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國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要點兒錢,”沈一清說,“學費和伙食費之類的……”
“他給你打電話?”蔣丞愣住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李保國會給沈一清打電話要錢,這突如奇來猛地蓋了他一身的強烈恥辱感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我是覺得,這些花銷都是父母應該出的,所以沒有同意,”沈一清說,“我給你的卡上還有錢吧?”
“有。”蔣丞咬著牙。
“這些錢是給你的,我們雖然不再是一家人,但感情還是有的,”沈一清說,“我希望你拿好這些錢。”
“知道了。”蔣丞狠狠抽了一口煙。
“我就是想說這個事,那我掛了。”沈一清說。
“嗯。”蔣丞閉了閉眼睛,竄上來的煙燻得他眼睛發疼。
“我還是想再說一句,”沈一清突然又說,“希望你在新的環境裡能看清自身的問題,不要永遠覺得自己的叛逆期沒有過去,成績並不能說明什麼,個性和脾氣才是決定你腳下的路怎……”
“你他媽別教訓我,”蔣丞睜開眼睛,啞著嗓子,“我聽夠了,事實已經證明你的教訓對我這樣的人沒有用!我不是雙胞胎!我跟你不在一個頻道上!從來就這樣!我聽你說什麼都是訓!你聽我說什麼都是刺!現在我已經回家了!還沒完嗎!”
最後一句蔣丞是吼出來的。
吼完之後他掛掉了電話,瞪著牆好半天,把手機塞回兜裡,轉身閉著靠在了牆上,仰著頭深深地吸了好大幾口氣才緩過來,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看到顧飛端著一個大果盤站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
他瞪著顧飛,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
“吃麼?”顧飛把果盤遞了過來,“剛讓服務員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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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丞拿了一片西瓜:“反季水果吃了腦殘。”
“那你吃?”顧飛把果盤放到旁邊的一個小臺子上,也拿了一片西瓜。
“我太聰明了,”蔣丞說,“吃幾片往平均線上靠靠,爭取跟我親爹李保國看齊。”
“李保國也不是很笨,算牌還挺厲害的。”顧飛笑笑。
“要錢也挺厲害,”蔣丞說完這句頓時又一陣堵,感覺自己剛才衝沈一清的那一通吼都因為李保國去要錢而變得毫無底氣和立場,他狠狠咬了一口西瓜,“操。”
“你吃西瓜都帶皮兒?”顧飛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閉嘴!”蔣丞把嘴裡嚼碎了的西瓜皮吐到旁邊的垃圾桶裡,“我們城裡人就這麼吃。”
“知道了。”顧飛邊吃邊笑。
蔣丞這會兒有點兒發悶,他覺得自己情緒的確是不怎麼穩定,挺容易受影響的,本來愉快放松的一個晚上攢下來的那點兒好心情,就這一個電話,全敗光了。
他現在都不願意回到包廂裡去,本來讓他覺得開心的那一屋子人,現在都有可能變成他煩躁的源頭。
顧飛也沒多說什麼,似乎也沒急著回包廂,倆人就那麼靠在走廊的桌子旁邊吃著果盤。
西瓜,橙子,小蕃茄……反正吃了一肚子肉,這會兒正好吃點兒水果解解膩。
一直到把這盤水果都幹光了,他才抬起頭,跟顧飛對了一眼。
“我們把淼淼女王的水果吃光了啊。”蔣丞抹了抹嘴。
“嗯,一會兒再去給她切一盤。”顧飛說。
“你剛是不是又聽到什麼了不起的大秘密了。”蔣丞看著他,本來因為酒和暖氣燒得有些發燙的身體被冰涼的水果慢慢中和了。
“也不算什麼大秘密吧,”顧飛說,“你被退養的事兒我本來就知道了啊……剛是你……養母嗎?”
“是,”蔣丞點點頭,手指在空果盤裡劃拉著,用盤底殘留的水慢慢劃著音符,“李保國問她要錢。”
顧飛有些吃驚地挑了挑眉毛,沒有說話。
“顧飛,”蔣丞把畫好的音符又胡亂塗掉了,“你有過特別心煩的時候吧,你是怎麼解決的?成天活得雲淡風輕的看著也不像裝的。”
“喝點兒酒睡一覺。”顧飛說。
“是麼,”蔣丞皺了皺眉,“管用嗎?”
“不管用。”顧飛說。
“玩我呢?”蔣丞瞅著他。
“能有什麼解決辦法,習慣了就沒事兒了,”顧飛說,“那麼多事兒,挨個煩也煩不過來啊。”
倆人依舊站在走廊裡,都沒有動的意思,一塊兒看著空果盤發呆。
過了一會兒,蔣丞聽到了滑板的聲音。
“嗯?”顧飛回過頭。
“顧淼?”蔣丞抬眼看到顧淼從包廂那邊抱著他和顧飛的衣服和書包滑了過來。
“哎!淼淼你慢點兒,你哥……”王旭拿著外套著急忙慌地跟後頭也跑了出來,看到站在走廊的顧飛和蔣丞時才松了口氣,“我靠!我以為你倆私奔了呢!走走走!”
“散了?”顧飛問。
“散什麼散,”王旭一邊穿衣服一邊說,“換地兒!唱歌去!”
