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微妙
這個季節的天依然亮得很早, 剛過5點, 清透的晨光就從陽臺外一點點漫上來, 窗玻璃和金屬欄杆漸漸變亮,反光落到了盛望臉上。
早上的氣溫不高,透著一絲秋涼。他睡覺向來不老實, 被子隻搭一半,手臂小腿都露在外面,輾轉一夜終於體會到了冷。
他翻了個身, 手腳一並縮進被子裡, 柔軟的布料一直卷裹到下巴,像一隻趴窩的貓。
江添跟他用著一樣的沐浴液——海鹽混雜著木香, 是一種淺淡又清爽的味道,但落在兩張床上就沾染了不同氣息, 聞起來熟悉又特別。
盛望被這種氣息包裹著,在欄杆反射的光亮中眯起眼, 總算感覺到一絲困倦。結果剛迷糊一會兒,就被腳踝酸脹的痛感弄醒了。
盛望滿心不爽,卷著被子生了一會兒悶氣, 終於自暴自棄地翻坐起來。腳踝跳痛得厲害, 他掀開被子一看,果然又腫了。
孫阿姨的吃哪補哪有點道理,他這會兒真成了豬蹄。
上鋪突然傳來一點動靜,盛望捂好豬蹄轉頭看過去,就見江添從上鋪下來了。
宿舍其他兩個還在打鼾, 盛望用氣音問道:“翻身弄醒你了?”
“沒有。”江添說,“剛好醒了。”
他看上去確實沒有睡眼惺忪的樣子,似乎已經睜眼有一會兒了。
盛望驚訝地問:“醒這麼早?”
江添動了一下嘴唇,道:“生物鍾。”
盛望抓起手機一看,5點20。
屁的生物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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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住宿生沒有晨課,宿舍到教室走路不到5分鍾,食堂就在兩者之間。何進說過,早上想多睡會兒可以帶吃的進教室,別太囂張就行。所以住宿的最大好處就是他們可以睡得早一點,起得晚一點。
又不是剛住兩天,以前那生物鍾早就改了。
盛望把屏幕懟到江添眼前,當面拆了他的臺。結果江添瞥了一眼,直接抽了他的手機帶走了。
“還帶惱羞成怒啊?”盛望脫口而出,又立刻壓低聲音問:“你把我手機帶哪兒去?”
江添把手機扔進褲子口袋裡,去了洗臉臺。不消片刻,又帶著沁涼的薄荷水氣回到床邊。
“诶,幫個忙。”盛望說。
“說。”
“藥膏昨天順手放櫃子上了,幫我拿一下,我現在走路動靜太大。”盛望小聲說。
江添取了一根棉籤,一邊擰著藥膏蓋子一邊往回走。
“我看下。”他在床邊站定,示意盛望把捂著的被子掀開。
盛望有點猶豫,畢竟豬蹄子不好看。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他現在不太想把不帥的一面露給江添看,明明已經在他面前丟過N回人了、
江添用棉籤在管口刮了點藥,見他遲遲沒動靜,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盛望不情不願地伸出一隻腳。
“怎麼這麼腫?”江添皺起眉。
“不知道。”盛望幹笑一聲說:“是不是醜炸了?”
他伸手去接棉籤,卻被江添讓開。接著就見對方彎下腰,夾著藥膏管的那隻手輕輕摁住他的腳,用棉籤給腫處抹藥。
自己抹和別人抹效果完全不同,那藥膏極涼,盛望毫無心理準備,冷不丁落到皮膚上,驚得他腳背都繃了起來。
“诶你——”
“很痛?”他反應太明顯,江添立刻停手,還以為藥膏太辣。
“不是痛。”盛望也不知道怎麼解釋。那藥膏見效很快,抹過的地方轉瞬由涼變熱,像敷了塊毛巾,突突的跳痛便緩解了一些。他動了動腳踝,偃旗息鼓:“算了抹吧,你別太輕就行。”
藥膏是棕色的,江添給他抹了兩層才直起身來。盛望撐在床上欣賞了一番,自嘲道:“剛剛像饅頭,現在像油炸饅頭。”
江添:“……”
別說,還真挺像的。
他擰著蓋子的動作頓了一下,沒好氣地說:“今天老實在宿舍呆著吧,別去教室了。”
“為什麼?”盛望坐直起來。
“昨天下地走路就腫成這樣,今天還來?”江添把棉籤扔進垃圾桶“腳是不打算要了?”
