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胡龐還專程安排了個人在大門口錄像呢,估計還要站一會……”章嫻靜目光一轉,挑了下眉,“喻繁,你衣服怎麼全扣上了?好傻。”
喻繁低頭玩手機,聞言一頓:“冷。你別管。”
家長會流程是先讓各科老師上臺講話,然後是校領導的廣播演講,最後才是班主任發言。
老師們發完言都離開了教室,莊訪琴也因為缺一份數據沒打印回了辦公室。教室裡幾十個家長在聽廣播裡的校領導們侃侃而談,這會兒正講到“高中學習壓力過大,家長如何處理與孩子之間的關系”。
喻繁一抬頭,正好看到季蓮漪慢條斯理地從座位上起來,拎著包輕聲走出教室,朝老師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同學。”坐在窗邊的某個家長忽然叫他。
可能見喻繁之前一直在幫莊訪琴做事,那位家長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能麻煩你幫我把這個送到班主任那去嗎?是剛才發下來讓我們填的家長意見表,我之前交錯了,把另一張紙交上去了。”
王潞安剛想說班主任一會兒還會回來的,就見他身邊的人把手機扔進兜裡站直,說:“行。”
……
班主任辦公室的後門關著,喻繁剛要繞到前門去,裡面突然傳來一句——
“我希望你能給景深換一位同桌。”
莊訪琴的辦公位靠後靠窗。隻要挨著牆站,裡面說什麼都聽得見。
喻繁垂眼眨了一下,倚著牆停在原地。
莊訪琴:“景深媽媽,現在應該還在播放……”
“比起那個廣播,我更想跟你談一談。”季蓮漪看了一眼表,“我一個小時後有一個電話會議要開,需要提前離校,恐怕等不到廣播演講結束了。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莊訪琴思索兩秒,起身把旁邊的椅子挪到她身邊:“您坐。您想給孩子換位置的原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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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蓮漪開門見山:“我看到了他同桌的成績單。”
“哦,您是說喻繁。其實他最近成績進步不少……”
“我知道。我還知道,他是在景深的幫助下進步的,我在景深的草稿紙上看到了一些高一甚至初中的解題思路。”季蓮漪很溫柔地笑了一下,她說,“莊老師,我其實一直不理解,你們老師怎麼總喜歡讓成績優秀的同學去幫助差生呢?這些應該是老師們的工作吧。”
莊訪琴:“這您應該還不了解,其實是景深主動要求我換的座位。而且我認為,學生在學校裡不該隻是學習知識,也要學習一些優良的傳統美德,比如幫助他人。”
“是,我對他幫助同學沒有意見。但我聽他之前的班主任說,他這位同桌不僅學習成績不好,還抽煙打架,處分累累。抱歉,我實在不能接受我的孩子跟這樣的學生坐在一起。”
季蓮漪頓了頓,“而且我剛才也見過那個叫喻繁的學生了。穿著邋裡邋遢不說……他的頭發長得我都看不見他的眼睛。請問學校平時是不管學生儀容儀表的嗎?”
怎麼管這麼寬?
喻繁不爽地靠牆上,突然有點想抽煙。
“我明白您意思了,景深媽媽。這方面的事,我會跟景深談一下再做決定。”莊訪琴話鋒一轉,“其實我也一直想找個機會跟您談一談,這次既然正好碰上了,我就一起說了吧……景深這孩子,學習方面沒得說,一直很優秀。但我發現他似乎有些內向,平時也不太愛和其他學生交流,為此我找他之前的班主任,要過她的家訪記錄。”
莊訪琴抬眼:“您似乎一直在幹涉他的社交?在高一還沒有分班之前,他換過兩個班級,七任同桌,都是您主動要求的。”
季蓮漪雙手拎著包放在腿上,沉默地看了莊訪琴一會兒。
“是,他高一最早那個班級環境要差一些。同桌的話,要麼是女生,我擔心他分心;要麼是一些上課愛說話的男生。我想給我孩子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所以才要求換座位,這應該不過分吧?”
“但您給他換座位的時候,有沒有徵詢過他的意見呢?”
