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蓮漪的圉習情況比上次糟糕。陳景深每個周末都會去醫院看她,盡管季蓮漪並不願意跟他說話。
除開周末,他每天放學都會去一趟老小區。去久了,整棟樓的人幾乎都見過他了。
這天他一如既往地停在那扇老舊的黑色木門前,抬手剛要敲門。
“哥哥,你來找哥哥嗎?”一個小女孩坐在樓梯間的臺階,雙手捏著書包肩帶問他。
“嗯。你有見過他嗎?”陳景深問。
小女孩搖搖頭,說:“哥哥搬走了哦,和那個大壞蛋一起。”
小女孩覺得很奇怪。
她明明都說了,這戶的大哥哥搬走了,為什麼這個哥哥聽完之後還要敲門呢?
小女孩往樓梯下方看了一眼:“哥哥,你的女朋友姐姐沒有跟你一起來嗎?”
陳景深說:“什麼女朋友姐姐。”
“就是女朋友啦!”
“沒有。”
“啊?那個哥哥明明說你有!”
陳景深敲門的手頓在半空,轉過頭問:“他怎麼說的?”
“他說……”小女孩想了想,忽然睜大眼“哦”了一聲。
“他說,你已經是別人的男朋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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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是這麼說的吧?小女孩仰著腦袋想了半天才確定下來。
沒得到回答,她低頭看下去:“所以哥哥,你到底……哥哥?你怎麼啦?”
陳景深這段時間一直把自己繃得很緊。他麻木地在家、學校和老小區裡轉,三點一線的過了很久,仿佛在做什麼任務,隻要日子久了,積累到某個次數,這扇門就能被他敲開。
忽然之間,那個模糊的次數好像忽然變得清晰。而他做任務的次數早已遠遠超過那個數字,面前這扇門依舊無聲無息,岿然不動。
聲控燈熄滅,樓道陷入一陣漆黑、短暫的冷寂。
陳景深終於在這一刻,接受了他找不到喻繁的事實。
他沉默地立在那,抬手擋住眼,掌心滾燙一片。
-
一個學校或是班級,很少因為某個人離開而變得不同。
少年時期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再加上高三繁重的課業,一段時間過去,高三七班大部分人都習慣了喻繁不在的日子。
隻有後排那幾個人,帶著對喻繁不告而別的怒氣,在躲在廁所抽煙的時候大聲咒罵。
也在聚會喝酒的時候發誓,不管喻繁還會不會回來,他們從此都是陌生人,絕不跟他多說一句話。
後來他們被沉重的高考氣氛壓著一步步向前,煎熬又笨拙地嘗試著多學一點,漸漸不再提起這個人。
隻是喻繁的課桌從始至終都擺在那裡,連同他旁邊那張一樣。每次考試時王潞安會自覺多搬兩張桌椅,考完後再默默搬回來。
微信裡那個小小討論組沉寂了一段時間,又開始活躍。對話裡少了兩個人的身影,一個是退群了,另一個是不說話。
王潞安曾開玩笑說覺得陳景深根本沒來過他們班,喻繁退學後這種感覺就更重了。
明明還在一個學校、一個微信群裡,他們卻很少再和陳景深碰面或說話,周一的主席臺也沒再出現過他的身影,隻知道他次次考試依然是第一。
就連得知陳景深保送江城大學的消息,大家都隻是私底下誇幾句牛逼,到了群裡隻字不提。
偶爾在教學樓打個照面,大家都覺得他好像變了,卻又說不出來哪裡變了。
不過想來也正常。
在這枯燥又煩悶的高三生涯,連章嫻靜都不再染發,懶得搞那些花裡胡哨的指甲,成天拖著疲憊的臉趴在課桌上背課文。
冬去春來,王潞安和左寬還成立了一個跨班學習小組,誰考得比較好誰當一個月的爸爸。兩人交錯著給對方當兒子,父子反目的橋段上演了一回又一回。
一直到高三最後的尾聲,拍畢業照這天,又是一年熱夏。
章嫻靜前一晚往各個群裡轉載了很多關於畢業的老土規矩,什麼在校服上寫名字、用第二顆紐扣給喜歡的人告白、撕書……在班級群裡隱忍多年的莊訪琴終於出來冒泡,說誰敢撕書,她就把誰撕了。
說是這麼說,但法不責眾。第二天大家依舊在漫天紙屑中拍完了屬於他們的畢業照,高三七班最後一排的右邊,王潞安特地空出了身邊的位置,是屬於他和他兄弟的浪漫。
離校的最後時刻,章嫻靜穿著籤了七班所有人名字的校服回教室拿水杯。
她把杯子裡的水一口喝完,又拿起馬克筆,在衣服特意留出的一塊空位上隨意寫下:喻繁。陳景深。
