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捶她，「你長大了嘛，跟朋友逛個街吃個飯，總不能老讓朋友買單。」
我「朋友」兩個字咬得很重，小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
22
收拾完家務，我把小真從臥室薅出來，說要給她上生理衛生課。
桌子上放著根香蕉，還有小小的一包錫箔紙包。
小真扭捏，「媽媽，你想多了，我不需要。」
我把她轟到沙發上，「你總有一天會需要。小真，媽媽希望你保護好自己。」
我把錫箔紙包裝拆開，教她怎麼辨別正反面，怎麼給香蕉套上外套，再怎麼把外套頂端小囊裡的空氣給擠掉。
小真撲閃著大眼睛，臉紅紅的，看得很認真。
我問她，「學會了嗎？」
她點點頭，「雖然用不到。不過媽媽，謝謝你。你是天底下最開明的媽媽。」
我摸摸她的頭，像小時候一樣把她摟進懷裡。
「媽媽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媽媽的。媽媽也當過小女生。十幾歲的感情很純粹，喜歡和愛也並不可恥。
「不過媽媽希望有些東西你不要過早地去嘗試，畢竟蘋果還沒熟的時候你去摘，嘗起來總是酸的。
「但是，如果你真的要嘗試的話，媽媽希望你至少要保護好自己，好不好？」
小真用力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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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要影響學習，好不好？」
小真「嘖」了一聲，「為了趙天宇？他也配？」
我……
小學霸，阿姨這回可沒拆散你們。
不過我怎麼覺著你追人的路，還要走一陣子呢？
23
高考最後一場，大雨傾盆而下，考完的時候剛好雨停。
我推開窗，一邊嗅著泥土清新的氣息，一邊等小真回家。
小真回來的時候臉紅撲撲的，像是跑了一路，手背在後頭，笑得很神秘。
見我從廚房出來，變戲法一樣從背後掏出來一束康乃馨，新鮮得像是剛從枝子上摘下來的，花瓣上還帶著雨珠。
我心頭驀然一動，接過花。
花裡端端正正地放了一張賀卡，工工整整地寫著，【親愛的媽媽，很幸運擁有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夏天的涼風和冬天的雪。】
【最幸運的是擁有你，我的媽媽。】
什麼嘛，不年不節的，這麼煽情。
我接著往下看，【乖巧的女兒為你準備了一筆寶藏哦，下面開始你的尋寶之旅吧。】
緊接著是一個大大的箭頭，【第一站，找到你最愛的一本書，打開它。】
這家伙，神神秘秘的。
我翻到我常看的那本書，書裡夾著一張小紙條，寫著第二站……我找了五站。
終於在她床上娃娃的肚子裡翻出一隻首飾盒，裡頭裝著一隻黃澄澄的金手镯。
24
我見過這隻镯子。
上輩子小真工作之後用第一筆工資給我買的禮物就是一隻金手镯。
但我沒要，還逼著她去退貨。
我的理由很充分，她剛開始工作，沒什麼錢，以後要買房子養孩子，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而我已經老了，不喜歡戴首飾，給我買金镯子也是浪費。
不隻如此，她之前買給我的所有東西，衣服、貴價水果、小電器、護膚品……無一例外都被我嫌棄。
哪怕是我很喜歡的東西，我也要假裝不屑一顧——她賺錢不容易，我不想讓她為我花錢。
小真隻能無奈地朝我笑笑，「媽媽，你真的很難討好。」
25
小真見我不說話，戳了戳我，「媽媽，這是我用稿費買的哦，沒有花你給的零花錢。
「我厲不厲害？」
我鼻子有些酸，把镯子套在手腕上，沉甸甸的。
「我的小真，一直都很厲害啊。」
她這樣愛我，我為什麼要剝奪她愛我的權利呢？
26
小真的分數比上輩子還要高出一截，志願填了 B 城的高校，跟趙天宇在同一所。
夏天很快過去，她就要離開我，去很遠的地方上學了。
報到的頭一天晚上，她抱著枕頭來找我，說她睡不著。
我一邊嫌棄她這麼大了還要跟媽媽睡覺，一邊給她鋪涼席。