季蓮漪:“他知道我是為了他好。”
口袋裡的手機嗡嗡地振,喻繁拿出來掃了一眼。
【王潞安:我和左寬在食堂呢,你們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章嫻靜 】
喻繁本想說沒有,但他覺得自己現在需要下下火。
【-:綠豆冰沙。】
【王潞安:這個來不及了,你換一個唄?今天食堂人多,綠豆冰沙這隊看起來得排十來分鍾……我來幫我爸買飲料的,他要請班裡的家長喝,趕著回教室。】
【-:那算了。】
喻繁把手機扔兜裡,繼續聽。
莊訪琴陸陸續續又問了幾個問題,季蓮漪的回答都是“我是為他好”。
莊訪琴嘆了好幾遍氣,她看了一眼時間,道:“我看家訪記錄裡有寫,您家安了很多監視器,甚至連房間都有……當時翹老師建議您適當拆除一些,給孩子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空間,不知道您……”
喻繁胸前悶了一股氣。
他拿起那張意見表,折了一邊角,又一點點撫平。
“我和景深他爸工作忙,常年不在家,不做一些防範措施,怎麼確保孩子的人身安全?”
季蓮漪重復,“我是為他好。”
……
又聊好一會兒,季蓮漪才起身跟莊訪琴道別。
臨走之前,她一再要求:“請你盡快給他換一位新同桌。”
然後她轉身出門,正好碰見蹲靠在牆邊的男生。
季蓮漪:“……”
見她出來,對方並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隻是站起來,拍了拍後背沾上的灰,面無表情地繞開她進了辦公室。
把東西交給莊訪琴後,喻繁從辦公室出來,轉身去實驗樓抽煙。
今天家長會,實驗樓連個人影都沒有。
喻繁坐在實驗樓一樓的階梯上,抽得明目張膽。
他兩腿很隨意地岔開,兩邊手肘都抵在膝蓋上,一邊夾煙,另邊玩手機。
他玩了幾局貪吃蛇,都是沒撐多久就輸了。覺得沒意思,他隨手劃開其他的軟件,等他回過神來時,眼前已經是那隻欠揍的杜賓犬。
他牙齒咬著煙,慢吞吞地在對話框裡打字:陳景深……
他要說什麼來著?好像沒什麼要說的。他總不能說你怎麼什麼都聽你媽的,你是不是慫。
他自己都是什麼德性了,沒必要再帶壞別人家的孩子吧。
喻繁盯著這幾個字想了一下,抬起手指又想去刪除,對話框突然跳出一句新消息——
【s:還在學校麼?】
【-:陳景深在。】
【s:?】
【-:……打錯了。在,幹嘛?】
【s:在哪?】
【-:實驗樓一樓。】
過了幾分鍾都沒再收到回復。喻繁盯著對話框看了一會兒,吐了口煙,打字:訪琴找我?
還沒發出去,餘光忽然瞥見一道藍色。
喻繁轉頭,在一片白霧裡看到朝他走來的陳景深。
南城七中傻裡傻氣的夏季藍色校褲在陳景深身上仿佛有拉腿效果,他兩手垂在身側,其中一邊好像還拎著什麼東西。
陳景深走到他面前,掃了他手裡的煙一眼。嘴巴張了又抿起,偏過頭很輕地咳了一聲。
特金貴。
“……不會等我抽完再過來?”喻繁把煙掐了,沒看他,隻是瞥了一眼他的鞋,“找我幹嘛。”
陳景深說:“這個。”
莫名感覺到一股甜絲絲的涼意,喻繁抬起眼,看到了他勾在手指上的塑料袋,裡面躺著杯綠豆冰沙。
陳景深說:“回來的時候食堂沒什麼人,就順便買了。喝嗎?”
綠豆冰沙是他們學校食堂夏天最暢銷的東西。學校為此專門買了兩個大冰箱,保證學生們每天放學都能喝上清涼爽口的夏日甜品。
喻繁眨了下眼,接過來戳開,猛喝了一口。
陳景深走上兩個臺階跟他平行。喻繁反應過來,扭頭脫口道:“髒——”
陳景深已經坐下來了。
他們跟在教室一樣,肩膀之間隔著距離,又靠得很近。陳景深看他一眼:“你不是也坐了?”
喻繁咽下冰沙,覺得渾身上下都涼絲絲的,整個人涼快不少:“我衣服本來就不怎麼幹淨。”
陳景深說:“我也是。”
“……”
喻繁看了眼他幹淨得像漂過的校服,無語了一陣。又問:“你怎麼不回教室?”
