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睡意會傳染,他以為自己會睜眼到天亮,實際上沒過幾分鍾,他就感覺到了困倦,就像手臂緊貼的那片體溫,持續不斷地傳遞過來。
*
江添是被細細索索的開門聲弄醒的,睜眼的時候窗外一片明亮。
人們形容睡得好,常說“一夜無夢到天亮”。他並沒有享受到這種感覺,相反,這兩個小時裡他爭分奪秒地做了三場夢。
一場夢到自己在荒島邊緣被海帶纏住了手。一場夢到學校鬧鬼,宿舍樓塌了,他被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住了半邊身體。還有一場夢見體育活動課打籃球,他不知是中暑還是中毒了,怎麼都跳不起來,活像掛了個秤砣,還很熱。
他眯著眼適應了一下天光,想從床上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根本起不來——盛大少爺睡著了嫌熱,把被子全堆他身上了。然後又因為觸感是棉質的,把他當成了抱枕,大半個身體都壓了過來,幾乎是趴在他身上睡的。
江添木然地看著上鋪床板,總算知道那些夢都是怎麼來的了。丁老頭十年前的誇張抱怨無法得到證實了,因為某人壓根不給他機會掉下床去。
“臥槽!”
史雨的聲音乍然響起,接著邱文斌“嗷”了一嗓子,似乎被絆了一下。踉跄的腳步聲、伴隨著書包和床柱碰撞的丁啷聲,徹底把江添弄清醒了。
他轉頭望去,就見那兩位舍友張著大嘴看著他,活像見了鬼。
盛望在吵鬧聲中動了兩下,睡眼惺忪地抬頭掃了一眼……宿舍一片模糊,啥也沒看清。他又悶下腦袋,下意識想埋回被子裡緩一緩,結果“被子”觸感有點硬,埋不進去。
盛望納悶地再次抬頭,看到了江添的臉。
盛望:“……”
他在起床氣的籠罩下愣了一會兒,一骨碌爬坐起來。
“我一直這麼睡的???”盛望問。
江添終於能起身了。他靠在床頭的欄杆上,剛想活動一下麻了的右手,聞言動作一頓,不鹹不淡地說:“沒有,我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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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盛望放下心來。
但史雨和邱文斌放不下心。
他倆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書包都掉到手肘了,造型狼狽又滑稽,硬是在那裡凝固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問:“添、添哥,你倆這什麼情況啊?”
史雨轉頭看了一圈:“宿舍六張床呢……”
還不夠你倆睡的嗎???
盛望卡了一下殼。他朝江添瞥了一眼,一本正經地衝兩人解釋說:“昨晚有小偷進宿舍,你們聽說了麼?”
史雨有點茫然,倒是邱文斌“哦”了一聲,說:“我剛剛去阿姨那邊登記行李件數——”
“你還登記行李?”史雨不解。
“按規定是要登記的。”邱文斌一派老實模樣,“你都不登的嗎?”
“沒人揪住我就不登,嫌麻煩。”史雨擺了擺手說,“不扯這個,你繼續說。”
“阿姨提醒我們注意財物安全,說昨晚有人摸進來。”
“對,咱們樓層這一排幾乎都有損失,我還看到人影了。”
“人影?”
盛望描述了一下昨晚的事情,這人恐怖片沒少看,恐怖遊戲也攢了一大堆,復述起來頗有氛圍,史雨那張黑皮臉都嚇白了。
“你行不行啊?”盛望想笑。
“我倒不是怕,我就是覺得這事兒吧,很有隱患。”史雨死要面子在那辯解,末了問盛望說:“人抓住了沒?”
“想什麼呢,昨晚才報的案。”盛望掐著時機引出舍管的話,“這事挺瘆人的,所以阿姨說了,怕的話可以拼床睡。”
邱文斌剛想說“其實也沒那麼怕”,就見史雨眼巴巴地瞅著他說:“斌子,要不咱倆也拼一下?”
