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人扛不住藥效終於睡實過去,盛望才在某個瞬間忽然意識到,他哥可能不是要面子,而是生病了有點粘人。
其實不怪他後知後覺,而是沒人會把“粘人”這個詞跟江添聯系起來。可是一旦聯系起來,就會有種奇妙的效果。
盛望離開凳子撐著床沿悄悄探頭,江添面朝牆壁側睡著,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好像又恢復了平日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盛望在心裡默默排算:有機會在江添生病的時候照顧他的,除了丁老頭就是江鷗吧?不知道江添對著他們會不會這樣。
直覺告訴他不會,但他又認為自己的直覺不夠謙虛。
謙虛一點,他可以排前三。
大少爺瞬間高興起來,長腿撐得椅子一晃一晃的。不過他沒能高興太久,因為某人睡著了也並不老實。
發燒的人忽而冷,忽而熱,退燒的過程中很容易覺得悶。盛望生病的時候睡著了也會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江添就是他的反義詞。
這人睡著睡著,被子就從下巴退到胸口。有時候悶熱得眉心直皺,他會把上半截被子直接翻下去,壓在胳膊下。
一小時裡,他掀了6回,盛望給他捂了6回,期間還差點把他給捂醒了。
最後盛望一臉頭疼地站在床邊,低聲說:“是你逼我的啊。”
他從櫃子裡又抱了一床毛毯出來,給某人在被子之外又加了一層封印,掖得嚴嚴實實……然後自己爬了上去。
他拽了上鋪的枕頭當腰墊,背靠牆壁橫坐在床上,抻直了兩條腿隔著被子壓在江添小腿上,假裝自己是個秤砣。
自此以後,江添睡得異常老實,連翻身都沒翻過。
他這個位置格外好,陽光正好籠罩在這裡,曬得人懶洋洋的。他講義看得昏昏欲睡,便從上鋪床頭摸了那本相冊來翻。
來來回回不過十幾張照片,他卻能翻上好久,久到江添一覺睡醒,移坐到了他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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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難受得厲害麼?”盛望用手貼了一下他的額頭,又把手邊的電子溫度計遞給他,“好像沒早上燙了。”
江添跟他並肩坐著,皮膚的熱度隔著布料傳遞過來。他把溫度計在耳邊靠了一下,說:“好多了。”
溫度計“滴”地響了一聲,他垂眸看了一眼示數,把顯示遞給盛望看。不到38度,是比早上好不少。
“餓麼?”盛望問。
江添搖了搖頭。
盛望說:“那我去給你倒點水。”
他剛要起身,就被江添按住了。他說:“不想喝。”
鑑於之前關於“粘人”的認知,盛望自動把這話翻譯成“陪我坐一會兒”,於是他老實下來,沒再忙著下床。
江添垂眼看著他翻開的相冊,問道:“幹嘛一直看這頁。”
盛望指著最後那張有他背影的照片說:“感覺少了一張。”
江添愣了一下,問:“少了哪張?”
盛望拿起旁邊的手機舉了起來,抓拍到了江添看向手機的那一瞬。
照片裡,兩個男生並肩靠坐著,初冬明亮和煦的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溫柔地掩住了那幾分病氣。盛望彎著眼睛在笑,意氣飛揚。江添剛巧抬眸,薄薄的眼皮在陽光下幾乎是透的。安靜卻鮮活。
“好了。”盛望悶頭調出照片,衝江添晃了晃說,“現在齊了。”
“剛好這下面還有一格可以塞照片,晚上找個店把它打印出來。”他說著便想把腿盤起來換個姿勢,結果剛曲起一條腿,表情就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我靠,嘶——”
江添瞥眼看向他:“幹嘛?”
“腿麻了。”
江添看他哭笑不得的模樣,問道:“哪條腿麻?”
“兩條。”盛望頭抵著那條曲起的,“全麻了。”
江添無語地搖了一下頭,伸手去捏他另一條腿的肌肉:“你坐了多久?”
“兩個多小時。”盛望瓮聲瓮氣地說。
“不知道換一下姿勢?”
“忘了。”
……
盛望頭抵在膝蓋上,任江添捏著伸直的那條腿。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曲了一下膝,伸手摁住了江添的手腕說:“別捏了。”
江添頓了一下,偏頭問道:“好了?”
“不是。”
盛望答了一句便沒再吭聲,好幾秒才抬起頭來。他松開了手,腿上屬於江添的體溫停留了片刻,收了回去。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屋裡沒人說話。
盛望曲起腿,手肘架在膝蓋上。他在擂鼓般的心跳中垂下眼,等周遭的曖昧和躁動慢慢消退。
某個瞬間,他模模糊糊意識到他跟江添的狀態其實有點怪,明明彼此心知肚,卻好像依然有點曖昧不清,以至於他總覺得那層親密是浮在空中的,一直沒能落到地上來。
他悶著頭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撥了一下江添的手指,說:“哥,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麼?”
