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丞沒說話,低頭盯著杯子裡冒出來的熱氣,輕輕舒出一口氣。
但緊接著,眼眶發熱的感覺再次出現,就像是這口氣把身體裡的什麼屏障呼出去了似的,猛地一下眼淚就湧了出來。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很大的兩滴淚水就那麼滴進了杯子裡。
我操啊。
蔣丞就感覺自己簡直悲從心底來,有種想打聽一下有沒有割淚腺手術的強烈願望。
他不得不把頭壓得很低,對著杯口拼命眨眼睛。
“丞哥,”顧飛抽了張紙巾,猶豫了一下塞到了他手裡,“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的,我真的……”
顧飛把紙巾塞到他手裡的時候,指尖碰到了他的虎口。
很輕,幾乎感覺不到的一丁點兒觸感。
這是他們從十月到現在,唯一的肢體接觸。
“顧飛,”蔣丞抓著紙在自己眼睛上胡亂擦了幾下,抬起頭看著他,“你知道嗎?我並不希望你記得這些,你就是因為記得太清楚了,才會這樣的。”
顧飛看著他,沒說話。
“我回來之前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說,”蔣丞深吸了一口氣,往椅背上一靠,偏過頭看著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他挺長時間沒有看到這麼清淨的場景了,空蕩裡看得出寒冷,讓人慢慢冷靜下來,“現在有點兒激動,就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也……”顧飛手握著奶茶杯子,無意識地一直在桌上劃著圈,“是。”
“別的事就先放一放吧,”蔣丞說,“許行之也就待這幾天,讓他先接觸一下二淼,判斷一下她的病情,看看有沒有什麼治療方案,還有就是以後要怎麼繼續治療。”
“嗯,好。”顧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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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二淼有抵觸情緒,”蔣丞轉回頭看著顧飛,“你晚上回去先跟她說一下?明天見個大哥哥?”
“嗯,我先跟她聊聊。”顧飛說。
蔣丞看著他,其實特別想問問,那天顧飛到底發生了事,為什麼就會突然斷了聯系又突然說出了“算了吧”。
但最後也沒有問出口,顧飛的傷疤,無非就是他的家人,沒有再去揭開讓顧飛再痛一次的必要了。
從蛋糕店出來,兩個人沉默地往回,走到了出租房樓下,顧飛才說了一句:“我明天給你打電話?”
“嗯。”蔣丞應了一聲。
“那我……先回去了,”顧飛說,“明天……一塊兒吃個飯吧?”
“嗯,”蔣丞點頭,“那我先上樓了。”
顧飛轉身走了,蔣丞站在原地沒動,看著顧飛的背影,這個背影還是他記憶裡熟悉的樣子,連走路的姿勢和步伐,他都能記得。
……先不去想這些了。
想的太多,想說的也太多,反倒弄得兩個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在他轉身往樓道裡走的時候,餘光裡看到顧飛回了一下頭。
“蔣丞,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趙勁一邊啃著排骨一邊說,“來之前都不告訴一下我你倆的關系。”
“我……忘了。”蔣丞說。
“這頓我請客,”趙勁喝了口湯,“紀念一下我一頭扎進一堆小基佬堆裡的日子。”
“姐,”潘智看著她,很真誠地說,“我不是,小基佬。”
“哦,”趙勁也看著他,“是不是挺遺憾?”
“我……”潘智嘆了口氣,“是啊是啊。”
趙勁笑了半天:“你以前是不是來過,明天帶姐姐出去玩玩吧,他們要去看妹妹,咱倆就不要添亂了。”
“沒問題。”潘智馬上點頭。
趙勁和許行之住的酒店是潘智訂的,吃完飯之後潘智先送趙勁去了酒店,許行之和蔣丞在飯店繼續又聊了一會兒。
“那差不多就這樣了,明天我大概會先跟顧飛談一下,”許行之說,“溝通之後再跟顧淼接觸,你們這附近有什麼方便談話的地方嗎?”
蔣丞想了想:“可能得到我們學校那邊了,有個感覺快倒閉了的咖啡館,放假了的話裡面基本沒人。”
“那可以,”許行之笑了笑,“你回去休息吧,臉色有點兒難看。”
“嗯。”蔣丞摸了摸自己的臉。
今天天氣不錯,沒有下雪,一大早就能看得出今天會出太陽,顧飛站在店門口叼著根煙,看著踩著滑板頂著北風飛馳而過的顧淼。
他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現在給蔣丞打電話有點兒早。
他起得太早了,這一夜都沒睡著,不知道是因為心裡太亂了,還是因為昨天在出租房裡睡了一下午。
要不是蔣丞突然出現,他可能能一直睡到晚上了。
睜開眼睛看到蔣丞那一瞬間的感覺,他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跟在夢裡似的。
蔣丞瘦了很多,沒有了他記憶裡永遠神採飛揚臉上寫滿“我最牛逼”的那種情神。
嗓子也啞了,而且肯定不是因為上火,以前連著吃好幾天的烤肉也未必會上火,他認識蔣丞這麼久就沒見過他上火。
是因為太累了,還是因為心情不好?