“……噢。”
*
學校是片沃土,泥太肥了什麼人都養得出來。小偷進男生宿舍的事很快傳了開來,不斷有人來問盛望和江添那晚的經歷。有的是出於擔心,有的單純覺得刺激。
江添一句“沒看見”,打發了所有八卦者。盛望剛開始還出於禮貌概述一下,後來被問煩了,便搪塞說“問舍管”,或者“等學校公告吧”。
反而那晚沒在宿舍的史雨跟人講得繪聲繪色。
之後的幾天裡,學校又不斷流出新的傳言。比如某某女生宿舍半夜聽見有人敲床啦、陽臺或者走廊有奇怪的腳印啦、凌晨聽見有人插鑰匙孔啦,還有幾個宿舍信誓旦旦地說也被偷了。真真假假混雜不清,弄得宿舍樓人心惶惶。
於是,拼床莫名其妙變成了一種流行。
史雨發話說流言一天不散,他就一天不回自己床睡。因為他的床鋪對面是衣櫃,有時候櫃門沒關緊,半夜會吱呀打開一條縫。
說實話,真挺嚇人的。盛望雖然不怕,但可以理解他。
苦的是邱文斌,他本來就胖,怕熱。床上多擠一個膽小鬼,他每天起床都是一身汗,膽小鬼明明很嫌棄,還非賴著不走。
有史雨這個慫人打底,別人好像幹什麼都不奇怪了。
盛望的腳踝在他……和江添的共同照顧下恢復得很好,到了10月下旬就基本沒有大影響了。隻有走了長路或者跑跳之後才會有點腫。
盛望基本搬回了上鋪,這個“基本”取決於腳踝的狀態。
偶爾復腫起來,他就會在下鋪跟江添擠兩晚,等消了腫再繼續浪。
本該在10月中旬來臨的期中考試因為宿舍樓的一系列風波被推遲,最終定在了11月上旬。
各年級在臨近10月底的時候開了一次大會,老何帶著記錄本回來,公布了“走班制”的新內容。
“說實話,比較嚴峻,對我們班某些吊兒郎當慣了的同學來說大概屬於晴天霹靂。”何進一臉嚴肅,“以前是期中、期末每次大考的最後3名退出去,但是你們心裡很清楚,咱們班大考排名在50開外的根本不止3個人。”
“我知道,考試有起伏很正常,跟波形圖一樣。你這次考試狀態特別好,下次可能就差一點,再下次又好了,基本是交替著來。所以我本身並不覺得某一次大考考到了50名開外,就代表實力不配A班,不是這樣的。但是——”
她停頓了一下,又道:“名次也確實能反應你一段時間的學習成果,狀態調整也是成果。所以不要覺得這個新規則是故意刁難你們,學校的目的永遠不是為了刁難你們,而是為了你們從學校走出去後不被刁難。”
“所以新規則是什麼呀老師?”有人忍不住問道。
何進說:“咱們班45個人,45個座位。所以大考前45名在A班,排在這個名次之後的調進相應的班級裡,46-90名在B班、91到136在1班,以此類推。其他班的同學,如果考進了前45名,不管有多少個人,都會留下來。”
班上一片哗然。
高天揚哀嚎道:“要死了,我每次都是那個幸運的第4人,這下好了,直接住進淘汰區。”
盛望說:“別死啊,我也在淘汰區呆著呢。”
“你那叫呆著嗎?你那明明叫路過!”高天揚說。
“我腳瘸之後好久沒考試了,沒手感,也可能這次就路不過了,到時候一起被流放,還能有個伴。”盛望試圖安慰他,結果安慰完一轉頭,看到了江添不是很爽的臉。
盛望:“?”
江添手指間的筆轉了一圈,“啪”地敲在筆記本上,表情非常冷淡。
盛望研究了幾秒,改口道:“我還是努力路過一下吧。”
高天揚:“?”