“我不去了。”蔣丞很快地小聲說了一句。
顧飛看了他一眼,轉頭衝王旭點了點頭:“行,走吧。”
屋裡的人都出來了,鬧哄哄的一片。
出了飯店之後大家馬上往街對面走過去,看王旭熟門熟路的樣子,估計這地兒也是他挑的。
蔣丞走在最後,大家都過去之後,他看到顧飛帶著顧淼還站在路邊。
“怎麼了?”蔣丞問。
“你不說不去了嗎?”顧飛說。
“……我是說我不去了,”蔣丞愣了愣,“你要想去就去啊,不用陪著我。”
“不去了,要把二淼弄回去睡覺,”顧飛抓了抓顧淼的腦袋,“今天要沒你在,我吃飯也不會過來的。”
“為什麼。”蔣丞問。
“沒意思,”顧飛說完伸了個懶腰,把自行車推到旁邊一輛出租車旁邊,“走吧丞哥。”
顧淼已經困了,顧飛沒讓她繼續滑著回去,自行車往後備箱裡一塞,打了個車。
“你一會兒……”蔣丞猶豫了半天,一直到看到路口的牌子了,才說了一句,“直接回家嗎?”
“你想去哪兒?”顧飛問。
“我不知道,”蔣丞搓了搓腦門兒,“我就是不想回李保國那兒。”
“嗯。”顧飛應了一聲。
車停在了顧飛家店門口,店裡還亮著燈,蔣丞下車的時候看到顧飛他媽媽在裡面邊兒,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過了九點還待在店裡。
“等我一下。”顧飛說。
“哦。”蔣丞看著他把顧淼帶進店裡,交給了他媽媽,然後在圍著貨架轉了幾圈,出來的時候拎了個大塑料袋,裝了不少東西。
“都什麼?”蔣丞問。
“吃的,花生牛肉幹兒之類的。”顧飛回答,轉身往前走了。
“去哪兒?”蔣丞走上去跟他並排著。
“鋼廠,”顧飛看了看他,“你不是不想回去麼。”
蔣丞沒說話,衝他豎了豎拇指。
鋼廠的小屋看來是這兩天有人來過,收拾得挺幹淨,連斷腿兒沙發上鋪著的布都換了一塊。
“李炎真賢惠,”顧飛把東西往桌上一放,熟練地開始在中間的灶裡生火,“這屋裡的東西基本都是他收拾。”
“長得一點兒也不賢惠,”蔣丞往沙發上一倒,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莫名就覺得身上一下松快了不少,“拿什麼吃的了?我看看。”
顧飛把袋子到他旁邊。
除了各種花生米,各種牛肉幹兒,還一堆的雞丁魚柳,連火腿腸和方便面都有,裝了滿滿一兜,蔣丞笑了起來:“這配置都夠喝到明天早上了。”
“你還能喝?”顧飛轉過頭。
“不要對我們南方人有什麼偏見,”蔣丞拿了包花生米,拆開捏了一顆放嘴裡慢慢嚼著,“我們南方人就是喝得慢點兒,像我這種時髦的南方城裡人,就喝得更慢……”
顧飛笑了起來:“我看看還有沒有酒了。”
“沒有就回店裡拿。”蔣丞摸了根煙點上。
“是,老大,”顧飛拎起牆邊的幾個紙箱翻了翻,拎出兩瓶白酒,“紅星二鍋頭,最近這幾個人改口味了。”
“反正都是二鍋頭,土人。”蔣丞叼著煙伸長了腿。
“是不是還得給你倒上啊?”顧飛看著他。
“是啊,”蔣丞說,“我不想動,沒心情。”
“銘記這一刻吧丞哥,”顧飛把小桌踢到他腿邊,倒了酒放到他面前,再拿了幾個一次性餐盤把袋子裡的零食拆了一些倒上都放在了桌上,“除了二淼,我還沒這麼伺候過人。”
“上回來燒烤不也服務挺周到的嗎。”蔣丞笑笑。
“那就從上回開始銘記。”顧飛坐到了他旁邊。
“哦,”蔣丞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真的嗎?”
“真的。”顧飛拿了塊兒牛肉幹兒慢慢撕著。
“太不可信了,你沒交過女……男……男朋友女朋友什麼的麼?”蔣丞問。
“沒有。”顧飛說。
“……哦。”蔣丞轉過頭看著他。
在心裡向因為自己突然提出了這麼一個天生自帶尷尬光環的問題而進行不下去了的聊天進行了三秒鍾的默哀。
第43章
“那……”顧飛也拿了塊牛肉幹兒放到嘴裡,靠在沙發的另一邊慢慢嚼著。
蔣丞盯著手裡的牛肉幹兒,仿佛看到了眼前自己親手挖出來的一個坑,顧飛要問什麼幾乎不用猜,正常人都會有的反應。
“你呢?”顧飛問。
蔣丞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不想撒謊,但這事兒他不太願意說,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讓自己不像一個男女通吃的渣子。
顧飛問完以後就慢慢喝酒了,沒有再追問。
這個善解人意的態度卻讓蔣丞有些不爽,就好像自己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不能說似的。
“之前……”他猶豫了一下,“有一個,呃,女朋友……其實也不能說是女朋友吧,我們班的……”
“女的?”顧飛有些意外地轉過臉看了看他。
“嗯,”蔣丞又點了根煙,屋裡的炭火已經旺了起來,暖暖的氣浪一陣陣撲過來,把身體裡的酒精溫到了一個正好舒服的程度,讓人突然覺得說點兒什麼也沒關系的那種程度,“我前桌。”
“哦,”顧飛還是看著他,“我以為你……不能接受女生呢。”
“說不上來,”蔣丞仰頭枕著沙發靠背,“我吧,也沒交過男朋友,不知道什麼感覺,我就是……”
蔣丞清了清嗓子,看著在眼前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轉動著的天花板:“一直就對男的……但是她追我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行,我煩她不是因為她是女的,是因為她就是煩。”
“你看誰都煩,”顧飛笑了笑,“剛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隨時隨地都能跟人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