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念喜歡的栀子花味兒,這麼多年都沒ťŭ̀₋變過。
我打開窗戶,進了一點秋風,有些蕭瑟。
周景棠等紅燈的間隙,手指不斷地敲著方向盤,似乎有些煩躁。
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在等我低頭。
這些年,他早就習慣了我哄著他。
他叛逆期去盤山公路飆車,是我坐在副駕駛上陪他瘋夠了再回家。
周叔叔氣得打到他後背淤青,是我半夜悄悄地去幫他上藥,哄著他吃飯。
他創業期間為了跟家裡對抗,忙得飯都吃不上,是我定時定點地給他送飯。
他鬧脾氣跑去喝酒不肯回家,打給我電話又不說話,是我半夜叫車去酒吧哄他。
我工作忙的時候沒空陪他,冷落了他,他就聯系時念刺激我。
今天副駕駛上的香水味兒,何嘗不是給我的警告。
周景棠在跟我宣戰:宋輕,是你要死要活地愛著我,不抓緊我,我隨時都會離開。
以前他每次跟時念聯系,我都很緊張,對他會更好。
這招,他屢試不爽。
「景棠,抽個時間去領離婚證吧。」我淡淡地開口說道,「往後不必讓時念給我發照片了,你自由了。」
周景棠的眉頭死死地擰著,問我:「她發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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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那幾張照片轉給他。
周景棠翻著看了看,忽然就怒道:「宋輕,你可真是能忍啊。三個月前,我在美國給你打電話,你竟然一點兒都沒跟我提過這件事情。我躺在時念腿上你都不在乎,你心裡真的有我嗎?」
他胸口起伏著,壓抑著翻滾的情緒,把車停到了路邊。
周景棠下車抽了一支煙,重新上車以後,打開手機調出一張像素模糊的照片砸到我面前,眼裡是掩藏不住的痛苦:「宋輕,這些年我在你眼裡算什麼呢?啊?周景程的替代品嗎?」
照片上,我扎著高高的馬尾辮,穿著校服,臉色微紅。
身邊的少年人仰著笑臉,燦若豔陽,他藏在身後的手緊緊地攥著我的手腕。
在十六歲的青春,我曾跟一個少年肩並肩地站在陽光之下,迎接春風拂面。
04
周景程,我隻是念著這三個字就想落淚。
周景程是周家的私生子,靜茹奶奶不知道怎麼安置他,就把他送到了桐城。
他跟周景棠容貌有七分相似,但是性格卻大相徑庭。他謙遜、溫和、陽光。不似周景棠那樣傲慢、冷情。
周景程對我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我不管怎麼任性,他都會堅定地站在我身邊。
我生病的時候不愛吃藥,藏在被子裡不肯出來。
周景程也不強迫我,隻是輕輕地拍著我,唱著我喜歡的歌兒。
一直到我從被子裡鑽出來,他塞給我一顆棉花糖,然後再捏捏我的鼻子,哄著我吃藥。
我從小就是個不服輸的性格,做很多事情都遊刃有餘,偏偏不擅長運動。
而周景程從小就打網球,獎項拿了個遍。
在網球場上我倔脾氣上來,非要跟他比個勝負。
周景棠攤著手笑道:「輕輕,比不了啦。隻要對面是你,我注定會輸。」
他的同桌永遠是我,他的單車後座上隻能我來坐,他的草莓我永遠咬第一口,他的肩膀永遠掛著我的書包。
周景程,把所有最好最好的東西,都留給我。
那張照片,是他拿到全國網球大賽冠軍的時候,我們在球場拍的。
在喧囂褪去,人潮之後,他緊握著我的手,留下一張合影。
後來,沒有了後來。
周景程病了,他躺在床上,眼裡泛著淚光。
他說:「輕輕,忘了我吧。忘了我,好好生活。」
怎麼忘啊,周景程,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忘記你?
都說年少時不要遇到太驚豔的人,否則要用一生去遺忘。
我那個時候看到這句話不以為意,我遇到了最好的周景程,他會陪我一輩子。
可他走後,我吞著苦藥,拒絕老師為我安排同桌,獨自騎車上下學,不再買草莓。
夜晚的時候,我路過小區的網球場,崩潰大哭。
我才明白那句話,什麼叫作用一生去遺忘。
從三歲起,我們就在一起生活。
我的記憶裡,除了周景程還是周景程,我要怎麼遺忘?