顧飛靠著門嘆了口氣,腦子裡像是強迫症一樣,反反復復回憶著從睜開眼睛看到蔣丞,到蔣丞轉身走進樓道裡這段時間裡的每一個細節。
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蔣丞自制力挺好的,看他復習衝刺的時候就能看得出來,但他對情緒的控制不是太好,很多時候都不會掩飾自己。
昨天他看著蔣丞努力地控制情緒的時候就覺得很心疼。
他想說對不起,想過去抱著蔣丞,想的很多,但最終卻隻能坐在那裡。
他和蔣丞之間,現在有一種攙夾著微妙的距離感,不僅僅是因為他那個電話,也不僅僅是一直沒有聯系的這段空白。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顧飛還盯著雪地出神,出來扔垃圾的劉立說了一句“是你的手機在響嗎”,他才回過神來。
電話是蔣丞打過來的,舊手機上沒有蔣丞的號碼,但蔣丞的號碼他能背得下來。
“我以為你還沒起,”顧飛接起電話,“想著過會兒再打過去的。”
“剛起,我估計你已經起了,”蔣丞聲音還是有些暗啞,“我跟許行之現在過去,你跟二淼聊了吧?”
“嗯,”顧飛說,“告訴她今天丞哥過來,還有一個大哥哥也過來跟她玩。”
“她願意見我嗎?”蔣丞聲音有些抖,估計是在下樓。
“不好確定,”顧飛看著遠處的顧淼,“她反正有什麼想法也表達不出來,我就覺得她今天有點兒興奮,這麼大的風還一直在玩滑板。”
“那一會兒看看,不行的話我就回避,”蔣丞說,“她怕貓嗎?”
“不怕,怎麼?”顧飛問。
“帶了隻很溫順的貓過來讓她玩,”蔣丞說,“看看她會不會喜歡。”
“嗯。”顧飛應著。
“那……我先掛了,”蔣丞說,“馬上就到了。”
“好。”顧飛往路口那邊看了一眼,掛掉了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些緊張,顧飛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想要看到蔣丞。
又有些害怕看到蔣丞。
路口還沒有蔣丞身影的時候他有些急切。
看到蔣丞從拐角走出來的時候,他又迅速一掀簾子進了店裡。
面衝著收銀臺站了一會兒之後他又轉身一掀簾子走了出去,心跳得厲害。
蔣丞和許行之走了過來,顧飛迎上去,衝他倆點了點頭:“早上好。”
“早,”許行之伸出手,“昨天也沒來得及好好認識一下。”
“昨天……不好意思,”顧飛跟他握了握手,回頭看了看,“我叫她過來。”
“嗯,是那邊那個小姑娘嗎?”許行之問。
“對。”顧飛點頭,然後吹了聲口哨。
那邊的顧淼馬上也回了一聲口哨,然後踩著滑板急停,轉身往這邊滑了過來。
“你平時都這麼叫她嗎?”許行之笑著問。
“是,她玩滑板的時候,離得遠,叫她也聽不見。”顧飛說。
“挺有意思,”許行之笑笑,看著衝他們滑過來的顧淼,“很漂亮啊,小妹妹。”
“謝謝。”顧飛也笑了笑。
蔣丞有些緊張,他雖然一直對任何事都抱著希望不肯放棄,也一直告訴自己顧淼是會有進步的。
但當顧淼踩著滑板往他們一米一米靠近的時候,他開始緊張。
顧淼不是解決他和顧飛問題的關鍵。
但顧淼是顧飛放不開的牽絆。
他害怕顧飛會失望。
他突然非常害怕,萬一顧淼最後真的沒有進步,顧飛會面對怎樣的深淵。
顧淼離他們已經很近,他已經能看清顧淼臉上有些興奮的表情。
“二淼,”顧飛蹲下了,伸手對顧淼做了手勢,“慢一點。”
顧淼的速度慢了下來,滑板衝到他們面前時她一踩板停了下來,跳下滑板的時候腳尖一挑,把滑板夾在了胳膊下面。
“丞哥回來了。”顧飛說。
顧淼的目光越過顧飛,落在了蔣丞身上。
蔣丞笑著彎下腰:“二淼。”
顧淼看著他沒有反應。
蔣丞打了個響指,衝她豎起拇指。
顧淼抱著滑板,過了好一會兒,手一舉,打了個響指,然後一豎拇指。
“太好了,”蔣丞這一瞬間眼淚差點兒都要飆出來了,“二淼真棒!”
顧飛回頭看了他一眼。
蔣丞笑了笑,顧飛勾了勾嘴角:“她還是很想你的。”
“嗯。”蔣丞點頭。
“二淼,這個是許叔……哥哥,”顧飛指了指許行之,“許哥哥,跟許哥哥打個招呼。”
許行之一直站在旁邊看著,蔣丞知道他是在觀察顧飛和顧淼之間的交流方式和顧淼的反應。
顧淼抱著滑板衝他鞠了個躬,許行之笑了笑,蹲了下來:“你好。”
顧淼似乎有些茫然,看著他沒有反應。
“這個是你的滑板嗎?”許行之指了指她抱著的滑板。
顧淼低頭看了看滑板,許行之說:“是怎麼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