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救我,陸凌失去了一條腿。
自那之後,本來愛我入骨的他時常惡毒地看著我:
「要是當時你死了該多好,我也不會瘸了。」
那一刻,望著陸凌猙獰的臉,我輕笑:
「如你所願。」
當著他的面,我毫不猶豫跳下了樓。
陸凌,我不想欠你了。
01
今天本來是我的生日。
眾目睽睽之下,陸凌把一桌的酒菜掀翻在地,還把我親手準備的蛋糕扔進了垃圾桶。
客廳的光線很暗,他背對著我坐在輪椅上,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陰影之中。
「時睨,你就非要過生日,非要在我的傷口上撒鹽嗎?」
「你能不能懂點事啊?」
熱絡的氣氛戛然而止。
面前,陸凌眼底一片漆黑,他嘴角是上揚的,說出的話殘忍而又惡毒:
「時睨,我真他媽後悔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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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值得。」
「要是當時你死了該多好。」
「我也不會瘸了。」
02
我錯愕地看向他,陸凌單薄的眼皮耷拉著,漫不經心的表情好似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我眼眶一瞬間變得通紅。
五年前,我生日當天,所處的實驗樓因實驗計算差錯意外起火。
周邊建築物倒塌,我因吸入過多濃煙失去了行動能力。
本要來接我下課的陸凌不顧旁人的勸阻,隻身一人衝進火場,拼了命將我護於身下。
因為他的及時到來,本應該奪走我生命的鐵架改變了方向,它伴隨著洶湧的火舌吞噬了陸凌的右腿。
我隻記得那時的我困得睜不開眼。
我強撐著想讓陸凌離開。
而他隻是吻了吻我的額,隨後動作緩慢地往我身上蓋了一件用水浸湿的襯衫。
皮肉燒焦的難聞氣味充斥著我的鼻尖,他擁住我,輕輕哼著舒緩的曲調,迷迷糊糊間,我聽到他顫抖的嗓音。
他說:
「沒事的,不怕,我會保護你的…….」
後面的話我已經沒有力氣去聽了。
……
再醒來時,已是兩天後。
觀察室內,人山人海,每個床邊都圍繞著一圈又一圈的家屬。
隻有我旁邊是空的,沒有家人,也沒有陸凌。
從護士小姐口中得知,
陸凌因為救我,重度燒傷,小腿肌肉壞死,搶救了整整一夜。
最後決定,截肢處理。
陸凌,為了我永遠地失去了他的右腿。他怎麼能不恨我?
就像媽媽為了生下我,失去了生命,爸爸每天都恨不得「我去死」一樣。
我已經習慣了。
所以,當陸凌再度惡狠狠說出「為什麼死的不是你」時,我雖然感到難過,卻也隻是抬頭,強忍住酸澀,注視著他的雙眼。
「陸凌,如果這是你希望的。」
「我可以把命還給你。」
我的反應令陸凌沉默了片刻,他眼瞳中的情緒劇烈翻滾。
半晌,就在我以為他什麼都不會說的時候,我看到他再次上揚唇角,語氣中再無對我的半點愛意。
「好啊,那你就去死啊。」
03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麼結束的。
隻知道朋友散場,門在我面前被重重合上。
我一個人蹲在地上收拾破碎的玻璃殘渣。
收拾著收拾著,淚就從臉旁滑落。
陸凌以前多愛我啊。
04
我和陸凌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不被人看好。
他學生時代就是全校出名的富家公子哥,而我是個需要依靠打工生活的普通窮學生。
大家都覺得我們不相配。
陸凌卻壓根不顧旁人的闲言碎語。
他不在意階級性的差距,願意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最漂亮的花骨朵交予我掌心。
他會在體育場上,手捧火紅玫瑰,單手將我擁進懷裡。
低低的嗓音落入我耳畔,他當著大家的面大肆向我告白:
「從此以後,我隻聽時睨一個人的話。」
他待人霸道,卻唯獨對我溫和。
所以在他為了救我而落下殘疾之後,我當即就對天發誓——
我這輩子,隻會嫁給陸凌一個男人。
可不知不覺間,陸凌已然對我恨之入骨。
……
起身時,手機屏幕在一旁亮起。
是好友林夏在為我鳴不平:
「小睨,明明一直以來出方案的人都是你。」
「去美國的機會卻給了一個還沒來公司露過面的新人,你為了這個機會可是等了三年啊。」
「我看陸凌他就是不想讓你出國,故意壓你的名額。」
這個進修機會,我等了三年,爭取了三年。
那邊有我所研究的止疼試劑的突破口。
我沒日沒夜地檢測方案,尋求專利,為了一個被遺漏的細節,我走訪了一百六十個家庭。
我不止一次告訴過陸凌,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彌補你,我想減輕你的痛苦。
