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小姐。」
「什麼?」
「我對郝小姐很有好感,是尊重伴隨著欣賞的那種好感。所以,你大可以信任我。」
我無言以對。
他見我沉默,很體貼地不再追問。
汽車緩緩提速,兩邊的道旁樹在飛速後退,我訥訥道:「那個,你可以不用叫我郝小姐,叫我小好,或者好好都可以。」
「好,好好。」
話音未落,他自己先笑了。
我在一旁賠笑,眼眸卻湿潤了。
我不明白。
我真不明白。
我隻是個市侩,無趣,為生計疲於奔波的女人,他為何一次又一次,對我表達出遠遠超過一般情誼的關注?
18、
我和喻醫生恢復了之前的相處模式。
他照常天天下單,而我的工作變得更簡單,隻需要每天把貨帶到單位,他會在下了班後來取貨,再順路送我回家。
我們高頻次的見面,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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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我正化著妝,小張神神秘秘地湊到我身邊:「哎,那個每天來接你下班的帥哥誰啊?」
「我客戶。」
「屁,我還不知道你?」對方笑罵:「你郝清高什麼時候上過男客戶的車?這回真是為了點存款,節操都不要啦?」
「瞎說。」
我故作深沉:「讓我出賣靈魂可以,出賣肉體不行。」
聞言,她肘了我一下:「損樣!」
對方走後,我嘆了口氣。
小張是個闊嘴,她知道的事兒,估計明天一早就能風靡全行上下。
也因此,晚上喻醫生來接我的時候,敏銳地發現我興致不高:「你怎麼了?」
「沒什麼,忙累了。」
他隨即掏出手機刷了起來,我疑惑看去,卻見他在翻我朋友圈,口吻頗為得意:「你忙的時候發圈少,不忙的時候發圈多。」
「看看你是不是在騙我。」
我不以為意,正擰開一瓶水喝著,隻見他對著手機,眉毛一凝。
「杜蕾斯也會滯銷嗎?」
「噗——」
讓你手賤!讓你看都不看就發圈!
我連忙拿出手機,把早上剛發的那條廣告刪了,喻鳳池一手支在方向盤上,富含深意地笑睇著我。
「你幫助的企業還挺多。」
我:……
有的人活著,她已經死了。
19、
回到家,外面已是一片燦爛暮色。
我不在家的時候,我媽經常會把家裡的庫存書搬到陽臺上曬,此刻她坐在窗下的小凳子上,一張張仔細地捋平書的邊角,瘦小的身影在暮色中形成一道彎曲的金色剪影。
我立在門邊,忍不住鼻子一酸。
「媽,這些可以直接扔掉了。」
她聞言反對:「那怎麼能行,這可都是你小時候……」
「早就沒用了!」
我疾走幾步過去,將裝帧精美的畫冊一股腦丟進破舊的紙箱裡,動作如行雲流水,半點不心疼。
我媽見狀連忙幫我收拾,一邊小心地覷我的臉色:「阿寶,媽都聽你的,你別急,也別氣。」
瞧她緊張的樣兒,好像我是盞一觸即潰的易碎品。
我笑了笑,提著箱子下了樓,走出巷口就是一個垃圾分類窗口,我正要把整箱都扔進垃圾桶,被身後一個大叔眼疾手快地提住。
「這麼多漫畫都不要啦?」
「嗯,不要了。」
「那送我唄?我兒子正好放暑假了,那小子就喜歡看漫畫。」
「行。」
見我同意了,對方高興地在紙箱子裡翻撿。
「喲!這還是全彩的呢!」
「成套成套的,好東西啊。」
「奇怪,作者的名字怎麼都被塗掉了? 」
見他翻得高興,我直接轉身離開了,剛走沒幾步就聽對方嘟囔:「咦,怎麼還有好多廢紙?!」
我步子頓一頓,但還是繼續往前走,隻聽那大叔絮絮叨叨:「廢紙不要了,就這漫畫書整挺好。」
聞言,我的雙腿如不聽指揮似的,轉身疾行到那男人身邊,一揚手搶過他手中的「廢紙」。
「這個還我。」
「哎?哎?」
我帶著碩果僅存的紙張回到樓上,卻發現其中一些因為保存不善,歷經十餘年時光已經幹黃發脆,不知何時就會徹底報廢了。
坐在窗前,我發了好一會呆。
光影斑駁,昏蒙蒙的玻璃窗鋪開了一片融化的泥金,像一片融化在渺茫裡的日落之海。
如同十年前,那個人離開時一樣的風景。
我將那些稿紙重新收藏好,接著翻出許久不用的畫筆,啟封了一盒昂貴的油墨。
自那以後的無數個黑夜白天,我都在感謝這一項技能,是它讓我在這個人間夾縫裡庸庸碌碌地活著,而不至於被痛苦侵蝕到麻木。
今天的我不關心人類。
也不關心明天。
我隻想贈他,這一篇燦爛的黃昏。
20、
年中評優在即,我們部門原先的老人走了倆,又來了一個大學生。
老黃在早課上得意洋洋。
「有些人啊,不要以為自己當過銷冠,就可以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長江後浪推前浪,誰能跑過年輕人?」
我明白。
老黃話裡話外針對我,無非是覺得我業績大不如前,隨便找個借口拿捏我罷了。
我想要繼續硬氣下去,卻忽然想到最後一筆欠款。
銷售的底薪都是很低的,我最少要熬到年中獎發放,才能還掉所有欠款,在這之前隻能先苟著。
見我油鹽不進,老黃直接把新人扔給我帶,同時交付給我倆的,還有一個對公大戶的維護任務。
這任務簡而言之,就是把流失的大戶再喝回來。
那一家是出了名的難搞,我實在是不想碰,轉頭問大學生小丁:「你會不會喝酒?」
「啊?」
「不能喝就別去。」
「可我剛來……」
「沒事,我去就行了。」
對方仔細觀察著我的表情,小心翼翼:「郝姐,你是銷冠,一定很能喝吧?」
屁咧。
我是靠什麼成的銷冠?
