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偶爾會有些寂寞。
他的晚上相比蔣丞來說會闲一些,也就是修修圖什麼的,各種商品圖,模特圖,對於他來說基本就是流水作業,不需要集中注意力,也不怕被打擾。
但闲下來想給蔣丞發個消息的時候,又怕會打擾到他,而且前兩天蔣丞還跟他抱怨過坐旁邊的一個姑娘手機放在桌上幾分鍾震一次很煩人。
不過十點圖書館閉館之後,蔣丞會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過來。
“今天累死了,”蔣丞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呵欠,“中午我也沒睡,作業寫一半的時候眼睛都睜不開了。”
“勞逸結合啊丞哥。”顧飛說。
“逸了啊,晚上回宿舍倒頭就睡了,”蔣丞說,“其實也不是我想勞,畢竟事兒就有這麼多,看看書,整理一下筆記,寫寫作業,差不多時間就用完了。”
“那不是沒時間去吃大五花了。”顧飛笑笑。
“想吃也有,去做家教的時候就路過兩個烤肉店呢,”蔣丞嘖了一聲,“不行,不能說,說了就餓了,回宿舍又沒東西吃。”
“要不要去買點兒吃的?”顧飛問。
“不買了,”蔣丞嘆了口氣,“我怕胖,你說馬晚上吃點兒草都還肥呢,我晚上老吃肉還能行嗎。”
顧飛笑著沒說話。
蔣丞跟他又聊了幾句,說了一通白天上課的時候碰上的事兒,有好笑的,不爽的,反正每天都會說。
顧飛喜歡聽他說這些,他能想像蔣丞在學校的樣子,他去上課,他去食堂,他去圖書館,他不喜歡那個同學,他跟趙柯在宿舍合伙欺負另兩個有女朋友的同學……
蔣丞的生活很忙碌,壓力也很大,但也很有意思。
他說的那些事,接觸到的那些人,都跟在鋼廠的時候大不一樣了,顧飛能感覺得出他的心情是揚著的,抱怨太累的時候也是揚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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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啊,這才是蔣丞該有的生活。
有時候蔣丞也會問他,學校怎麼樣,同學什麼樣,上什麼課,他會不知道說什麼,跟蔣丞的校園生活相比,他都不知道有什麼可以說的。
他隨便提過有電影賞析課之後蔣丞還推薦了幾個電影,說的推薦語和分析比他們上課的那個老師有水平,而蔣丞並沒有上電影欣賞課,隻是學校會放電影。
這就是差距吧,雖然這裡面肯定有他“男朋友說什麼都最棒”的加成,但這種距離感還是存在的,不是你找個借口安慰一下自己就能抹掉了。
他本來就不是話太多的人,跟蔣丞在一起的時候才喜歡說話,喜歡逗蔣丞,喜歡跟蔣丞犯貧。
但現在,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他跟蔣丞能說的話越來越少,嗯嗯啊啊哈哈,是他最常用的應答方式了。
“二淼,”顧飛看著站在屋裡不肯換衣服出門的顧淼,“我們要去跟老師玩了。”
顧淼靠在自己臥室門框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去換衣服吧,”顧飛說,“今天會有新的遊戲,你不想玩嗎?”
顧淼還是沒有反應。
“你不喜歡跟別的小孩兒玩,你可以跟老師玩,”顧飛說,“上次老師說非常喜歡你,誇你聰明。”
顧淼偏開了頭。
今天顧淼抵觸的情緒非常嚴重,顧飛的話她都聽懂了,但卻拒絕給出任何回應。
“其實你不去也可以,”顧飛說,“你要讓哥哥知道為什麼?是不喜歡那些孩子嗎?”
顧淼不理他。
“不喜歡老師?”顧飛又問。
顧淼依舊不理他。
“二淼,”顧飛低下頭,看著地板,“哥哥知道你不開心了,你不開心,哥哥就也會不開心,因為哥哥心疼你,你也心疼一下哥哥好不好?”
“不走。”顧淼終於開口。
還是這句話。
不走。
顧飛閉上了眼睛。
顧淼相比那些別的孩子,症狀應該是輕很多的,她雖然不能很好地理解,但不少事她是有想法的。
比如現在,眼下。
不走。
就是她的想法。
雖然她不能完全理解,但她肯定已經明白,每天跟她開心地玩滑板的丞哥走了,而且很久都不出現了。
哥哥跟丞哥的關系,她肯定不能理解,但哥哥的情緒,她會覺察。
顧飛抬起頭看著顧淼。
顧淼在擔心和害怕,哥哥也會走。
不走。
哥哥不會走。
哥哥哪裡也不會去。
哥哥會一直陪著你,就在這裡。
如果是一年前,顧飛會不加思索地用這些話來回答她,安撫她。
但現在,他卻沒有開口。
他很心疼顧淼,卻第一次沒有順應著她。
顧淼開始尖叫,手指摳著門框尖叫。
顧飛抱住了頭,閉上眼睛。
耳朵裡除了顧淼的尖叫,再也沒有別的聲音,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顧淼的尖叫聲裡傳來了敲門聲,顧飛才慢慢松開了一直抱著頭的手。
“二淼啊!”門外是鄰居的聲音,“二淼啊你是不是一個人在家啊?沒事兒啊,嬸兒幫你給你哥哥打電話啊!”
