後翻著照片,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鈴聲。
喻繁下意識跟著其他人一起抬頭,對上陳景深視線後心頭猛地一顫,他被這一眼釘在原地,手臂笨拙遲鈍地往上舉——
但陳景深隻是從他臉上掠過去。他抬了下手機,對新郎道:“接個電話。”
說完,陳景深轉身向陽臺走去,留下一個幹脆利落的背影。
這個對視太匆忙,喻繁還沒來得及用相機擋住臉。他把相機雙手舉在胸前,姿勢狼狽。
傻逼了。
想了這麼多,唯獨沒想過時間過了六年,頭發遮了半邊臉,陳景深有可能認不出他。
之前的遮遮掩掩像個笑話,喻繁腦子空空,低頭繼續麻木地劃拉相機裡的照片。
陽臺門剛關上,那位說不信IT男裡有帥哥的伴娘已經衝了過來:“你有長得這麼帥的朋友居然不早點告訴我!快,把他微信推給我!”
“人就在這,你怎麼不直接問他要?”新郎道。
“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愛理人,我不太敢搭話。”
“那你放心,不是看起來,他就是不愛理人。我倆跟他同寢室四年,第三年才跟他熟起來的。”新郎掏出手機,剛要打開微信,忽然想起什麼道,“不對,你加他微信幹嘛?”
“你說呢?我跟他結拜當兄弟?”伴娘道,“當然是想發展一下!”
“那不行那不行。”新郎放下手機。
新娘往他肩膀上來了一下:“你什麼意思?不是說好要介紹給我姐妹?”
“不是不是,我之前隻是反駁她那句IT男沒帥哥,沒說要把陳景深介紹給她啊。”新郎忙說,“人家應該是有對象的。”
喻繁戳相機按鍵的手指一滑,按了個空。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麼叫應該?”新娘疑惑道。
“以前上學的時候有嘛,畢業後我就不知道了。”新郎說,“不過他和他對象關系挺好的。我們那專業不是忙嘛,我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去見你一次,但他不一樣,他每個節假日都會去找他對象,所以我估摸著現在應該還在一起呢。”
“那還真不一定,我和我前任大學時也很膩歪,畢業後不還是分了。”伴娘商量道,“這樣吧,你把他聯系方式給我,我試探著問問,有就算了,沒有我就立刻出擊。”
“不行不行。”新郎搖頭。
新娘當即又要皺眉,新郎趕緊說:“人家不喜歡女的!”
一室安靜。
新娘瞪圓眼驚訝了一會兒,忍不住用肩膀戳他:“你傻子吧?這是別人的隱私,能隨隨便便說出來嗎??”
“那不是你們一直在問嘛……”新郎道,“而且也不算隱私吧,大一剛入學那會兒有女生跟他告白,他都直說的,大家基本都知道。”
……
喻繁早不想聽了,奈何汪月的工作室就這麼大,他沒別的地方能去。
不知熬了多久,陽臺門被推開,陳景深說:“久等,處理一點事。”
“沒事。”新郎說,“那我們繼續?”
喻繁提起相機,頭也不抬地說好。
天氣預報不太準確,拍完棚裡的景,外面氣溫依舊維持在15、6度。不過好在雨停了,外景不至於被耽擱。
來了寧城,外景自然又是海灘。新郎在這臨時租了一輛六座商務車,還僱了一位司機,他們幾人坐進去正好,隻是沒法捎上攝影師。
“沒事,我們有車子的,景我也踩好了,一會兒你們車子跟在我們後面就行。”汪月從樓上下來,手裡拎著反光板笑道。
她最近闲著沒事,成天在幹助理的活打發時間。
“行,那我們上車等你們?”新郎問。
“沒問題。”
工作室的門被拉開,方便穿著禮服的一行人出去,冷風毫無阻擋地往裡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