周景程走了半年後,爺爺也走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天煞孤星,這一生注定痛失所愛。
姑姑罵我是克星、災星,我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已經千瘡百孔。
爸媽車禍離世,周景程跟爺爺也離開了我。
我咬著牙不讓自己崩潰,打起精神去跟叔叔、姑姑抗爭。
一直到周景棠出現在我面前,他像是一根浮木,救了溺水的我。
我看著那張照片,擦拭掉眼角的淚,笑著說道:「周景棠,你都知道了啊。這十二年來,我對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他對我做過的。我對你的每一分好,都是在復刻他對我的愛。」
「滾!立馬給我滾!」周景棠狠狠地把手機砸向玻璃,暴怒道,「宋輕,你讓我覺得惡心!」
「惡心嗎?還有更惡心的,你要不要看看?」我看了看時間,溫和地說道,「周景棠,送你一份離婚大禮。」
05
時念,毀了我的手,你卻光鮮亮麗地站在鎂光燈前,沒這麼簡單的事情呢。
晚上八點,一則關於時念的視頻火爆全網,熱搜上掛著一個「爆」字。
「宋輕,你以為景棠哥跟你結婚,你就能得到他的心了?」
時念把我關在狹小的儲藏間裡,端著一杯咖啡緩緩地倒在我的臉上,得意地譏諷道:「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算個什麼東西!當年我打斷你的手,景棠沒說什麼,今天我就是踩在你的臉上,他照樣也不會說什麼!」
「嘖,周太太,擦擦臉吧,等會兒還得打起精神幫我修圖呢。」時念裝模作樣地把紙巾砸在我的臉上,嘻嘻一笑,「告訴你,你修的圖,我會不斷不斷地挑兒。熬死你也修不完!有本事你就辭職啊,看看你沒了這份Ṱű²工作,誰還肯要你一個殘疾人。」
時念啊,她還是太輕敵了,她一直覺得我無力抗衡。
我隻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跟周景棠離婚,就是最好的時機。
微博上炸開了,誰也沒想到長相甜美、性格開朗的白富美時念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時念是插足周景棠的婚姻了嗎?」
「真夠惡心的啊,她憑什麼啊!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了不起,就這麼折磨一個打工人嗎?」
「媽的,社畜招誰惹誰了?被小三這麼欺負。」
一時間,熱搜評論炸裂了。
所有人還有一個疑問……
诶?金融街的顏值扛把子周景棠結婚了?
他太太是誰啊?
下一刻,一個百萬大 V 的微博被頂上熱搜。
「很抱歉以這樣的面目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我就是周景棠的太太,也是你們熟知的橙子。跟周景棠結婚三年,他跟時念糾纏不清,也耗盡了我對這段婚姻的期待。我們已經籤署了離婚協議書,擇日將會領離婚證。謝謝所有人的關心,我不會再對這件事情有任何回應。」
這條微博發出去的短短半分鍾,就轉贊評過十萬。
書畫界的許多知名大佬,都轉發了這條微博。
橙子,五年前以風格鮮明的畫風奪得國際大獎,聲名鵲起,被譽為年度最具有商業價值的畫家。她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採訪,隻在微博上跟粉絲交流一些日常。
沒有什麼橫空出世啊,更沒有什麼低調的金子總會被發掘。
我從不認輸,時念打斷了我的右手,我就苦練左手。
爺爺的舊友一次又一次地鼓勵我,陪伴著我走過一個又一個春秋,讓我重拾信心。
五年前那副送去參賽的《寒山秋葉圖》驚豔畫壇,沒人知道我背後付出了多少。
時念以為我早已在時間中黯淡失色,我隻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熠熠生輝而已。
在網絡世界裡,想要查證一件事情,很簡單。
「離婚協議上……橙子大大竟然是淨身出戶,我真是氣得要死了!」
「姐妹們!看看三個月前,我在美國希爾頓酒店拍到的是不是這對狗男女!」
「這麼一說,我記得我曾經在飛機的頭等艙見過他們啊!」
「難怪橙子大大偶然發的照片,是用左手畫畫,原來她右手被時念打斷了!」
「靠靠靠!!!快看我發現什麼了!橙子大大,竟然是宋啟道老先生的孫女!我就說宋輕當年天賦有加,怎麼忽然就銷聲匿跡,退出畫壇了?原來是被時念毀了!」
「越看越覺得淚目……學畫畫的人都知道,慣用手毀了,想要換手有多難……」
「周景棠跟時念,渣男賤女!」
周景棠看著網絡上發酵的輿論,靠在座位上一言不發。
他的手機瘋狂地響起來,時念的電話不斷地往裡面打。
「宋輕,這麼多年,你一直戴著面具在我面前扮溫柔、裝大度,累不累?」周景棠問我。
我剝了一顆薄荷糖含在嘴裡,緩解著嘔吐感,柔和地說道:「不累啊,倒是你,周景棠,愛了我這麼多年,一直抓不住我,是不是很痛苦?」
周景棠盯著我的眼睛,崩潰地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睛都紅了:「宋輕,你都知道!你什麼都知道!原來我才是那個傻瓜!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恨我,用十二年做一個溫柔陷阱,看我慢慢地陷落。」
我看著外面喧鬧的夜色,擦著玻璃上的水霧,寫了一個「程」字,扭頭看他,平靜地說道:「在桐城小院兒,並不是我第一次見你。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醫院。周景棠,你明明可以不去配型,偏偏去了。配型成功以後,你在景程的病床前說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十二年前,周景棠肆意妄為又毫無忌憚。
他在病弱的景程面前,譏諷地說道:「你就是周景程?害我爸媽離心這麼多年,現在病得快死了,真是報應!我告訴你,我配型成功了,可以給你捐骨髓。但是我拒絕了,你死了,我媽的心病才能消失。」
我站在病房外面,腦子裡一片空白。
後來再見到周景棠,我就在想:這麼漂亮的一個人,為什麼會說出那麼惡毒的話?