陸凌的腿彎處一到陰雨天就會變得疼痛難忍,止痛片吃多就失了效果。
但每次,他都是勾著似笑非笑的嘴角弧度:
「研究止疼?時睨,你怎麼不去研究斷肢再生?」
「不要做這些沒意義的事情了。」
「隻會讓我覺得可笑。」
「你這輩子都會欠著我。」
他確實有資格阻止我。
隻因為他是南城最大生物試劑研究公司的老總,而我在他的公司上班。
……一陣刺痛從指尖處傳來。
不知什麼時候,鮮血纏滿了我的雙手,落下一地瑰麗。
我站在那裡,待立許久。
04
我在沙發上等了陸凌一夜。
他沒有回家。
我打他電話,發現他把我給拉黑了。
一直到第三天,我開始頭疼,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散架似的。
一到公司,我就忍不住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眩暈感如潮水般將我吞沒。
胃裡翻攪著苦水。
隱隱聽到外牆傳來說話聲——
「當陸總夫人也沒什麼用啊,照樣拿不到進修機會,還不是給了一個小新人。」
「那個可不是一般的小新人。她是陸總的高中同學,陸總暗戀了人家整整三年。要不是出了意外被時睨撿了漏,估計現在的陸夫人就得改姓了。」
「哪聽來的八卦?」
「有次陸總喝醉酒和林總說的啊,我那時候就站在一邊……」
二人的話題在看到我的一剎那默契地停滯住。
她們不約而同叫了我一聲「時組長」,面容尷尬。
我抹去臉頰邊的水漬,隻當她們是在嚼舌根。
卻在走出洗手間時,與一人迎面相遇。
女人燙著大波浪,姣好的容貌在見到我的一瞬間微露喜色,她大方上前給了我一個香水撲鼻的擁抱:
「我回來了,小睨。」
我怔了怔。
倪想想自顧自說了起來:
「阿凌也真是的,三天兩頭聯系我,讓我回國後進他公司,還莫名其妙給了我個進修的機會。」
「我前兩天回國,他還帶著司機,大晚上跑機場來接我,把我送回酒店。」
說到這個名字時,她眼底不可避免地展露出一絲驕傲,就像是在刻意炫耀。
「我不在。」
「他脾氣一定很臭吧。」
「小睨你很吃力吧,畢竟一直以來,也隻有我能壓得住他了。」
「對了。」見我一直沒說話,她也不急,上前言笑晏晏地挽住我的臂彎,
「今天是我生日,阿凌特意給我辦了個生日宴會,我說不要,他還不肯,說女孩子怎麼可以不過生日。」
「他現在還挺溫柔的嘛。」
此時此刻,倪想想眉眼彎彎,語氣嬌嗔,說得仿佛最平常不過的故事。
我隻覺得渾身上下被刺骨的寒意席卷。
我突然就想到了我和陸凌剛在一起時,他牽著我的手來到倪想想面前,不在意我的羞赧,當著倪想想的面吻過我的臉頰。
陸凌對著她恣肆挑眉,
「怎麼樣?」
「你嫌棄我,多的是人喜歡我。」
那時的我沉浸在喜悅之中,忽略了倪想想難看的面色。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我倆交握的手,但很快就被笑容所遮掩。
她從陸凌手裡扯過我的手,甜甜地笑:
「小睨?我這樣稱呼你可以嗎?阿凌這臭脾氣可要苦了你了。」
「除了我還真沒人能忍。」
「祝你好運啊。」
吞雲吐霧間,陸凌痞帥地瞥了她一眼。
「你別亂說話。」
「我女朋友被嚇跑了,你做我女朋友啊?」
……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倪想想的嘴在我面前翕動。
她還在孜孜不倦地和我訴說著陸凌有多想念她,甚至衍生到了大學時候,他逃課為她買衛生巾的事。
我終於忍不住皺起眉頭,
「倪想想,你想說些什麼?」
話出口,倪想想反而朝著我露出一個勢在必行的微笑。
「我是想告訴你,時睨,我回來了。」
「我不會再把阿凌讓給你了。」
「要不要賭一把,看看陸凌會不會回到我身邊?」
05
女人的第六感很準。
盡管陸凌每次都說,倪想想有喜歡的人,他和她永遠隻會是朋友。
我傻傻地信了。
卻忽略了不拘小節的陸凌,會在倪想想生理期時,毫不猶豫地翹課去為她備紅糖水,買衛生巾。
我也不止一次在聚餐中看到,陸凌會自然而然地把倪想想面前的酒瓶換成熱氣騰騰的茶水,就像是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倪想想從來不拒絕,她會笑眯眯地從陸凌手中接過。
我和陸凌在一起後,更是有共同好友多次向我調侃,如果沒有我,他們很有可能會成為情侶。
見我變了臉色,才趕緊補充:
「還是你和陸凌更配一些,他倆太熟了,比起情侶更適合做朋友。」
另一個好友拽了拽她的手。
我不是沒對著陸凌發過脾氣。
可他總是會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揉揉我的腦袋:
「瞎想什麼,我和她隻會是朋友。」
不知是不是錯覺,陸凌的眼底有著一閃而過的慍怒。
「她都能有男朋友。」