這是樓下的鄰居,顧淼之前沒地方吃飯的時候經常在她家吃。
顧飛起身過去打開了門:“我在家。”
“沒事兒吧?平時也沒叫這麼久啊。”門外的大嬸問。
“嗯,沒事兒,一會兒我哄哄她。”顧飛說。
關上門之後顧飛轉過身看著還在尖叫的顧淼,慢慢走到了她面前。
顧淼一直在摳著門框,指尖已經被摳起來的木頭扎破,滲出了血跡。
“二淼。”顧飛拉開她的手。
顧淼沒有反抗,但是尖叫聲沒有停止。
顧飛抓著她的手,想蹲下的時候卻有些腿軟,一條腿跪了一下才撐住了。
“二淼,”他抱過顧淼,在她背上輕輕拍著,“對不起。”
顧淼摟住了他的脖子,尖叫聲終於慢慢低了下去,最後在顧飛耳邊消失了。
“你嗓子真好啊,二淼,”顧飛輕聲說,“喊這麼久都沒有啞。”
“會留疤嗎!”蔣丞很緊張地盯著趙柯的手。
“看你體質,”趙柯捏著一塊已經撕開了的創可貼,“但是我感覺可能會留個道子。”
“什麼道子?”蔣丞盯著他。
“裡面還有墨水洗不掉啊,”趙柯把創可貼按在了他腦門兒上,“等表皮愈合以後就會留顏色吧。”
“是的,”坐在後面桌子盯著電腦忙活的魯實說,“而且這個黑墨吧,以後還會變顏色,變成綠的。”
“就跟你女朋友文眉毛那樣是吧。”蔣丞說。
“我女朋友做的是半永久,不會變色的。”魯實回過頭。
“哦。”蔣丞點點頭,按了按創可貼。
有點兒疼,他也不知道怎麼筆頭戳一下能有這麼大威力,大概是因為太困了,瞬間睡過去腦袋往下一扎的時候勁頭有點兒足,筆尖扎到的時候他都沒醒,腦袋順著慣性又繼續往下,筆尖順著這個勁兒在他眉毛上邊兒劃開了一道口子的時候他才驚醒了。
“蔣丞我勸你一句,”趙柯幫他貼好創可貼之後小聲說,“撐握一門技能,不是這麼來的,是需要時間的,一步一步的。”
“嗯。”蔣丞應了一聲。
“你這樣填鴨式地看那些心理學的書,”趙柯彎下腰繼續低聲說,“我就問你,你理解意思了嗎?你看的那些案例,那些治療方案,你理解了嗎?兩個看上去一樣的案例,為什麼用了不一樣的治療手段?一種心理疾病可能有不同的表現形式,不同的心理疾病,也有可能看上去是一樣的反應……”
“啊……”蔣丞往後靠到椅背上,“我知道了知道了。”
“我姐下周有空,我幫你約了她了,”趙柯說,“你不要這麼急。”
“嗯,”蔣丞點了點頭,“謝謝。”
他的確是急,自從發現顧淼這次去參加那個康復效果不太好之後他就很急,顧飛說了讓他不要把什麼都怪到自己頭上。
但他走了是事實,顧淼發現他走了很生氣也是事實,不再理他也是事實,他想要幫顧飛,想要顧淼好起來,他無法接受因為他要把顧飛拉出來卻又讓顧飛陷入了更深的無奈和疲憊當中,讓本來應該有進步的顧淼開始往後退。
趙勁那邊能幫上多大的忙,能不能有什麼辦法,都是未知數,他隻想在討論顧淼的問題時,自己的描述能更準確,而且人家說出來的內容,他也希望自己能更清晰地理解。
他隻是想做他能做到的一切。
平時學習挺忙的,他除了正常的專業學習和家教的工作,要擠出時間再去看心理學的東西,的確有點兒累。
但是他願意。
這種“我願意”的狀態很多人都會有,語重心長勸自己的趙柯也一樣有,隻是表現方式不同。
我願意為你擠出時間去多學一門知識,和我願意為你厚著臉皮去參加一共隻有兩個男生的編織社,本質上來說其實差不多。
-有空視頻嗎?
顧飛發了消息過來。
蔣丞猶豫了一下,拿過旁邊的鏡子看了看,創可貼有點兒明顯,但要是撕掉了,那道口子也無法隱形。
撞門框上了。
就這麼說定了。
他拿著手機走出了宿舍,給顧飛發了個視頻請求。
那邊顧飛很快接了,兩個人的臉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顧飛第一句話就是:“你眉毛那兒怎麼了?”
“撞門框上了。”蔣丞說。
“……怎麼會撞門框上啊?”顧飛愣了,“宿舍門還是哪兒的門啊?”
“宿舍門,”蔣丞笑笑,“晃了一下就撞到了。”
“……撞破了?”顧飛伸了伸手。
這個動作讓蔣丞心裡軟成了一團,他笑著說:“你是不是想摸摸我啊?”
“是啊,”顧飛笑了,“戳了屏幕一下。”
“沒多久了,”蔣丞想了想,“我元旦回去吧。”
“別跑了,”顧飛說,“就三天時間,一來一回都呆不到兩天。”
“你不想見我唄。”蔣丞嘖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