開家長會的時候學生通常都在教室外面等,連左寬和王潞安都不例外。
陳景深拿出手機,沒什麼表情地說:“開完會再回。”
喻繁沒吭聲,百無聊賴地盯著他的手指,看著他打開手機上某款遊戲。
直到陳景深進入遊戲,他才反應過來,皺眉:“你怎麼也玩這個?”
陳景深說:“看你玩,覺得好玩。”
喻繁往他那靠了一點,邊看他玩邊說:“學人精。”
陳景深“嗯”一聲,吃掉自己周圍所有小蛇。
夏天來臨。今日無風,蟬鳴陣陣,綠綠蔥蔥的枝葉垂在空中停滯不動,時間流動都仿佛變得很慢。
喻繁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突然開口叫他:“陳景深。”
“嗯。”
“我頭發是不是太長了。”
陳景深手指尖頓了一下,說:“不會。”
“哦。但遮住眼睛,會讓人覺得很邋遢吧。”喻繁隨口說,“過幾天剪了。”
喻繁其實不是存心要留這麼長。他上一次去剪頭發,隻是跟Tony老師說了一句“打薄一點”,最後戴著帽子上了兩星期的課,任莊訪琴和胡龐怎麼罵都勸不動。
如果去貴一點的理發店,可能不會這麼狼狽?
喻繁漫不經心地想著,就見陳景深玩遊戲的手突然停了下來,轉頭朝他看過來。
他一愣,下意識抬頭說:“你幹嘛?要被吃……”
陳景深抬起手,他前額的頭發忽然被往後撩開,喻繁心尖很重地跳了一下,倏地沒了聲音。
喻繁整張臉很難得地暴露在空氣中,白白淨淨,表情有些呆怔。
喻繁頭發很黑,密密軟軟,很好摸。
陳景深的手指深陷在他頭發裡,沒有要挪開的意思。
喻繁稍稍回神,心想又來了是吧,又特麼碰我頭是吧,我今天不揍你是不是下次還敢……喻繁抬眼想罵,對上陳景深的眼睛後又忽然熄了火。
陳景深眼皮單薄,眼角微挑,微垂的眸光帶著平時少見的打量和審視,像是在想象他剪了頭發後的樣子。
幾秒後,他目光蜿蜒下挪,在喻繁右臉頰兩顆痣上一掃而過,然後是鼻梁,鼻尖,再往下——
燥熱沉悶的風在他們之間拂過去。
喻繁很討厭被打量。但此刻,他僵硬的一動不動,心髒沒來由地跳得很快,連呼吸都變得沉緩了很多。
陳景深抬眸,掃了一眼男生微粉的耳朵。
平時張牙舞爪、兇神惡煞的人,輕輕一扯就會變乖。
“別剪吧。”
手指帶著難以察覺的控制欲,在喻繁的頭發裡抓了一下,再揉開。陳景深淡淡地說,“我喜歡這樣。”
第42章
一瞬間,喻繁渾身都麻了一下。
他能感覺到陳景深在他頭發裡拉扯,摩挲。瘦長的手指溫溫熱熱,把比夏意還要燥熱的東西一點點揉進他的腦子裡。
喻繁盯著他烏沉的眼睛,使勁繃著臉,過了好幾秒才硬邦邦地擠出聲音:“誰……管你喜歡什麼?我就要剪。”
陳景深掃了一眼他那比學校花壇種的月季還紅的陰沉臉,挑了挑眉沒說話。
喻繁覺得不夠:“今天回去就剪。”
陳景深抿了一下唇。
“我全推光……”喻繁話音剛落,一股熟悉的預感冒上來。他皺起眉,沒有感情一字一頓地問,“陳景深,你他媽是不是又要笑了。”
“沒。”陳景深抽開手,飛快地重新低下頭去看手機,低得喻繁隻看得見他一半的側臉。
頭發驀地被松開,沉悶的空氣鑽進去都顯得涼。
這種莫名的空虛感隻持續了一秒,喻繁就飛快反應過來,突然半站起身,湊過去上手去勾陳景深的脖子,手掌心去掰他的臉。
陳景深躲了一下,喻繁一開始沒掰回來。但後面陳景深的勁忽然就松了,任由他把自己的臉轉過去。
還說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