這個小火爐，夏天沒有涼席睡不好覺。
她拽著我的胳膊，像小時候一樣把頭埋進我的頸窩。
我嫌她燙人，叫她離遠些。
她拒絕，「不嘛，就要跟媽媽貼貼。」
三碗躺在我倆中間，把自己拉成了長長一條。
小真一邊蹭我，一邊撸貓，迷迷糊糊快睡過去的時候跟我說，「媽媽，要是能帶著你去上學就好了。」
傻丫頭，說什麼胡話。
她喃喃地說，「媽媽，下輩子你還做我的媽媽好不好？」
我摟著她，像摟著一個失而復得的寶貝，心也酸，眼也酸。
過了一會兒，覺得臉上湿湿的，伸手摸了摸，才發現自己哭了。
小真，媽媽不敢再奢求下輩子了。
所以這輩子，媽媽一定會好好愛你。
27
小真去了 B 城，每天都要打電話回家。
她課業忙，打電話的時候不是在走路就是在吃飯。
我心疼她，叫她好好走路好好吃飯，別老給我打電話，她偏不。
大一下半學期，她突然問我，「媽媽，你覺得趙天宇怎麼樣？」
我笑了，「蠻靠譜的一個小伙子。怎麼啦，終於舍得給自己找對象啦？」
她哼哼，「才不是我要找。是他老纏著我，可煩人了。」
這家伙，還說人家趙天宇傲嬌，自己才是個小傲嬌鬼。
我問她，「那你打算答應他了？」
她搖頭，「才不。我要先問問我媽媽。媽媽不滿意的男朋友我才不會要。」
我笑了，「可是媽媽對姑爺的要求還蠻低的。活的，兩條腿的，男的就行。」
我想了想，又補充，「一條腿的也沒關系，不是男的也沒關系，你喜歡就好。」
小真給我氣笑了，「媽媽，你這樣很容易被騙的。以後你要是找老公的話，一定要先給我把把關。」
這家伙，我都沒催她結婚，她倒反過來催我了。
28
小真一口氣讀到了碩士。
因為專業選得好，又趕上了風口，賺了些錢，畢業沒幾年就買了房。
我過生日的時候她帶我去她的新房子參觀，說是準備了驚喜給我。
我被她蒙著眼睛推進了房間，拉下絲巾才發現她買的並不是之前發給我看的那套一居室，而是一套小兩居。
小真見我呆愣愣地站著，牽起我的手，「媽媽，這間臥室是給你準備的。
「家具和床品都是照著你喜歡的樣子挑的，從今天起你就可以住過來啦。」
「這是屬於你跟我的家哦。睡衣、拖鞋、牙刷……全部都安排好了。
「你女兒貼不貼心？是不是小天使？
「诶呀，媽媽你別哭呀。你怎麼越來越像小孩子了。」
小真抱著我，可我的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才終於走進了她的心裡，走進了她的家。
29
小真還是不大會做飯，不過沒關系，她有媽媽。
媽媽會給她做營養早餐，打豆漿、炸油條，煎培根和太陽蛋，給她包她愛吃的酸菜餡兒的包子。
會給她準備好午飯，有肉有菜有主食，擺好 pose 裝進飯盒裡，讓她帶到公司。
晚上會給她準備夜宵，清湯面或者是小餛飩，總之不會讓她餓著肚子睡覺。
冰箱裡沒有蔫黃瓜和速凍水餃，是媽媽買給她的她愛吃的水果、小零食、愛喝的飲料和酸奶。
還有牛排、蝦仁和各色肉類。
這些都分門別類地放好，方便她餓了出來覓食。
她還有男朋友。
趙天宇也經常會寄一些吃的、玩兒的、用的過來。
有買給小真的，有買給三碗的，還有買給我的，主打一個面面俱到。
大約是這個男友當得讓小真比較滿意，小真時不時地帶他來家裡蹭飯。
這孩子招人喜歡，吃飯很香，讓做飯的人，比如我，很有成就感。
隻是在外面蠻高冷的兩個人，湊在一起能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互相懟一陣兒，鬧一陣兒，再笑一陣兒，行為直接退化到幼兒園小朋友。
怎麼說呢，感覺自己又開始從頭養孩子，還是倆。
我沒有煩惱，唯一煩惱的就是讓小真去體檢，她說什麼都不去。
仗著自己年輕，不拿自己當回事兒。
我終於忍不住了，跟她說我肚子疼，要求她帶我去醫院。
小真嚇壞了，第二天就拉著我往醫院跑，先給我約了個全套查體。
我終於有了機會，跟她說，來都來了，你自己也查一個。
一查就查出來她血糖高，不過因為發現得早，用降糖藥能控制住。
趙天宇直接殺到了醫院，按著她加體檢項目。
她哼哼唧唧，就不加。
說我們倆聯合起來坑她，她就是有點高血糖，又不是什麼大事。
這家伙犟得跟頭驢。
趙天宇說不動她，眼眶都紅了，一米八的帥小伙，眼裡霧蒙蒙地站在分診臺。
小真隻好繳械投降，主動加了項目才把人哄好。
