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站著的是拿著電推子的顧飛,叼著煙,看到他大概有些意外,舉著電推子,動作靜止。
不過顧飛今天跟昨天打扮不太一樣,套頭毛衣休闲褲,舒服而放松。
他這長相穿著和氣質,一眼就跟他那四個朋友不是一類的,很搶眼,人堆裡一眼能瞅見的那種。
全身上下都散發著“我是他們的老大”的氣息。
蔣丞一直認為自己看上去應該不是什麼壞人,雖然脾氣不太好有時候自己都能把自己嚇著,覺得大概是叛逆期轉慢性了總也過不去……但心平氣和隻是想買瓶水的情況下,自己看上去絕對人畜無害。
所以當這個假裝自己是個超市的雜貨店裡所有的人都一塊兒盯著他並且保持沉默一臉“你想找茬”的時候,他覺得挺莫名其妙的。
在這個過程當中顧飛嘴裡的煙還掉了一截兒煙灰到顧淼的光腦袋上,她低頭拍了半天。
蔣丞不打算管這些人的目光,他是一個一向不怕事兒大的少年,無懼各種“你瞅啥”,特別是在心情和身體雙重不爽的情況下。
他走到貨架前,拿了瓶礦泉水。
一抬眼看到顧飛已經走到貨架那邊,跟他在兩筒薯片之前再次沉默地對視之後,顧飛說了一句:“歡迎光臨啊。”
“你家的店?”蔣丞問了一句。
“嗯。”顧飛點點頭。
“真巧。”蔣丞說。
顧飛沒出聲,他也不大想再說話,於是拋了拋手裡的水,轉身走到了收銀臺前。
“兩塊。”一個人走到收銀臺後邊兒,手往桌上一撐,往他眼前湊了湊,盯著他。
蔣丞看了他一眼,不是好鳥四人組坐著沒動,這人是剛才站在顧飛身邊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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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光線暗也沒看清,這會兒頂著燈掃了一眼發現這人長得挺漂亮,跟個小姑娘似的,除了是細長眼睛,別的倒是比顧飛更像顧淼他姐……他哥。
他從兜裡掏了十塊錢遞過去,這人接過錢,低頭在收銀機上戳了幾下,又看了他一眼:“大飛朋友?沒見過你啊。”
“不是。”蔣丞拿出藥剝了兩顆放到嘴裡,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水。
“不是?”這人的目光從他肩頭越過,往後面看了一眼,把找的錢放到了桌上,“哦。”
吃完藥,蔣丞把隻喝了一半的水扔到了門邊的垃圾桶裡,一掀門簾走了出去。
“嘿,你買瓶小的多好啊,”身後傳來那人的聲音,“浪費。”
“……忘了。”蔣丞說。
也是啊,幹嘛不買瓶小的,又喝不完。
大概是因為渾身上下哪兒都酸痛的感覺又加劇了,腦子不太轉得過彎來。
他站在門口的臺階上,一時想不起來自己進店之前是想去哪兒了……回去?回哪兒?李保國……不,他的新家?
一想到屋裡惡劣的環境和李保國震天響的呼嚕,他就覺得胸口一陣發堵,跟著就覺得喘不上來氣兒了,一點兒都喘不上來。
眼前鋪開一片黑底兒金花。
蔣丞無法控制身體,像是一個旋轉著的麻袋向下沉去,他嘆了口氣,精彩了。
顧淼摸著自己的光腦袋,拎著滑板往門外走過去。
“帽子。”顧飛從旁邊的椅子上拎起自己的外套,從兜裡掏出一個團成一團的綠色帶小花的毛線帽子,扔到了她頭上。
顧淼扯了幾下,把帽子戴好。
低頭拖著滑板出了店門之後又很快地折了回來,在收銀臺上拍了兩下。
“怎麼了?”李炎趴在收銀臺上扯了扯她的帽子,又抬眼瞅了瞅顧飛,“怎麼還真給她織了頂綠帽子啊……”
“她自己挑的色兒,”顧飛把電推子收好,看著顧淼,“怎麼了?”
顧淼往門外指了指。
“有狗麼?”顧飛把椅子踢到一邊,走到店門口掀起了簾子。
那個買水喝半瓶扔半瓶的大款正趴在門外的人行道上。
用臉擁抱著大地。
“哎,”顧飛走了出去,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腿,也不知道這人叫什麼名字,“你沒事兒吧?”
大款沒動,他彎腰看了看大款扣在地上的臉,發現鼻尖被地面都擠扁了,他伸手小心地把大款地腦袋託起來偏了偏,讓他能正常呼吸,然後回頭衝店裡喊了一聲:“哎!這兒倒一個。”
李炎第一個出來了,一看這場景就愣住了:“被捅了?”
“你捅的吧,”顧飛碰到大款臉上的手感覺到了滾燙的溫度,“發著燒呢。”
“發燒還能燒暈了?”李炎有些吃驚,扭頭看了看跟出來的幾個人,“怎麼辦?打120?”
“別管了吧,”劉帆往四周看了看,“一會兒警覺的大媽一報警,警察肯定說是咱們幹的,我可是昨天才剛出來……”
“拖進去。”顧飛說。
“拖進……你是認識他對吧?”劉帆問。
“讓你拖就拖,就算不認識大飛剛也碰他了,”李炎說,“要真有大媽報警你以為警察不找你問啊。”
“就發燒燒暈了,你們沒去寫劇本對不起爹媽,”顧飛把地上的大款翻了個個兒,“趕緊的。”
幾個過來把人給抬進了店裡,扔到了顧飛平時休息的小屋裡。
“這床我都沒正經睡過呢,”人都出去之後,李炎嘖了一聲,“哪兒來的弱雞就能享受了。”
“你出去臉衝下摔一個,我立馬給你弄進來擱床上。”顧飛說。
“不要臉。”李炎說。
“你最要了,”顧飛推了他一把,“出去。”
“哎,”李炎頂著沒動,轉過頭低聲說,“人說跟你不是朋友?”
