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她眼都不抬,去精神病院對她來說仿佛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可我從沒去過,我不放心。
這瘋女人把我帶去精神病院,要是聯合院長把我關在那可怎麼辦?
可好奇心又讓我跟她走,她身上肯定有我想知道的秘密。
「時間緊迫,你在磨嘰什麼?」劉清漣催促我,神色不耐,「是不敢還是慫了?」
開玩笑,我慫什麼,我倆要是真打起來,她這樣弱不禁風的小身板我三下撂倒。
隻是她萬一使詐,我一個人可打不過整個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員。
「怎麼去,你有車嗎?」
「不會打車嗎?」
「打車多不方便,等等,我叫個司機。」我掏出手機,故作高深地打了個電話。
十分鍾不到,葉凡就開車到達咖啡廳門口。
我與葉凡有約定,要是劉清漣來找我,要馬上聯系他。
「我還說什麼司機非叫不可呢,原來是你劉佩覺的對象。」
劉清漣打量著我和葉凡,像是看到鮮花插在牛糞上。
葉凡是花。
她望向我,不屑地嗤笑一聲,「夫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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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寶女也就算了,夫寶女是什麼鬼?
到達精神病院之後,我設想的「劉清漣串通院長把我關進精神病院」的戲碼並沒有發生。
醫院有規定,探視家屬一次最多隻能兩人,劉清漣便隻帶上我,讓葉凡在樓下等。
醫生領著我們,走到一間單人病房前面。
劉清漣輕車熟路地開門進去,對著病床上坐著的中年女人,喊了一聲「媽」。
中年女人面目和善,五官圓潤,看上去與劉清漣有七分相似。
可她一聽到劉清漣的呼喚,眼睛瞪大,眉毛吊起,狀若癲狂:
「清漣,高鋒給了你名分沒有?他承不承認你是他女兒?他是不是忘記你了?快說!快說……」
女人像瘋了似的晃著劉清漣的雙肩,短得不能再短的指甲狠狠扎進劉清漣的肉裡,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把她倆拉開時,劉清漣緩緩開口:
「給了,我現在是豪門千金,是高家的女兒,你如願以償了,別發瘋。」
中年女人這才松開她,面色變和緩,隨後竟是低下頭,一副羞赧少女的模樣,結結巴巴地問:「那高鋒有、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把我接回去?」
劉清漣冷笑兩聲,極其悲哀地告訴女人:「快了,他讓你治好病再回去。」
我站在門口目睹了一切,很蒙。
高鋒是誰?父親姓劉,母親姓陳,整個劉家,包括管家和阿姨在內,都沒有一個姓高的。
「高鋒,是我的生理學父親。」
劉清漣提起這個名字時,十分厭惡地皺眉,像是說出這兩個字都嫌嘴髒。
75.
據劉清漣所說,高鋒從前也是個公司老總,因為出賣公司機密,背叛創業伙伴後,被公司除名,一直在跑路。
跑路的途中結識了劉清漣的媽媽,在懷上劉清漣後,高鋒又跑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騙我媽他是富家子弟,能賺大錢,我媽也一直堅信他會回來接走我們母女,可他人跑得無影無蹤就算了,他欠的一屁股債找上門來。」
劉清漣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窗口,看向裡面的女人,神情復雜。
「我從記事起就在躲債,十四歲的時候,我們躲債躲進了一個老破小區,對門住的是個妓女。
有天夜裡,妓女被追債的人吵醒,她的嫖客甩了一把菜刀出來,嚇走了追債的,她看到我,驚喜地摸了一把我的臉,告訴我想還債,有個更簡單更快的方法。」
我聽到這,心不由得一緊。
十四歲,該是抓著書包帶子,朝氣蓬勃走走跳跳的樣子。
劉清漣在那個時候,不會就已經……被辣手摧花了吧?