第75章 驚喜
江添視線落在自己被撥弄的手指上, 安靜了好一會兒。
“為什麼會問這個?”他抬眼看向盛望。
“不知道。”盛望後腦勺抵靠在牆上, 下巴微微抬著, 目光便順勢垂落下來,看著塵埃在光裡懸浮,他伸手朝那些東西撈了一下, 卻抓了個空。
“就覺得有點飄,上不去下不來,兩頭夠不著。”他又懶懶地垂下手來, 搭在膝蓋上, “這麼講好像很矯情,畢竟——”
親都親了。
他頓了幾秒, 跳過了他們心知肚明的東西,又抿了一下微幹的嘴唇, 說:“反正……挺奇怪的。你不覺得麼?”
又過了一會兒,江添的目光才從他身上移開。
雖然盛望說得模模糊糊, 但江添知道意思,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很清楚。他隻是沒想到盛望會問。
準確而言是沒想到會這麼早問。
他以為在這件事情上他們是默契的, 已經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 就像之前的無數個瞬間一樣。但他同時又知道這種所謂的“心照不宣”其實根本無法長久維持下去,注定會被打破,注定會有人忍不住。
畢竟沒有什麼東西能長久地悶在黑暗裡。要麼爆發,要麼消亡。
所以這個問題來得突然,卻又理所當然。江添其實也早就想好了答案。他早在潛意識裡預演過很多遍, 當盛望提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會說:再等等。
等到集訓結束,等到離開這座封閉式的學校,離開烏託邦和永無鄉。等到周圍重新站滿了人,充斥著想聽或不想聽的吵鬧,如果你依然想問這句話,我可以把答案說給你聽。
如果不想問也沒關系,隻要沒有鄭重其事的開始,就不需要刻意說一聲結束。退路一直都給你留在那裡,毫無阻攔和顧慮,沒有誰會難堪,連臺階都不需要鋪。
這是衝動包裹下最理性的辦法了。
但是陽光太亮了,照得身邊的人太暖和了。隻要看到盛望含著光的眼睛,看到他矜驕著期待又忐忑的樣子,江添就說不出“再等等”這句話。
所有潛意識的準備都被全盤打亂,他回過神來,問盛望:“你是不是不高興?”
“不是。”盛望搖了一下頭。“挺高興的。”
他頓了頓,索性拋掉面子補了一句:“特別高興。”
然後他聽見江添說:“那就好。”
盛望怔了一瞬,忽然明白那種上下不著的懸浮感來自於哪裡了。
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那就好”。
他潛意識裡其實始終在擔心這一點。
江添稜角鋒利,有時候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在某些情況下也是有少年衝動的。但盛望知道,那其實不是衝動,是傲。
盛望清楚地知道江添有多冷靜。連季寰宇那樣的人、那樣的事橫在前面,他都能把陰影圈在一個最小範圍裡,跟自己和周圍其他人達成和解,所以可想而知。
他很傲,但從不衝動,更別提在感情上了。
於是這幾天,在春風得意的間隙裡,盛望偶爾會想:他們兩個為什麼會突然走到這一步?他當然知道自己是為什麼,但他不知道江添。
是因為自己不加掩飾麼?有時候期待得太明顯,有時候失望得太明顯,他在這忽而前進、忽而後退,忙得團團轉,所以他哥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拉了他一把。
他隻是潛意識裡擔心,那些曖昧和親昵不是因為耐不住的悸動,隻是他跑得太急太近了,江添怕他失望難堪。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開心亢奮都讓他一個人佔了,太霸道也太不公平了。
這本該是兩個人平分的。
盛望沉吟良久,笑笑說:“那你做那些事都是想讓我高興麼?”
“哪些事?”江添說。
“挺多的。”盛望一個個數著,語氣有點懶,像是並不過心的闲聊,“看著我瞎改你的備注名、陪我提前過生日、容忍我灌你的酒、到處找照片做相冊,還有——”
他搭在膝蓋上的那隻手玩笑似的配合著,數一個便曲起一根手指。數到最後一根時,他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有接吻。”
房間裡安靜了很久,久到盛望忍不住看向江添,才聽見對方開了口。
也許是在配合他的闲聊,江添也彎著手指數了起來。
他說:“備注名是,提前過生日是,灌酒是,找照片做相冊也是。最後一個不是。”
盛望很輕地點了一下頭,舔了舔發幹的下唇。
他其實很少會緊張,不論什麼場合、面前站著或坐著多少人他都很難感到緊張。唯獨在江添面前,那些與生自來的得意與矜驕會短暫地消失一會兒。
“那最後一個因為什麼?”
他等著答案,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食指關節,直到磨得那處皮膚一片通紅,才聽見江添啞聲說:“衝動。”
“定力不足。”
“情不自禁。”
盛望摁著關節的手指頓住,良久之後終於放松下來。就好像他抱了滿懷的歡喜幹站很久,終於被人捧走了一半,於是他終於卸下負重,純粹地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