散戶、地推、信用卡、小額定存款……都是些別人看不上的碎單、苦單,我用無數個周末刷樓刷街刷出來的!
飯局約在晚上,我直接叫上小張,答應提成分她一半,這才撬動了這樁大神。
剛進包廂,才發現老黃也坐在裡面。
小張面色很難看,剛入席就借口不舒服,直接尿遁跑了。
呵呵。
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畢竟領導來了,苦勞是我們的,功勞可就未必了。
21、
十幾個男人的大包裡,頓時隻剩下我一個女生。
涼菜剛上,對面的一位副總就端上了酒杯,大腦門在白熾燈下閃閃發亮,不住地誇張抽氣。
「大銀行的美女就是不一樣,瞧瞧,這模樣,這氣質!」
話題瞬間打開,老黃眯著眼笑:「那李總,還記得我們美女叫什麼名兒嗎?」
趁那副總被他問住,我連忙接梗:「我姓郝,您叫我小郝就行。」
趁我起身給對方倒酒,老黃口吻曖昧:「我們小郝一直念著您呢,瞧瞧,您老久不來銀行看她,感情都生分了!」
這一套唱念做打,成功把銀行系統變成了青樓現場。
我端著滿杯,賠著笑臉:「李總不來,肯定是覺得咱服務不夠到位,我幹了,您隨意!」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我隨即自罰一杯。
「好,夠爽快!」
那李副總也是個人精,手裡拿著酒杯,自己不喝卻頻頻與我碰杯,另外幾個跟班見狀,也一個個過來敬酒。
當然了,他們是不會敬老黃的。
畢竟這種隻帶一個女員工的局,女員工才是菜。
這幫人本事不大,業務不行,勸酒倒是一套接一套,魚翻一邊喝一杯,吃口青菜喝一杯,什麼不喝就是不給面,感情深一口悶,各種酒令,五花繚亂。
這樣輪了兩圈,饒是我每每借著擦嘴偷偷將酒吐在手帕上,也有些頭暈眼花,隻得告了聲罪,借口上廁所跑出來催吐。
正吐得滿眼淚花,形容狼狽,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是老黃。
「怎麼去了那麼久?」
「等等等,嘔——」
「快點!你想讓老總們幹喝白酒,還是想讓我當孫子?!」
「我當你爹!」
等我模模糊糊罵完,手裡的電話早就掛了。
當然,是我自己提前掛的。
精神勝利法。
我捂著嘴,腳步踉跄,不住打著酒嗝往包間走,孰料沒走幾步,便被人從身後一下子拽住胳膊。
「郝好?」
「嗯?」
我抬頭一看。
為什麼是喻鳳池?!
我人生中最不堪,最難看的一面,似乎都被他精準地捕捉到了!
「呃,你怎麼、呃、在這?」
「我和朋友聚餐,你呢?」
見我不回答,他執意要送我回包廂,我連忙拉住他:「是公司業務。」
「公司有業務,為什麼要你喝酒?」
「這和你、呃、沒關系,你去吧、呃,別叫朋友等久了……」
他放開了手,我得以順利逃走。
回到酒席裡,酒席裡其他人又要勸酒,我舌頭都打不直:「不好意思,我實在不能喝了。」
氣氛瞬間一僵,老黃掃了眼對面臉色,連忙端著杯起哄:「小郝,李總就和你感情好,你就再陪一杯?喝交杯?」
聞言,席間的氣氛瞬間又活泛過來:「對對!喝交杯!」
「交杯酒!」
「交杯酒!」
白光刺眼,酒氣燻面。
恍惚之間,人畜不分。
我手裡捏著酒杯,幾近搖搖欲墜,卻聽推拉門外幾踏腳步聲,忽然哗啦一聲豁開了。
「我陪你們喝。」
22、
老黃豁地起身。
「這位是?」
李副總也在同時起身:「咦,你是,是……」
幾人見他反應奇怪,不安地研判著他的臉色,對方也在苦苦地思索:「等等,這人我好像哪裡見過的,怎麼這麼眼熟呢。」
「我姓喻,喻鳳池。」
「哦哦!我見過你!」李副總剛才還鐵青的臉色瞬間容光煥發,甚至親自離席上前握手:「剪彩禮上見的面,喻醫生,雲院長的侄子,是吧?」
「是,我姑媽。」
「哎喲,瞧咱倆多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