她似乎是猜到我在想什麼,朝我翻了個白眼。
「後來我媽撿起那把菜刀,威脅妓女不要打我的主意,她那股瘋勁,把妓女騷擾得好幾天都沒生意做,後來我媽很認真地跟我說:『你以後是要認祖歸宗、做高家千金的,不要把自己身子弄髒。』
那一刻,我知道,我媽瘋了,妄想症或者是精神失常,但家裡沒錢,她這毛病也一直沒治。」
說到這,她突然停了下來,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拍在我掌心。
是那張撒滿宴會現場的陪酒照。
照片上,劉清漣的五官看上去還很青澀,但笑容已經很純熟,她彎腰給花臂大哥敬酒,連頭發絲都透著風塵味道。
「我沒有跟對門的女人走上一條路,但我發現自己這張臉還有點用,在酒吧洗盤子的時候經常被混混搭訕。
某天被追債的人堵上門,我忍無可忍,於是我衝回酒吧,壯著膽子,給混混頭子敬了一杯酒。」
她說完,手指彎曲,捏著空氣,對著空氣彎腰笑了起來,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敬您一杯」。
我一開始不明白她在幹什麼,看了一會兒才知道,她是在模擬那天給花臂大哥敬酒的場景。
「那杯酒讓我和我媽從此不再受追債的騷擾,混混頭子罩著我,追債的沒有再敢上門。
我看著混混的臉色,曲意逢迎地陪他們喝酒聊天,躲過一次又一次揩油的鹹豬手,一直到十六歲。」
十六歲那年,混混頭子想收了劉清漣,她不願,於是就在酒吧門口拉扯著。
這時候一輛豪車出現,車上下來兩個人,救下了劉清漣。
「我還以為高鋒那家伙終於來接我了,我淤泥般的人生終於要長出一朵蓮花了,結果那兩人是高鋒之前的合作伙伴,來追責的。」
高鋒逃到海外,合作伙伴調查不到高鋒的去向,就找到了高鋒的家人。
劉清漣告訴我,高鋒的兩個合作伙伴,就是我父母。
「你父母看到我的第一眼,眼眶都紅了。
他們把我抱在懷裡,說我年紀還小,不該過著這樣的生活,他們會救我出去。
遇見他們的那天,對我來說是解脫,可對於我媽來說不是的。」
她半闔眼,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但攥緊的拳頭和不斷顫抖的手腕還是出賣了她。
她在強忍不適,撕開自己的傷疤,還是在她從前的死對頭面前。
「那天,我媽徹底瘋了。」
76.
我父親跟高鋒年紀相仿。
他西裝革履地拉著劉清漣,出現在劉清漣媽媽的眼前時,徹底摧毀了這個女人的精神世界。
「在我媽的世界裡,高鋒會在某天衣錦還鄉,如天神一樣降臨,救她於水火之間。
所以她看到拯救她的男人不是高鋒時,徹底瘋了,就算眼前的人不是高鋒,她也堅持這就是高鋒。」
劉清漣媽媽錯認我父親為高鋒,又看到了父親身邊的母親,以為高鋒出軌了,另尋了老婆。
她知道自己無望回到高鋒身邊,便哭鬧著讓高鋒把劉清漣接回家,說劉清漣算是高鋒的私生女,高鋒得認。
「誰都不會計較一個瘋子說的話,你父母也是。
後來,你父母將我安頓好,幫我們還了債,還常常來看我們,給我們錢,讓我媽拿著這錢去治病。
可我媽不僅拒絕治療,還偷拍下你父親給我錢的照片,把照片投給媒體。
她在媒體面前,一口咬定我是你父親的私生女,你父親給錢是想花錢消災,封住我們的口。」
那年劉清漣二十歲,消失很久的高鋒在海外冒頭,他攀上了海外勢力,想要搞垮劉氏集團,以報復我父母當年將他從公司除名之仇。
那段時間,父母要顧著集團,又要顧著劉清漣媽媽的誣陷,分身乏術。
「我從小就看著別人的臉色長大,知道你父母因為高鋒和我媽的事情苦惱之後,我主動提議,讓你父母順水推舟,讓我借著私生女的名頭進劉家。
送我去商業聯姻,拿我當棋子,或是把我送給哪個特殊癖好老板都可以,隻要能讓我為劉家做點貢獻,不要讓我白受著他們這份恩情就可以。」