如果有一天周景棠傷心欲絕,痛失所愛,又是什麼場景呢?
06
時念宣布永久地退出娛樂圈,她家族出面平息了網絡上的風波。
我們三個人坐在周家大宅的客廳裡,時念怨恨地看著我。
我慢條斯理地泡著茶,欣賞著她因為恨意而扭曲的臉。
「時念,這些日子過得不太好吧,憔悴了這麼多,眼睛還是浮腫的。來,喝杯茶,安安神。」我端了一杯茶給她,嘆息了一聲勸道:「壞日子還在後面呢,這才到哪兒就受不住了。」
時念一巴掌拍開我的手臂,發了瘋似的衝上來要打我。
周景棠牢牢地鉗制住她的胳膊,將她推在沙發上,疲憊地說道:「時念,夠了。」
我右手被她打得很痛,隻能輕輕地按摩著緩解疼痛。
時念崩潰地吼道:「周景棠!她把我們害成這樣了,你還向著她!你知不知道,這次離婚,她要分走你半數股份,你辛苦打拼的一切全都沒了。」
「時念,你算錯了,是百分之八十的股份。」我微笑著說道,「怎麼,周景棠沒告訴你嗎?當初他創業的時候,兩千萬的起始資金是我給的。」
當初周景棠一心想要脫離家族,但是周家不給他一分錢,甚至限制他的經濟。是我瞞著周景棠,讓靜茹奶奶出面借給周景棠一筆資金,買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離婚協議上,車子、房子我是都不要,但是婚前周景棠曾經籤署過一份協議送給我。一旦離婚,如果過錯方是他,他會分給我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我拿出一份律師協議丟到時念的腿上,不急不緩地說道:「這些年周景棠為你花的錢,算一算也有六七百萬了。這算我跟周景棠的婚內財產,我有權追回。時念,我給你抹個零頭。限你一個月內,把錢打到這個慈善基金,否則我們法庭見。」
「周景棠!景棠哥哥!你不管嗎?」時念徹底地沒有了往日的囂張氣焰,尖叫著、哭泣著。
這些年時家一天不如一天,先是被查出偷稅漏稅,緊接著又是海外投資失敗,東借西補地過日子。
要不是有周景棠補貼時念,她哪裡還能過得這麼順風順水。
周景棠沒有說話,靠在沙發上,盯著桌上的花瓶不知道在想什麼。
時念像是絕望了一樣,哭著說道:「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從宋輕出現以後,我們會變成這樣。你的日記裡有她的名字,你隻聽她的話,你為了她報復時家。你發了瘋似的愛宋輕,可是周景棠,你得到了什麼呢?一場支離破碎的婚姻,一場盡心算計的報復!」
「時念,當初我利用你的信息,搞垮了時家,所以這些年我在錢財方面從不虧待你。」周景棠平靜地說道:「賣掉你住的那套房子,錢還給宋輕。剩下的錢,也夠你過日子了。」
「瘋了,你真的瘋了!這本來就是你欠我的。」時念大吼著,「我不會賣房子的!」
周景棠看向時念,他也不說話,隻是解了西服上的袖扣砸在桌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時念表情瑟縮了一下,一下子就不敢再吼了。她淚流滿面,跑了出去。
一壺茶,已經冷了,人也該散了。
周景棠眼裡泛著血絲,問我:「宋輕,為什麼非要離婚呢,能不能再多騙我幾年?」
我摸了一下小腹,像過去的很多次一樣,走過去輕柔地擁抱住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周景棠,騙不下去了啊,因為我發現我真的愛上你了。」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