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江添揉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弄亂了頭發,但他不想動彈,很快就睡著了。
等到兩人真正起床,已經將近10點了。
盛望坐起來的時候,發現他失散多年的貓兒子正睡在被子上。它在兩人之間挑了個縫隙,把自己填在裡面,睡成了長長一條,宛如夾縫中生存。
盛望沒有真正養過貓,被它的睡姿弄得根本不敢動:“我要是挪一下腿,它是不是就被擠死了?”
“不會。”江添掀開被子下床:“它會把人蹬開。”
貓被兩人的動靜弄醒,一臉迷糊地抻直了脖子,聳著鼻尖跟盛望臉對臉。盛望看它翻滾了兩下,掛在床邊搖搖欲墜,忍不住捏住它一隻爪子:“我要松手它會掉下去麼?”
“不會,沒那麼傻。”江添又說。
盛望松了手,貓咣當一下掉在地板上。
江添:“……”
他的表情跟吃了餿飯一樣,傻兒子一骨碌翻起來竄出房間,盛望笑得倒在了床上。
江添繃著臉去洗漱,又從冰箱裡翻了兩個雞蛋出來敲在煎鍋裡。他對吃的一貫不挑,要求隻有兩樣——熟的、沒毒。所以在國外生活那麼久,廚藝卻長進緩慢。思來想去隻有煎蛋不容易砸,能應對某人極挑的嘴。
盛望在他的指點下找到了新牙刷和毛巾,洗漱完便抱著貓在廚房邊轉悠。
江添瞄了他好幾眼,終於忍不住道:“你是打算吃煎蛋配貓毛麼?”
盛望聽著就覺得嗓子痒。他默默走遠了一點,手指插進貓毛裡撸了一把,果然撸到一手貓毛。
“你怎麼跟蒲公英一樣。”盛望拍掉手裡的毛,從沙發旁拖出一隻掃地機器人,開了讓它吸毛。
不一會兒,他兒子掙扎著跳下去,蹲在了機器人上開始巡視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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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拽著外公去大街視察的模樣,摸了摸鼻子心說還真是“親生的”。
隻是這親生的玩意兒實在有點重,掃地機器人掙扎了一會兒,死在原地不動了。
盛望衝貓招了招手,想把它叫下來,張口卻發現自己還不知道貓的名字。
他轉頭衝廚房道:“它叫什麼?”
江添恰好端了兩盤煎蛋出來,他把盤子擱在餐桌上,朝這邊看了一眼,不知為什麼含糊其辭:“隨你怎麼叫。”
盛望:“?”
說話間,門鈴忽然響了。
盛望站起身,下意識走過去開門。
來的是江添的博士同門,飯桌上問“你有老同學你怎麼不早說”的那位,盛望努力回憶微信名片,想起來他好像叫陳晨。
今天元旦假期,北京又下了雪。陳晨他們幾個商量了一下,本打算去西山滑雪,再請教授好好吃一頓迎接新年。結果說了半天也沒見江添在群裡冒頭,便幹脆過來串個門問一聲。
他們算是師兄弟,都知道江添習慣早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例外。所以來摁門鈴的時候並沒有多想,誰知開門就看見一個年輕帥哥穿著寬松的白色T恤和灰色運動長褲一臉懵圈地看著他。
陳晨第一反應是:“對不起,走錯門了。”
他自顧自闔上門,再抬頭一看……不對啊,是這間啊!
他默默又把門拉開,就見那個帥哥幹笑一聲說:“陳博士,來找江添嗎?”
陳晨從茫然中抓回一點神智,盯著帥哥的臉看了幾秒,終於意識到這是那天飯局見到的那位青年才俊——江添老同學。
他還記得自己說錯話時滿桌尷尬的場景,還有江添和這位同學之間僵持又莫名的氛圍。
這會兒再一看——
現在是上午9點多鍾,外面大雪紛飛,應該不會有什麼普通朋友闲得蛋疼不畏風雪來做客。
而這位老同學還穿著江添慣常在家穿的衣服,頭發還沒完全打理過,褲子上沾著貓毛。
理性分析完,陳晨心裡隻剩一句“臥槽”。他總算明白那晚席間這倆的氛圍為什麼那麼微妙了。
這哪是老同學見面啊,這是舊情難忘天雷動地火吧!
他們這群所謂的師兄早就習慣了江添冷冰冰的性格,舞會不去、聯誼不去,同門近親難得吃個飯,那麼多活潑有趣的師姐師妹衝他表露好感,他都無動於衷。偏偏有些姑娘愈挫愈勇,越是撩不動,越是前赴後繼。
就這樣,這麼多年都沒誰能把他拿下。
萬萬沒想到……
陳晨在門口魂飛天外,盛望就略有點尷尬了。好在貓兒子終於巡視到了附近,不忍留他一個人,飛奔過來救駕。
盛望把貓撈起來抱在懷裡,江添終於洗了手從廚房出來了。
“誰來了?”他走過來,看到了傻站著的陳晨。
面前忽然多了一貓一人,陳晨終於回了神。
江添問道:“你怎麼來了,項目有事?”
陳晨立刻擺手說:“沒!項目哪有什麼事,今天國假。就是沒見你晨跑,有點納悶,過來看看。”
江添默默往窗外掃了一眼,白雪茫茫:“這種天晨跑?”
陳晨:“……”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情商真他媽是個好東西,可惜他沒有。陳晨四下瞄了一眼,最後幹笑兩聲,摸了摸盛望懷裡的貓說:“我來撸一下貓不行嗎?是吧望仔?”