期中考試前一周半,盛望抽空又去了一趟醫務室,終於得到陸老師口諭,他的腳脖子可以斷藥了,他也不用再忌口了。
為了表達激動之情,他準備在周日請全班撸串,地點就在“當年”燒烤店,想來的都能來。趙曦和林北庭已經回來有一陣子了,拿獎欠的那頓飯也該補上了。
第53章 聚餐
附中校門口那些店的生意跟其他地方相反, 人家是放假的時候最熱鬧, 它們是上學的時候最熱鬧。
這周末放月假, 大多數學生都離校了,燒烤店的客人比平時略少一點,但依然要排隊。多虧有老板開後門, 給A班留了最大的地方。
盛望以前的班級也搞過這種聚會,說是全班,四五十個人最後能到一半就很不錯了。他以為這次也差不多, 沒想到最終露面的同學有37個。除了個別跟盛望、江添結過梁子的、幾個實在有事的, 基本上全到了。
趙曦留的位置足夠,但他沒想到真能填滿。看到烏泱泱的人頭往裡湧的時候, 他腦中隻剩“傾巢而出”這種詞了。
“你們班感情可以啊。”他感慨了一句,轉頭就衝進後廚了——都說半大小子吃垮老子, 撸串本來就有1+1食量遠大於2的效應,37個小子湊一塊兒……開玩笑, 那不得蝗蟲過境啊?
不消片刻,負責裝卸貨的錘子開著車風風火火地出去了。
盛望來找趙曦和林北庭,看到車屁股納悶地問:“錘子哥幹嘛去?不跟著撸兩串嗎?”
“一會兒吧, 不急。”曦哥指揮著服務員往這邊搬冰啤桶和飲料:“他一看這麼多人就火燒屁股地跑了, 怕你們不夠吃,去加貨了。”
高天揚從包間探出頭來:“什麼加貨?”
盛望言簡意赅:“怕你們吃垮全店。”
“也不用那麼害怕,我們又不是飯桶,更何況還有女生在呢。”高天揚指著辣椒、李譽她們幾個說,“她們天天嚷著要減肥絕食闢谷升天, 都吃不了幾串。”
辣椒一巴掌抽在他背上,“你才升天!”
“哎呦我次——”高天揚髒話都飚出一半了,又在女生們的瞪視下咽回去,捂著背的樣子像一隻長臂猩猩,“你怎麼勁這麼大?我背都腫了。”
“該!”辣椒說。
高天揚雙手合十:“好好好,我錯了。你不用減肥絕食,也不用闢谷升天,你吃得比我們多,行了吧?”
他三言兩語塑造了一個女中李逵的形象,辣椒朝盛望瞥了一眼又匆忙收回視線,紅著耳朵把高天揚打跑了。
趙曦看在眼裡,忽然用肩拱了盛望一下,笑著說:“挺受歡迎啊。”
盛望被拱得踉跄了一下:“什麼受歡迎?”
“裝。”趙曦挑了一下眉。
盛望曲著食指關節蹭了蹭鼻尖,沒吭聲。他大概知道趙曦在調侃什麼,小辣椒臉紅得太明顯,他又不瞎。
但他覺得這也不代表什麼,有的人就是容易臉紅。他們班有一個叫程文的男生,天生血旺,跟誰說話都臉紅,照這判斷他應該喜歡全班。
盛望剛想以他為例解釋一下,就聽趙曦調侃道:“小姑娘追著小高滿場跑了兩圈了,為什麼呀?就因為小高當著你的面說她吃得比男生還多。”
盛望心想我們不是在說臉紅麼?
論據頓時沒了用武之地,於是他張了嘴又默默閉上了。
十來歲的男女生打鬧起來其實有點吵,趙曦卻看得津津有味。他似乎回想起了不少事,末了還評價一句:“就這個年紀最有勁,平時什麼傻逼事都幹得出來,隻在想追的人面前要臉。”
“誰說的?”盛望反駁道。
趙曦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說的,你有什麼意見?”
盛望心說我在誰面前都挺要臉的,不信你問江添。但他斟酌了一下還是沒較真,恭恭敬敬比了請的手勢說:“算了,不敢有意見,趙老師請上座。”
趙曦笑著拍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