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在那麼遠的地方工作啊?老家這邊機會也多啊。」我爸說。
「這邊挺好的,我懶得回去。」
我爸可能也不知道說什麼了,畢竟我們父女聊天的次數寥寥無幾。
「先掛了啊爸,我還要工作。」我趕緊結束了這無聊的電話。
過了幾天,我爸破天荒的又打來了。
「喬喬,我記得家裡有臺跑步機的,怎麼沒見著?」
我愣了下,面不改色撒謊:「哦,那臺機器太久沒用,壞掉了,我找售後來看,說是修不好了,就當廢品賣了。」
「這樣啊,那我再去買一臺吧,你媽說要在家裡健身。」
「跑步機太久不用會壞,你們隻用幾天,特意去買一臺劃不來。」我提醒道。
「哦,我跟你媽也到了退休年紀了,以後不想到處跑了,準備在家裡常住了。」他說。
「嗯。」我掛了電話。反正他們出不出去,跟我關系也不大。
26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媽打電話給我。
這就更稀奇了,在我印象中,她幾乎沒給我打過電話。
「喬喬,這個周末回家嗎?」
我從來沒想過,這句話能從我媽嘴裡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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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周末時間太短了,回不去。」
「坐高鐵很快啊。」
「坐高鐵也要四個多小時,再加上去高鐵站的時間,這兩天來回,我有十多個小時在路上。」
那頭,我爸拿過電話:「喬喬,你媽媽隻是想你了,你連她這一點小願望都不能滿足嗎?」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們非要讓我回去是幹什麼。
於是,我買了高鐵票。
回家後,我媽很高興。
吃完飯她就拿著手機給我看一個視頻,裡面是一對母女穿著一樣的衣服背對著鏡頭在跳舞。
兩人身材差不多,文案是:猜猜哪個是媽媽哪個是女兒。
「是不是很好玩?」我媽睜著大眼睛望著我,「這個舞我已經學會了,你現在也趕緊學,學好了我們一起拍一個這樣的視頻,肯定有很多人點贊。」
我腦海裡飄過那句: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
「所以,你讓我周末趕回來,就是為了陪你拍個視頻?」
我媽無辜地點頭。
真行,不愧是我爸媽,永遠不會讓我失望。
當天下午,趁著他倆午休,我買了高鐵票跑了。
回去的路上,我真想扇自己兩耳光:叫你好奇!叫你好奇!
我爸打電話來,我直接掛掉了,再打我就關機。
晚上開機,打開微信,我收到了我爸發來的超級長的小作文,一條接著一條,合起來估摸著有七八百字。
內容就是一個中心,痛斥我不尊重媽媽,對媽媽沒禮貌。
呵。
我一個字沒回,就當沒看見。
27
我和揚揚的事業發展得很順利,開始考慮結婚的事了。
在老家辦婚禮,他爸媽幫我們訂酒店,邀請賓客,搞定所有前期工作。
全部都準備妥當,要成親的前一周,我才通知我爸媽。
突然聽說我要結婚了,他們隻是愣了一下,連新郎是誰都沒問。
本以為他們會說沒時間,結果兩人說會來參加。
隻能讓司儀改一下流程,到時候讓我爸媽上去露個臉,合個照。
婚禮的當天,我爸媽沒有出現。
還好我早有預料,等待一個多小時無果後,採用了備選方案,婚禮順利完成。
等到賓客散盡,我們都要離開的時候,他們才姍姍來遲。
錯過了女兒的婚禮,他們居然沒有一絲難為情,若無其事地說還好趕得及時,我們還沒走。
我問他們為什麼遲到,我爸說,在來的路上我媽看到路邊的無名野花很漂亮,興奮地拿出畫板畫了起來。
所以是,路邊的野花都可以比親生女兒的婚禮重要。
我媽還興致勃勃地拿出手機給我看她拍的畫,問我好不好看,說就是剛才畫的。
旁邊揚揚的爸媽目瞪口呆。
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認識我了,知道我小學就一個人生活,更知道我爸媽很不靠譜。
但腦海中的想象跟現實中的親眼所見帶來的震撼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看著我媽還在熱情地介紹她的畫,周老師抱住我,聲音哽咽。
「孩子,你能活這麼大真是不容易。」
我吸了吸鼻子:「太不容易了!」
28
結婚當天晚上,揚揚還想安慰我來著,以為我被爸媽傷著了。
沒想到,他卻看到我在那裡笑。
「笑什麼?」他問。
其實,我是忽然想到小時候許的那個幼稚的願望。
我跟他說:「九歲那年的生日願望成真了。」
哈哈,這下周老師真的成我媽媽了。
從這一刻開始,我才覺得自己有家了。
29
我發現爸媽自從搬回老家後,給我打電話發信息次數明顯變多了。
內容基本差不多。
我爸多是問我放假去哪裡,比如「放暑假要去泰國?國外有什麼好玩的」。
但都會被我懟回去——「國外不好玩,那你們怎麼玩了半輩子,到快退休了才回來呢」。
我媽多是對我婆婆的朋友圈發表看法,比如「你給周老師買了一張按摩椅?喬喬,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給媽媽買過禮物」。