其實他從來沒撸過江添的貓,他怕死了這種帶毛的動物,就連名字都是從教授那邊聽來的。但是能救命的貓就是好貓,於是他跟貓打完招呼便說:“好了,我真就是來看看,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說完他腳底抹油跑了,還不忘替江添關上門。因為跑得太快,甚至沒發現他喊完“望仔”之後,屋裡兩個人都沒了音。
盛望摟著貓站了一會兒,轉頭問江添:“他剛剛是喊貓麼?”
江添垂眼看他,動了一下嘴唇。看得出來他內心很是掙扎了一會兒,終於破罐子破摔,癱著臉扭頭就走。
那一瞬間的表情像極了他少年時候偷偷表示善意,轉頭就被人當面拆臺的模樣。
盛望忽然彎著眼睛笑起來,不依不饒地跟在他後面,像個甩不掉的尾巴:“哎你別跑啊。”
“哥。”盛望故意不放過他。
江添已經聾了,徑自從冰箱裡拿了一盒牛奶出來往廚房走。
“江添。”盛望又溜溜達達跟進了廚房。
江添掏了兩個玻璃杯出來,把牛奶倒進去。
“江博士。”盛望還在後面招魂。
江添把紙盒捏了扔進垃圾桶,端著兩個杯子回到餐桌。
“我都跟貓同名了,我還不能要個解釋?”盛望又順勢跟過來,在旁邊要笑不笑地逗他。
江添擱下杯子,看著他開開合合的嘴唇,湊過去堵了個嚴實。一直吻到盛望抱不住貓,伸手抓住椅子,他才站直了道:“你還是話少點吧。”
盛望被親得腿軟,在心裡自我唾棄了一下。嘴上卻道:“做夢。”
兩人鬧著的時候,盛望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他心思都在江添這,沒看來電名就按了接聽,話音裡還帶著笑,“喂”了一聲。
對方似乎被他的笑意弄得愣了一下,片刻後才道:“在幹嘛這麼高興?你這兩天在北京麼?爸爸剛好過去有點事,出來吃個飯?”
第101章 松動
盛望有一瞬間的怔愣, 笑意從眼尾嘴角褪淡下去。
江添端著牛奶杯往他臉頰上輕碰了一下。他接過來喝了, 瞥眼看見江添正在回復群裡師兄們的消息。
盛望看了一會兒, 擱下玻璃杯對電話裡的人說:“行,時間你定?”
盛明陽就等他應聲呢,聞言笑道:“我下午就到了, 這兩天都有空,現在爸爸不如你忙,得就你的時間。”
盛望說:“那就今晚吧, 你幾點到?我去接。”
江添看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掛了電話。
“又有工作?”
盛望一手掛在他肩膀上,把手機扔到了桌邊:“嗯。我剛偷看了, 你是不是今天也得請教授吃飯?”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越到節日越不得消停。
元旦的北京大雪紛飛, 在屋裡窩上一天的美好願景被扼殺在了計劃裡。江添被師兄們叫走了,主要為了給教授過個公歷新年, 順便八卦一下他和“老同學”的關系問題。盛望則去見了盛明陽。
盡管天公不作美,但畢竟是元旦,四處依然人滿為患。盛望在一家洋房火鍋店定了位置, 這裡倒沒那麼吵鬧。
盛明陽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把襯衫袖子翻折到了灰色的羊絨衫外,四下掃了一眼說:“你那樓下不就有商場餐廳,怎麼跑來這麼遠?”
“你不是喜歡這家的和牛?”盛望說。
盛明陽愣了一下。
他確實喜歡這家的和牛,早前約上朋友叫了盛望在這裡吃過兩回。可能順口提了一句,也可能沒明說過, 反正他自己已經沒印象了,沒想到兒子還記得。
這些年他們父子的關系就是這樣。盛望很孝順,非常孝順,方方面面細枝末節都能照顧到,甚至算得上熨帖。跟盛明陽二十多年前對那個小不點的期望和預想一樣,出類拔萃、玉樹臨風。按理說他該欣慰高興的,但又總會在某個瞬間變得落寞起來。
都說父子間必然要有一場關於話語權的拉鋸戰,就像雄性動物爭奪地盤,從掌控到被掌控,有些人能為此吵吵嚷嚷鬥一輩子。
但他們不一樣,他不喜歡毫無風度的吵嚷,盛望也不喜歡不講情面的爭鬥。
盛明陽一度認為自己是開明的,他跟兒子各佔半壁江山,和平融洽。很久之後他才意識到,他從未停止過圈畫地盤,隻是他每圈一塊,盛望就會往旁邊挪一點,不爭不搶,卻越走越遠。
等到他終於反應過來,卻連影子都看不清了。
他偶爾會有點想念那個毛手毛腳的望仔,會嫌他語音太長隻聽開頭,會按照他分享的內容給他亂改備注名。心情不爽會直接掛他電話,高興了就叫他“盛明陽老同志”。
他以前常覺得頭疼,現在卻再也享受不到了。
有時候悶極了,他會想借著酒勁問一句:“你是在報復爸爸嗎?”
但他知道其實不是,因為盛望心軟,不會是故意的。正因為不是故意的,所以盛明陽才更覺得憋悶難受。
這次的北京之行其實並沒有那麼必要,他可來可不來。但昨天臨睡前洗臉的時候,他看了一眼鏡子,發現自己鬢角居然有了白頭發,還不是一根兩根,仿佛一夜之間催長起來的。
他撥著頭發在鏡前站了一會兒,忽然特別想見一見兒子,想在新年的第一天跟盛望好好吃頓飯。
也許是年紀大了,比起事業有成過得體面,他更想聽盛望用十來歲時候的語氣說一句:“盛明陽同志,你長白頭發了。”
然而他抬起頭,卻隻看見盛望合上菜單衝服務生笑笑,轉過頭來問道:“爸,你要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