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柔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或許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無數次發誓說要疼愛自己一輩子的男人,是如何狠心地殺了自己。
最愛的男人,親手殺了她。
終究是死不瞑目。
13
沒了陳柔。
周楚之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
我曾去瞧過他,周楚之坐在地上喝著酒,嘴裡說著一句又一句對不起。
陳柔的畫像被他掛在寢殿中央。
「既然如此深愛,又為何要殺了她呢?」
周楚之靠在我的肩膀上,他痛苦地閉起了眼:「與這江山社稷相比,她微不足道。」
我問:「即使你再愛她?」
「是,即使我再愛她。」
周楚之雖然滿眼痛苦,卻沒有半點悔恨之色。
這次,是他親手殺了最愛的女人。
大概是痛的吧。
「當初你若將陳柔交給我,讓我殺了她為慕兒報仇。你便可以正大光明仇恨我,倒也能夠少了這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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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樣的局面,是他們兩個人親手選的。
陳柔是殺人兇手,所以最終必定要為我的慕兒賠命。
至於周楚之,護著殺人兇手。自然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如今讓他親手殺了最愛的女人,終其一生都將活在悔恨當中。
周楚之聽著我的話,原本痛苦的眼神漸漸淡漠,他仰頭盯著我,是我瞧不懂的復雜。
「賀錦書,我們十年夫妻,但我從來都未曾真正瞧清過你。」
「何以見得?」我問他。
「我有時甚至懷疑你不是人,貪圖著所謂的權利和尊榮,心裡沒有一絲情感。我們十年夫妻,我也不是沒有對你有過情,可你……賀錦書,你可曾有那麼一刻愛過我?」
他忽然緊緊抓住我的手,眼裡露出了些許不甘的神色。
我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愛你?」
我冷笑:「這世間最不值錢的,便是帝王的愛。
「你連自己最愛的女人都能殺。
「周楚之,你又憑什麼要奢求我的愛?」
愛一個人,就是要剝開胸膛,將鮮血淋漓的那顆心交到別人手裡,任由別人揉捏踐踏。
我曾經試過將心交給別人。
輸得一塌糊塗。
自然不可能再嘗試第二次。
老神仙說過的。
我既然堅定地選擇了榮華富貴,那麼這輩子也隻配擁有榮華。
至於那虛無縹緲的情愛。
我可不要。
周楚之苦笑著搖搖頭:「賀錦書,你太可怕了。」
可怕嗎?
我怎麼不覺得。
14
周楚之大病了一場。
作為皇後,我自然得悉心侍奉著。
整日守在宮殿裡,親自喂他喝湯藥,直到將自己累得病倒。
卻還心心念念邊關的將士。
然後打開了自己的私庫,以皇後的名義撥下了錢款,解了邊關將士的燃眉之急。
贏得了朝野上下都稱頌賢後的好名聲。
我還做了許多事情。
比如那些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我的人的那些大臣,都會收到我親手書寫的信。
而那些不肯臣服,卻被我握住把柄的人。
這時候也該掂量著如何選擇。
就仿佛一夜之間,整個北涼的百姓都知道他們有一位賢良的好皇後。
我的名聲越來越大,區區一個皇後之位,甚至已經難以稱頌我的賢德和功績。
所以等到周楚之醒來,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沉默地盯著我,看著我喂到他嘴邊的湯藥,他直接一把拍開我的手。
「賀錦書,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我滿臉無辜:「雖說我對你沒有情。但終究十年夫妻情分,我一介女子又能如何?這世間女子最尊貴的,便是能夠成為皇後。
「如今我的慕兒沒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周楚之,你難道覺得我想搶你的皇位嗎?」
我直接將話攤開了說。
周楚之卻忽然笑了起來,沒了先前的猜忌,依舊是那副自傲的嘴臉。
「這世間可沒有女子稱帝。」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錦書,你在異想天開。」
周楚之不信我。
應該說,他不信這世間當真會有女子當上皇帝。
所以當他發覺自己這場病來得奇怪時。
已經為時晚矣。
周楚之大口大口嘔著鮮血,他伸手指著我罵道:「你若是殺了我,你也當不成皇後!」
我把弄著手裡的玉璽。
「若我想當的,是皇帝呢?」
15
周楚之沒有子嗣。
而他身邊的所有暗衛都是我的人。
想要給他下毒,於我而言簡直是易如反掌。隻是我想讓他親眼瞧著,瞧著他自己是如何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曾經他不肯為我的慕兒報仇。
我這個做娘親的,那自然得謀劃一番。
讓周楚之親手殺了陳柔。
是我一早就為他們書寫下的結局。
周楚之沒了,這帝位自然需要有人繼承。宗室子都蠢蠢欲動,誰都想染指皇權。
可我這數十年來的苦心布局,收攏了無數大臣,也掌握了許多人的醜聞,握緊他們的把柄。
一開始不過是想保住我的皇後之位。
可直到我的慕兒死了。
我才意識到,皇後也不能為自己的親生孩子復仇。
隻有九五之尊的帝王可以。
生殺大權掌握在手裡,誰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所以最後。
我將那碗毒藥灌進了周楚之的嘴裡,親眼看著他斷了氣。
16
我成了北涼第一個女帝。
許多人不服。
但是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邊疆戰亂不休,需要大量的財力支持。而在四國中,誰也沒有我賀錦書有錢。
那些空口白牙企圖想將我拉下皇位的大臣,我就親自派人抄了他們的家,拿出他們所有的家產補貼邊關將士。
世人隻會誇我賢明。
但還是有人罵我:「一個女子如何能夠成為帝王?」
「如何不能呢?