她重新把馬尾綁好,拿起所有東西起身離開。走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往那個空了快一年的座位看去。
隨即微微一怔。
一束晨光傾斜進教室。
空蕩蕩的課桌裡,躺進了一顆幹淨剔透的白色紐扣。
它們藏進校園一隅,孤獨安靜的待在一起。
第74章
十一月的寧城晴空萬裡。
寧城是座臨海城市,其他城市早早入了冬,這裡每天氣溫卻還保持二十度以上。每到冬季,這座城市的人流量就會變多。
日光籠罩下,藍色海面波光粼粼,每道浪花都像夾著鱗片,帶起一陣淅瀝浪聲,再被卷入海裡。
沙灘邊的女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擺,撩起頭發抬眼想說什麼,看到她今日的攝影師時又忽然沒了聲。
面前的年輕人身高腿長,身穿寬松的灰色衛衣,衣袖捋至手肘,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手臂。
他頭上敷衍地戴了頂冷帽,頭發全攏在帽裡,額間有幾撮頭發亂七八糟地跑出來,此刻正垂著頭,趁沒浪的空隙檢查相機裡之前拍的照片。
帽子將他的臉全暴露在空氣中,幹淨的眉眼,流暢鋒利的輪廓線條,是任誰看了都覺得英俊的長相。
她約過很多拍外景的攝影師,這是她見過的最白的一個。甚至白過了頭,沒表情時顯得很冷,沒有生氣。
每個經過的路人都下意識會瞥他一眼,她一下分不清誰才是在拍照的那一位。
正恍惚著,對方忽然抬起眼,黑亮清冷的眼睛筆直朝她看過來。
下一刻,她腳脖被浪花輕輕一撞,男生舉起相機,女生心髒頓時漏了一拍,下意識挑起裙擺笑了一下,然後聽見一道清脆的快門聲。
“怎麼樣,拍到了嗎?讓我看看。”浪潮又退回去,女人拎著裙子朝男生跑去。她第一時間不是去看相機,而是抬頭盯著攝影師的臉。
對方不露痕跡地讓開身,跟她拉開半人的距離,把液晶屏伸到她面前。
女人視線還停留在攝影師臉頰的兩顆痣上,直到脖子被人摟住,身後響起一道慵懶的女聲:“怎麼樣?”
她這才低頭去看液晶屏,眼睛瞬間睜大:“……好看。”
“主要是你人好看。”汪月撩起眼皮,對旁邊的男生使了個眼色,把相機接了過來,“這邊差不多了,喻繁,你去幫我們買兩杯檸檬水?”
喻繁懶懶地嗯一聲,轉身剛要走,衣袖被人抓住。
“等等,你帽子借我用用。”汪月表情一言難盡,“今年什麼情況啊,十一月能曬成這樣,我頭發都要焦了。”
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扯下冷帽。男生茂密雜亂的頭發散下來,正好長到脖頸,蓬松的碎發把眼睛半遮半擋上,更讓人忍不住看他。
男生走遠後,汪月立刻被發小反勾住脖子。
“汪月!你工作室有這麼帥的小男生居然不告訴我!你早說我不就早點回國了!!!”
“我說過啊,”汪月把帽子隨便蓋在頭頂遮太陽,也不戴,“你自己翻翻聊天記錄,六年前,我是不是跟你說我工作室來了個挺帥的小男生。”
“這叫挺帥?這是無敵爆炸帥!”
女人頓了頓,問她,“不過怎麼是攝影師?這臉這身材,不該去當模特麼?”
汪月道:“剛來兼職那會兒是模特,後來人家改行了。再說了,人家現在這一行風生水起好吧,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網紅想跟他約拍?你今天這趟還是我這老板給你開的後門,不然你起碼得排上兩個月。”
女人哦了一聲,掏出手機:“那你再給我走個後門,把他聯系方式給我。”
“別想了,想泡他的比想找他約拍的還多。”汪月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字,“他在我工作室幹了這麼久,別說談戀愛,我就沒見過他對誰熱情過。”
“我就是那個例外,我泡小男生可拿手了,他成年沒?”
“廢話,都大學畢業了,好像再過半個月24。”
“行,你看著,姐妹半個月拿下他……等會兒,”女人忽然想到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小聲問,“他頭發留成這樣,該不會是Gay吧?”
“應該不是,想泡他的人裡一半是男的,也沒見他理過誰。而且,”汪月頓了頓,道,“幾年前有個男客人,手腳不幹淨,看原片的時候摸他屁股,第一次的時候他警告了對方一句,第二次——”
“報警了?”