我更不客氣了——「哦,因為我婆婆過年給我包了紅包,元旦給我買了一條裙子,上個月我過生日她還送了我一條鑽石項鏈。媽,我過生日你怎麼沒給我送禮物?對了,你不會連我生日是哪一天都不知道吧?」
30
一天,我爸打電話來,說我媽住院了,讓我回去。
我問什麼病,我爸沒回答,隻說回去再說。
當時,我的腦海裡閃過了各種可怕的病名。
雖然我對她沒什麼感情,但還是擔心的,急忙趕了回去。
等到了醫院,我才知道,我媽做了闌尾微創手術,隻需要住幾天院。
剛好是周末,我就沒急著回去。
我爸從不進廚房,我就在家裡給他們做飯再送到醫院。
我爸跟隔壁床的阿姨說:「這是我女兒,住得老遠了,特意飛回來看我們。」
周日中午,我煲了鴿子湯拿過去,跟爸媽說下午我就走了,周一還要上班。
我爸舀湯的勺子頓住了,他問:「非要走嗎?能不能請幾天假?醫生說你媽不能吃外面的食物,你也知道爸不會做飯……」
「爸,我帶的高三,現在很關鍵,沒有重要的事不能隨便請假。」我打斷他。
空氣安靜了幾秒,「啪」一聲,我爸將湯勺使勁一甩,瓷質的勺子在地上開了花。
他站起來指著我厲聲訓斥:「這叫隨便請假嗎?你媽住院還不算重要的事?喬喬,你眼裡還有沒有爸媽?你媽還有三天就出院了,隻請三天假你都不願意嗎?隔壁床的王阿姨住院半個月,人家女兒天天都來,晚上還陪床。你是怎麼當女兒的?你知不知道,每次人家問我們家孩子是不是在國外時,我有多尷尬?還有,你媽海鮮過敏,你昨天晚上做了蝦仁粥,我們都沒忍心指責你。」
隔壁床的人探頭探腦,隱約聽到「不孝」「白養」之類的字眼。
很好,發脾氣是吧,誰不會呀?
我也站起來,冷笑一聲:「海鮮過敏?瞧把你們委屈的!我就問,我長這麼大,你們跟我在一起生活過幾天?我不知道她對什麼過敏很奇怪嗎?作為父母,你們又知道我對什麼過敏嗎?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嗎?你也說了,我媽再過三天就出院了,她是生活不能自理還是缺人陪床非要讓我留下?還問我是怎麼當女兒的,那你們是怎麼當父母的?你們也知道住院需要人陪,我媽都有你陪了還想要我留下?那我十七歲的時候腳傷住院一周,我給你打電話,你管過我了嗎?我那時候還未成年呢!」
說完,我轉身離開。
走到病房門口時,我頓住, 補充了一句:「對了,恐怕你們還不知道吧?我大一的時候就改名字了,江愛喬這個名字讓我惡心,我現在叫江忘!」
31
說出那一通話後, 我的心裡前所未有的暢快。
從那以後, 我好久都沒跟爸媽再有過聯系。
連我懷孕、生孩子都沒告訴他們。
可能又是從我婆婆的朋友圈知道的消息, 我媽打電話給我。
「喬喬,你生寶寶了?」
「嗯。」
「可以給你打個視頻,看看寶寶嗎?」
「不用,我記得你們並不喜歡孩子。」
後來,我爸給我轉了很大一筆錢,說是給孩子的紅包, 我沒有收。
32
又一年,我過生日。
我媽給我發了生日祝福,並且發了很長一段話。
「喬喬,生日快樂。媽媽現在記得你的生日了,以後每年都會記得。過去那些年,是爸爸媽媽錯了,我們沒有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我們不是合格的父母。雖然現在說已經晚了,但我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這些年,做我們的女兒辛苦你了。」
我看到,我婆婆發的每一條關於我兒子的朋友圈, 我爸媽都會在下面點贊。
有一張我兒子和可可在一起玩耍的照片, 我媽在下面留言:外婆很怕狗,但是諾諾喜歡的話,外婆願意養一條, 以後諾諾回來了可以跟它一起玩。
然而, 我從來沒有帶諾諾去看過他們一次。
33
我的爸媽人到老年, 似乎才終於發現了家人的重要性。
他們小心翼翼想要給我補償, 可我已經不需要了。
太晚了呀!
在我最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從來都不在我身邊, 現在再回來有什麼用呢?
有時候,他們誠惶誠恐的態度連揚揚都有些不忍心了,想勸我算了。說他們年紀都那麼大了, 何必揪住過往不放呢。
可是我不願意啊!我放不下也忘不掉啊!
藝術家都喜歡到處流浪,體驗不同的生活嘛。
「作(」幼兒園時,我被阿姨虐待, 在家裡肚子疼死也硬憋著不敢上廁所。
七歲時, 我強迫自己克服黑夜裡一個人待在家裡的恐懼, 到現在每天晚上睡覺我都必須開著燈。
小學時,每次家長會隻有我的家長不來參加的難堪自責。
初中時,第一次生理期來時的害怕無助。
高中時, 一個人住院的孤獨委屈……
是的,我就是這麼記仇。
從小到大的每一步艱難跋涉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為痛的感覺也是那樣實實在在。
成長這條路,我走得太辛苦了!
我不想忘記。
如果就這麼原諒了, 我覺得是對過去那個無數次陷入絕望的自己的背叛!
我心疼過去的自己。
所以,我的爸媽,就讓我們餘生各自安好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