「我能讓北涼百姓都吃飽飯,能讓他們不受戰亂之苦。
「百姓才不在意誰成為帝王,他們在意的,不過是誰能夠讓他們吃飽飯而已。」
我能做得到,那麼即使我是女子,也依舊有無數人會擁戴我。
那人又繼續罵我:「可你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
「這十年來,我也曾幫過先帝處理了不少政務,才幹也未必輸於你們。
「大家都曾讀過聖賢書,也都學了道理。無非我是女子,而你們是男子,隻是這一點點的區別而已。
「甚至我能以女子之身成為四國首富,以女子之身坐上帝位。這足以證明,我有能夠平定四海的能力。
「女子,如何不能夠坐穩帝位了?」
所以在那些人恨得牙痒的目光中。
我穿著龍袍,一步步走進金鑾殿,然後坐上了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龍椅。
至此,我才算是真正擁有了世間最尊貴的榮華富貴。
幼年時與老神仙的交易。
在這一刻才算是真正完成了。
17
成為帝王的第一年。
我需要親自帶領眾大臣去護國寺上香。
我雖用著我絕對的權勢讓這些人向我低下了頭,可終究有人覺得女子不能成為帝王,覺得這是恥辱。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暗殺。
便是來到護國寺,也沒有停歇。
盡管我已經做足了萬全準備,但終究還是被人鑽了空子。
江疏出現了。
曾經我救下的少年,初嘗了情愛滋味,甚至想要為了他放棄我的榮華富貴。
可是江疏背叛了我,為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師妹。
所以我也再次堅定地選擇了我的榮華。
可他卻後悔了。
一夜白頭,終生悔恨。
他又一次擋在我面前,手中的長劍奮力廝殺著,那些想要我命的刺客, 拼命地將我護在身後, 半跪在地上扭頭安慰我:「錦書, 我會保護你的。」
一如當年。
可我卻再也沒有了當年的任何悸動。
初十一帶著暗衛趕來,最終協助江疏一起擊退了那些刺客。
「陛下,他受了重傷, 該怎麼處理?」
江疏替我擋了許多刀劍。
那身鮮紅的衣袍,被血水浸染得更紅了些。
「帶回皇宮醫治吧。」
我帶了江疏回宮, 他昏迷了半個月才蘇醒。醒來便拉著我的手, 說要帶我離開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
我瞧著他發笑:「如今我已經是世間最尊貴的女帝。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你又能帶我去哪?」
「錦書,權勢不過是過眼雲煙。你跟我離開,咱們尋一處山野小林,平靜地過完後半生,豈不美哉?」
江疏幾近哀求。
我隻覺得他這人愚不可及。
我已經擁有了世間最大的權力,又為什麼要去鄉野間吃苦?
還是和一個曾經背叛過我的男人。
愚不可及!
我不願意離開,江疏也不願意離開皇宮。
他說一定要等到我醒悟。
我笑了。
然後賜了他宮刑。
「若你不走,便隻能成為太監。如何,可曾想好了?」
我給了他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
江疏眼神悲涼:「錦書, 你當真舍得嗎?」
有何舍不得的?
世間男子多如牛毛, 而我擁有無上的權力,這個不行便換下一個。
如此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所以, 我真的讓他成了太監。
是他自己不肯走的。
我問他後不後悔, 他慘白著臉盯著我:「我已經錯過了你十年, 是我對不起你, 我該補償你。」
自以為是且遲來的深情。
我隻覺得作嘔。
「既然你冥頑不靈,那便做一個守門太監吧。」
而當初寶兒的提議。
我覺得甚妙。
我衝著初十一勾勾手,問他願不願意當我的面首。
這般拙劣的借口。
「我有」但沒關系。
及時行樂便好。
我牽著他的右手, 路過江疏守的門,進了寢殿。
然後一夜荒唐。
隔天,我瞧見江疏臉色很難看。
他在無人時拉著我的手,像是質問, 又像是懊悔:「錦書,你如今做的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當初負了你嗎?
「若是這樣,那你便殺了我。
「你好過如今你這般糟蹋自己。」
我笑著看他:「江疏,何謂糟蹋?帝王有後宮佳麗三千, 那就是該是正常的。我不過是養了一個面首, 就是糟蹋自己了?你可當真是可笑。」
今日我心情好,便是他說了這般大逆不道的話,我也不想跟他計較。
畢竟, 我還得謝謝他。
「江疏, 我該謝謝你。
「當初若非你為了小師妹負我, 我也不可能堅定下來。老神仙讓我再選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如何背叛我的畫面。
「世間情愛多數不靠譜,還不如權力深得我心。」
至少, 權力不會背叛我。
但是他會。
18
我是賀錦書。
和老神仙做個交易,用情愛換取榮華。
最後我成了北涼第一個女帝。
除了情愛。
我擁有著世間所有人都渴望的權力。
有人問我真的快樂嗎?
我笑得開懷:「人生苦短,我卻無愛一身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