「我為什麼就不能找女朋友了。」
06
出公司時,天空下起了暴雨。
我再也控制不住身體的虛弱,直直向後倒去。
07
再度睜開眼,周圍一片純白。
林夏就坐在我身側,眉目凝重,盯著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見我醒了,她眼疾手快給我墊高身後的枕頭。
「小睨,你懷孕了,你知道嗎?」
正欲起身的我僵滯住了。
曾經的我多麼期盼一個孩子的到來,卻怎麼也懷不上。
如今,他/她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來到我的世界。
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她。
我一時之間有些神情恍惚。
林夏在我面前皺起了眉頭,她在一邊直嘆氣。
「小睨,來醫院的時候,我用你的手機給陸凌打了個電話。」
我看向她。
她於心不忍,看上去幾經猶豫,還是告訴了我。
「接電話的是個女的,她叫你小睨,我想你應該認識。」
「她說陸凌喝醉了……」
「抱著她又哭又鬧,怎麼也不願意撒手。」
08
我低下頭,手掌貼近小腹,溫熱而又幹燥,還是平坦的狀態,讓人不敢相信裡面居然孕育著一個新生命。
林夏把手機遞出來,又收了回去。
直到我說了句「沒事的」,她才放心把手機裡的視頻播放給我看。
昏暗旖旎的包房燈光,陸凌的頭歪歪地倒在倪想想的肩膀之上。
他們依偎在沙發前,他的手像平日睡覺摟住我那樣,牢牢扣住倪想想的腰線。
他眯著雙眼,說話時有些口齒不清:
「想想,你總算舍得回來了。」
「你可真夠狠心的啊,拋下我不告而別。」
「你連朋友都不願意和我做了嗎?」
說到這,我竟然從他的表情上看到了一種,從未對我表現過,名為「委屈」的情緒。
他說:
「我為了氣你,和一個我不喜歡的人談了戀愛。」
「我對她做了所有對你做過的事。」
「可為什麼……我還是忘不掉你。」
畫面中,倪想想我見猶憐得別開眼,她眼尾通紅,輕輕推搡陸凌,卻反手被陸凌抓住了手腕。
她鼻音嗡嗡,
「可實驗室失火那天,你還是為了時睨衝進了火場。」
「那是我以為你在裡面!」陸凌忽然失了控地大喊大叫,他瘋狂捶打著自己的斷肢,面容扭曲。
在我的印象中,陸凌一直是一個堅強穩定的人。我從來沒見過他失態成這樣。
淚從他的眼眶中滾滾掉落。
「我以為是你,我以為你沒有逃出來。」
「早知道你不在裡面,我壓根不會衝進去!」
「要不是因為救時睨,我的腿不會斷。」
「我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副狗來了都能踩一腳的惡心模樣!」
「她就應該死在那場大火中。」
倪想想抱住了他。
視頻到這戛然而止。
安靜的環境,我和林夏的呼吸聲尤為清晰。
林夏甚至都忘了生氣。
就像一時間,我也忘了眼淚一樣。
我倆就這樣沉默地僵持著。
好像在這一刻,所有的事都被串聯起來了。
為什麼陸凌會突然讓我做她的女朋友。
為什麼我和他的每一個場景裡都會存在倪想想。
為什麼火災現場,他會下意識哼出倪想想最喜歡的小曲。
為什麼他要把我的進修機會送給倪想想。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這些年的付出與愧疚就像場笑話。
一片寂靜中,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我看了眼來電顯示。
是我那許久未見的爸。
估摸著,又是來討錢了。
09
無非還是那幾句,什麼時候給家裡打錢,你姐姐她缺錢用了。
姐姐為了擠進富家小姐的圈子,可謂是煞費苦心。
我心煩意亂。
「石頭再怎麼包裝,也成不了金子。」
也許是這話戳到了父親的痛處,他聲音一下又拔高了幾分:
「時睨,你對得起為了你付出生命的媽媽嗎?」
我蹙眉。
他最擅長的,就是搬出媽媽說事。
不可避免的,在這方面,我從出生起就欠了時家。因為我,我爸他失去了妻子,姐姐失去了媽媽。
他們怨我,也恨我,同時又要無止境地吸食我的血液。
我面無表情地回道:
「爸,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我給你們錢是用來改善你們生活質量的,不是為了讓你們去和別人攀比的。」
我的回答激怒了父親,他又開始對我惡言相向,
「時睨,你嫁給陸總還拿不出錢,你是故意的吧。」
「我真覺得,你媽她就不應該生下你。」
「我真替你媽後悔。」
還是那句話。
通過聽筒,我都能感受到來自親生父親的咬牙切齒。
「時家有你姐姐一個就夠了。」
「時睨,你說你是不是天生克星。」
「不僅害死了我老婆,你姐姐的媽媽,老公也因為你斷了腿,現在,你還要毀了時家啊。」
「你怎麼不去死啊時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