“他把那客人門牙打掉了。”汪月冷靜地說。
“……”女人默默放下手機,半晌才擠出一句,“真狠啊。”
還好,這還不算最狠的。
汪月雙手抱臂,看著喻繁站在吧臺前等檸檬水的背影,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喻繁也是這麼站著。隻是那會兒,他面前是派出所的接警臺。
拍完已是日落時分。夕陽半浸在海裡,將這座小城市染紅一片。
回到工作室,女人湊到電腦前去看原片。她記得發小的話,看片子的時候跟喻繁拉開了一點距離。
汪月沒騙他,這小弟弟雖然年輕,但技術真的好,對光感的把握和構圖都很有自己的想法,照片裡的自己連頭發絲兒都仿佛在發光。
她深吸一口氣,立刻抽出煙盒,給對方遞了支煙:“弟弟,來一根。”
汪月從他們身邊經過,直接把煙順走咬嘴裡,含糊地說:“他戒了。這福氣讓我來享。”
“靠。”女人給自己也點了一支,問,“小弟弟,你不是本地人吧?我怎麼聽著口音不像。”
鼠標難以察覺地頓了一下,對方終於淡淡地理了她一句:“南城的。”
“怪不得,南城的人就是要白一點哈。那小弟弟,我晚上請你吃頓飯?我意思是請你和汪月一塊兒,然後……這片子你到時幫我修好看點唄。”
“不用。”喻繁說,“挑幾張喜歡的。”
挑完片子又過了兩小時,跟對方約好交片時間後,喻繁隨意背起挎包,拒絕了汪月的晚餐邀約,轉身離開工作室。
汪月的工作室開在一條還算熱鬧的小街上,冷月高懸,美食小吃的香味飄滿整條街。寧城是座小城市,沒有南城那些高樓大廈,每條街道都像他以前住的老小區。
喻繁出門右轉,沒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裡。
這座小城市對一些事物的接受度並不很大,喻繁那頭茂密的中長發再加上他的臉,每次走在街上都會被行注目禮。
他習以為常地在路人的視線中隨便買了份燒臘飯,再進超市買了兩杯牛奶,最後拐進某個loft小區。
喻繁小時候雖然沒在寧城生活過,但他爺爺是這裡人,經常和他說起寧城的人文風情,勉強算他半個老家。所以在當初決定離開時,他第一個就想到了這裡。
他剛回來時住了兩年爺爺留在這裡的瓦屋,直到把那三萬塊還完,才輾轉找到了這套loft。房主汪月認識,租金給了他折扣,他便一直住到現在。
二十多平的loft對一個一米八的男生來說有點擠,不過因為是復式,勉強夠用。喻繁開鎖進屋,按亮燈,裡面冷調簡潔的布置瞬間清晰起來,一眼望去都是白灰黑。
他把吃的放桌上,打開電腦直接修片。
喻繁最近想換一臺相機,在攢錢,這段時間接的活也就多起來,連續幾晚都加班修片到半夜。等他修完今天的目標時,那份燒臘飯都已經涼透了。
他隨意扒了兩口飯,為了應付自己的胃病灌了杯牛奶,拿起衣服進了浴室衝澡,出來時手機裡多了幾條消息。
【汪月姐:繁寶,明兒有空不?】
【-:有事直說,別這樣叫我。】
【汪月姐:嘖。那還能找你什麼事,明天想再找你加趟班。】
【汪月姐:我明天還有一個網上認識的小姐妹要來寧城,我們就商量著一塊兒去海邊燒烤聚餐。她和我發小一樣,都是網紅嘛,她們要在微博營業什麼的,我尋思著讓你來幫忙拍拍照。當然,姐肯定給你結錢,你就當是在外面接私活。】
汪月剛做了指甲,翹著手指費力打字:但你這段時間不一直在加班嘛,這半個月都沒休過,你要累的話就算——
【-:錢不用,時間地點。】
約好時間,喻繁從挎包裡翻出在工作室洗出來的照片上了樓。
他在床對面的牆上安了一塊黑色毛毡板,上面用大頭針掛了幾根繩,繩上夾滿了照片,基本都是他這幾年來隨手拍的風景照,這會兒已經快要滿了。
喻繁隨手把今天剛拍的落日夾上去,然後擦著頭發沉默巡視,打算拿下幾張。目光掃到某處,他擦頭發的動作戛然頓住。
這面牆隻有兩張照片裡有人物。
一張是六個人的背影,他們在遊樂園金色暖光襯託下瀟灑自在,仿佛無憂無慮。
另一張臉人物都算不上,隻是一道很近、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背景裡的遊樂園夜市也虛影一片,明顯是不小心按下快門拍下來的。
這張照片連臉都看不見,喻繁卻瞬間在腦海裡把畫面輪廓補齊。
明明已經是六年前的照片了。
喻繁垂眼望著那道白色,直到眼睛都睜得酸了,才終於又有動作。
他抬手,食指在這張照片上很輕地刮了一下,然後動動手指,把旁邊兩張街景照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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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喻繁按照約定時間到了海灘時,汪月和她的發小已經把燒烤架子擺上了。
他順手幫她們把食材搬下來,然後挑了個日光照不到的角度,低頭確認相機參數。
沒過多久,身後忽然鬧哄起來,應該是汪月另個小姐妹到了。
果然,下一刻他就聽見汪月的聲音:“寶貝兒!我以為你還要一會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