父母自然是不同意的。
劉清漣花了好大的力氣說服父母,她展示著自己與人周旋的能力,甚至搬出「要借著劉家做踏板,過上人上人的生活」這樣的說辭,才終於讓父母無奈點頭。
後來,她便在我二十二歲生日的那天,披著並不光彩的私生女身份踏進劉家大門,跟我纏鬥到現在。
「攀上季家,解決劉氏危機,是我的主意。」劉清漣領著我搭乘電梯下樓,「至於與你作對,的確有看不爽你的原因在裡面。」
電梯反光裡,劉清漣整張臉漸漸失了血色,隻有眼眶是紅的。
「但把你趕走,的確是你父母的主意。
劉氏集團這次的危機巨大,牽連進去的人恐有牢獄之災,我有季家傍身不怕,不過你要是現在還在劉家,牢飯絕對有你一口。」
劉清漣的意思顯而易見:她並不是私生女,父母趕我出家門不是拋棄我,而是保護我。
前者我可以相信,但後者……空口無憑。
那張冷冰冰的斷絕關系協議書,那句真情實感的「清漣是我們唯一的女兒」,都來自於拋棄我的父母。
被趕出家門之後,父母一點都不關心我的情況,他們每天為劉清漣的婚姻大事忙碌,再沒聯系過我。
這樣涼薄的父母,趕走我,真的是為了護我,而不是厭棄我嗎?
劉清漣眼神一動,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猜忌。
「我送你的那套房子,在衣帽間最左邊有個暗格。」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做了一個極難的抉擇,「你看了暗格裡的東西後,要是信我所說,想知道更多,就在明晚十二點聯系我;要是不信,你就當我沒來過,今天對你說的話,你也隻當耳旁風罷了。」
劉清漣並沒有把真相全都告訴我,而是給我消化的時間。
而且她也沒時間再說了。
「我這兩次來見你,都打著來看我母親的名頭,現在得立馬回去,否則會讓人生疑。
我瞞著所有人來找你,我倆見面的事情,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她反復叮囑,我隻得點頭答應。
劉清漣打車離開,而我和葉凡驅車回別墅。
77.
我在別墅的臥室裡,翻出被趕出家門那天,劉清漣塞給我的信封。
信封裡有她送我那套房子的鑰匙,還有一張寫明房子地址的紙條。
我一刻也不停歇,立馬照著地址開車過去。
鑰匙打開房門,我尋到了衣帽間的暗格。
這暗格藏在牆角,一個人根本推不開,我和葉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暗格一點點扒開。
暗格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放著文件袋和紙盒,下層堆著一些雜物。
打開放在最上面的文件袋,我心心念念的出生證明赫然出現。
鮮紅印章之上,是我和父母的名字,證實我的確是父母的親生女兒。
文件袋裡還有一塊玉佩,是我小時候一直戴在身上的。上初中之後我嫌不好看便摘了,再沒帶過,本以為弄丟了,沒想到還被好好地保存著。
文件袋下面,是厚重精美的雕花木盒。
打開木盒鎖扣那一瞬間,回憶撲面而來。
盒子裡裝得滿滿當當,都是我的照片。
從我出生那天,一直到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
從我剛會睜眼的時候,到我開始愛美,偷偷畫眼線的年紀。
每張照片後面,都寫著父母的寄語,大多是希望我身體健康、平安幸福的祝福。
二十二歲生日宴的那張照片背後,是為數不多的、像寫信一樣的感想。
從前,我們以為父母養育子女就像放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