這事兒鬧的。
不過好在小真除了血糖高，別的檢查結果都很正常。
我終於放心了。
30
小真的婚期定在六月。
我開始給她準備請柬和喜糖盒子。
疊喜糖盒子的時候，小真問我，「媽媽，我可以不生孩子嗎？」
我問她，「怎麼啦，是不是怕疼？」
小真搖頭，「我隻是不想給別人當媽媽，我就想當你的女兒。」
快三十了，還這麼孩子氣。
我哄她，「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女兒呀。就算你六十歲，媽媽八十歲，你也還是媽媽的女兒。
「就算你生了小孩，你的小孩生了小孩，你也還是媽媽的女兒。」
31
很久很久以後，我已經老得走不動路，坐在躺椅上曬太陽。
小真在教她小孩的小孩認字。
她使壞，指著「媽」教小孫子讀「愛」。
小家伙糾正她，「這是『媽媽』」。
小真偏不，告訴他念「愛」，還振振有詞，「媽媽不愛你嗎？」
小家伙委屈，癟著嘴，「愛」。
小真滿意了，朝我說了句唇語，衝我笑得很得意。
我已老眼昏花，但還是讀懂了她。
她說的是，【愛你，媽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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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1
媽媽給我取名小真，她說我是比珍珠還要珍貴的寶貝。
她這一生其實過得很辛苦，年輕的時候被姥姥半送半賣地嫁給了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在工地上出了事。
包工頭賠了點錢，全部被奶奶拿去給叔叔娶媳婦兒了。
奶奶的原話是，「生了一個賠錢貨，自己老公都克死了，還好意思要錢？」
我和媽媽是被奶奶趕出來的。
媽媽以為我年紀小，不記事，可我記得。
我記得她躲在房間裡默默哭泣的背影，雖然她從不肯在我面前哭。
在我面前，她永遠是一個無所不能的超人，一個人可以打三份工。
白天在工廠上班，晚上折紙盒子，倒班的時候還會出攤賣小食。
家裡的光景雖然緊張，她卻不肯讓我吃一點苦, 別的小朋友有的我都有, 他們沒有的我還有。
她也從不肯拿我當出氣筒, 哪怕是工作再累，受得委屈再多。
即便是我做錯了，她也隻會跟我講道理。
我說, 「媽媽，你快罵罵我, 罵罵我, 我心裡好受些。」
她總說, 「不要。小真，媽媽愛你。」
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決定，這輩子都要好好愛我媽媽。
我還試圖給我自己找過後爸。
錢可以不多，但人一定要好，最重要的是要對我媽媽好。
後來相中了她們廠裡的李叔叔，人實在，有家底兒，還一天三趟地往我家跑。
不是買米買面，就是修這修那。
每次他來我家, 我都找借口出去。
一來二去, 被媽媽發現了。
她問我，「是不是又有同學說你闲話？是不是又有同學欺負你？」
她可真是想多了。
自從上回她送了一隻血淋淋的雞給陳婉潔, 誰都不敢在我面前說我沒爸爸。
我搖搖頭, 「媽媽, 你一個人會孤單的。找個人陪你不好嗎？」
她摟著我說, 「媽媽有小真啊。」
我堅持，「那不一樣。」
她笑，「哪有閨女給媽找對象的。
「萬一後爸對你不好怎麼辦？我們再生個孩子，一碗水端不平, 苦的不是你嗎？」
我想說沒關系的，你不用端水，你永遠是我媽媽。
我有多痛，連我自己都說不清。
「（我」後來，李叔叔再婚生的孩子都當爸爸了, 跟我們住一個小區。
有天碰到了，我逗小家伙叫她「奶奶」。
她笑著罵我，「都當媽了，還這麼多鬼主意。」
曬太陽的時候，我突然問她, 「媽媽, 你後不後悔？」
她被我問得有點蒙，「後悔啥？後悔沒嫁給老李嗎？有啥好後悔的，誰願意伺候老頭子。」
我搖頭, 「後悔生了我啊, 後悔給人當了一輩子媽媽, 做了一輩子的家務活，為別人提心吊膽一輩子……
「後悔因為一個孩子，錯過了許多風景。」
我低著頭, 聽見她說，「不，小真。你就是風景。」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