“嗯,”顧飛又使了點兒勁,把他推了個踉跄,關上了門,“昨天撿著二淼的人。”
“二淼他撿的?”李炎挺吃驚,“挺有緣啊。”
顧飛沒理他在收銀臺後面坐下了,拿了手機把遊戲點了出來玩著。
“長挺帥。”李炎趴在收銀臺上,聲音很低。
顧飛看了他一眼,他轉開頭沒再說話。
顧淼走過來把手張開伸到了顧飛眼前,又勾了勾手指。
“吃吧,你看你這倆月胖了多少,都沒人跟你玩了,”顧飛從錢包裡拿了十塊錢放到她手上,“你臉都正圓形了。”
顧淼沒理他,低頭把錢放進口袋裡,還拍了拍,然後拖著滑板出去了。
“就她這光頭,胖不胖都沒人跟她玩。”李炎嘆了口氣。
“沒光頭也沒人跟她玩,”顧飛繼續玩遊戲,“打小就沒朋友,誰願意跟個啞巴玩。”
“別這麼說人家,”劉帆在一邊接了一句,“又不是真啞巴,不就是不說話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哎這麼下去以後怎麼辦,”李炎又嘆了口氣,“上學還好說,不想上就不上了,這隻跟大飛一個人說話的毛病以後……”
“這世界沒你操心著八成得毀滅,”顧飛打斷他的話,“寫個報告申請一下和平獎吧。”
“靠。”李炎拍了拍桌子,走到劉帆身邊拉了張椅子坐下了。
店裡陷入了沉默,坐在暖氣片兒旁邊的劉帆他們幾個都目光呆滯昏昏欲睡,這種狀態有點兒嚇人,臉往下那麼一垮,連著三個要進來買東西的人都是掀簾子一看就轉身走了。
“你們,”顧飛敲了敲桌子,“走吧。”
“去哪兒?”李炎問。
“浪去。”顧飛說。
“不想出去,”劉帆伸了個懶腰,“齁冷的也沒什麼地兒可去。”
“人進來都讓你們嚇跑了。”顧飛點了根煙叼著。
“一會再進來人我們給你拽著,”劉帆笑著一拍巴掌,“保證一個也跑不掉。”
“快滾,”顧飛說,“煩。”
“滾滾滾滾,”劉帆嘖了一聲站起來,踢了踢幾個人的椅子,“你們顧大爺又抽風了,一會兒拿刀砍我們。”
幾個人都挺不願意動,但還是全起來了,一邊小聲抱怨著一邊穿了外套走了出去。
李炎跟在最後頭,準備出去的時候又回頭說了一句:“裡頭還一個呢,你不趕啊?”
顧飛沒出聲,看著他。
他也沒再說別的,一掀簾子出去了。
抽完一根煙,顧飛看了看時間,砸地大款已經躺了快二十分鍾,按一般隨便昏個迷來說,幾分鍾也就該醒了。
他過去推開了小屋的門往裡看了看,大款居然還沒醒,閉眼躺著,跟之前的姿勢一樣。
“哎,”顧飛過去推了推他,“你別死我這兒了。”
大款還是沒動。
顧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大款臉上有點兒髒,不過長得還能看,略微有些下垂的眼角看著挺拽。
以他看誰都不太順眼的眼光來說,算帥的,就是昨天第一次見就挺不喜歡這人渾身帶刺兒的氣質,雖然刺兒都挺低調,但他能感覺得到。
盯了幾分鍾之後,他掀起被子,往大款兜裡掏了掏,摸了錢包出來,身份證跟幾張什麼會員卡之類的插在一塊兒。
蔣丞。
他把錢包放回去,湊到大款耳邊吼了一聲:“喂!”
“嗯。”大款終於有了動靜,很低地哼了一聲,聽上去充滿不爽。
顧飛又在床邊踢了一腳,轉身出去了。
蔣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跟失憶了似的,我是誰我在哪兒。
好一會兒才想起最後能記得的一個場景就是撲面而來的非常不幹淨的地面,帶著被踩成泥漿的雪。
居然暈倒了?真是有生之年。
他坐了起來,掀開了蓋在身上的被子,低頭看到自己全是泥的衣服時,又趕緊拉起被子看了看,沾上了幾塊,但是他拍了幾下都沒能把泥拍掉。
正想著是不是該找點兒水來搓搓的時候,他突然回過神來。
我是誰?蔣丞。
我在哪兒?不知道。
小小的一間屋子,收拾得挺幹淨,比李保國給他的那間幹淨多了,他扔下被子,過去打開了屋子的門。
看到外面的三排貨架時,蔣丞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顧飛家的店裡。
“醒了啊。”顧飛靠在收銀臺旁邊的躺椅上掃了他一眼,然後繼續低頭玩著手機。
“嗯,”蔣丞拍了拍衣服上已經幹掉的泥,“謝謝。”
“不客氣,”顧飛盯著手機,“主要是不弄你進來怕有麻煩。”
“哦,”蔣丞回頭往小屋裡看了看,“那個被子……髒了。”
“後邊兒有水池,”顧飛說,“去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