話是沒錯,盛望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隻好不滿地盯著他。結果這人擱下藥膏又伸手去上鋪拿東西,根本不給他對峙的機會。
江添在宿舍穿的是淺灰色的棉質運動長褲,抬手的時候露出腰間一截白色的系繩,右側口袋有個突出的直角,那是他放手機的地方。
盛望眯起眼睛突然出擊,把手伸那個口袋裡。
伸完他就後悔了。
江添沒料到他這舉動,下意識弓身彎下腰來。他隔著口袋攥住盛望的手。拉扯間重心不穩,一個歪在床頭,另一個撐了一下床柱才沒跟著倒下去。
但也還是太近了,近到可以聽見呼吸。
“搞偷襲?”江添抬起眼。
盛望抿著唇,頭發被鬧得有點亂。他鼻息有點急,漏了一拍才道:“你怎麼不說誰先搶的手機?”
這個姿勢有點別扭,他急於把手抽回來,掙了兩下才意識到那個口袋貼著江添的腿。
兩人都靜了一瞬,某種微妙的氛圍突然蔓延開來,充斥在這個逼仄的角落裡。
偏偏宿舍住著根棒槌——
史雨昨晚為了緩解緊張喝了好多水,這會兒後果就來了。鬧鍾還沒響呢,他就被膀胱喚醒了。他揉著眼睛坐起來,迷迷瞪瞪看到兩個身影糾葛在床頭。
他張了張嘴夢遊似的說:“我的媽……”
盛望就被這聲媽給叫回了神。
江添瞥開眼,松了口袋站直身體。盛望順勢把手抽了回來,其實腕骨一點兒都沒扭到,但他還是下意識甩了兩下。好像不做點什麼動作,那股微妙的氛圍就很難散開似的。
“你倆幹嘛呢?”史雨光著腳在地上找拖鞋,還沒完全從夢裡脫離出來。
江添說:“沒站穩。”
盛望說:“拿手機。”
兩句話毫無聯系且毫無邏輯,史雨居然點了點頭。他打著哈欠,趿拉著拖鞋東倒西歪地扭向衛生間,咕哝了一句:“還以為怎麼了呢,嚇我一跳。”
江添從他身上收回目光,掏出手機遞給盛望,然後徑自走到衣櫃邊找出門衣服。盛望抓了抓頭發,順著床頭一路下滑,又縮回了被窩裡。
此後一直無話。
其他3人6點45出門,6點50左右盛望接到了班主任何進的電話。
老何在電話裡就“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個主題洋洋灑灑發揮了半天,順便懟了他幾句,最後勒令他在宿舍呆著,哪兒也不準跑。
他一路“好好好”,把老何哄得掛了電話,邱文斌又匆匆忙忙地衝回來了。
“我卷子忘了拿。”他把三個餐盒放上桌子,轉頭在上鋪翻起了試卷,“剛好大神給你買了早飯,我就給帶回來了。”
“這麼多?喂豬呢。”盛望單腳跳了一下就到了桌邊,一邊翻看餐盒一邊問:“他怎麼自己不回來?”
“剛出食堂就碰到了你們數學吳老師,被叫走了。”邱文斌解釋道。
“哦。”
盛望翻到最後一個餐盒,看見裡面一排整整齊齊的油炸小饅頭,登時翻了個白眼。
人都不回來還踏馬能遠程氣他。
衝著這排小饅頭,盛望單方面冷戰了整個上午。平時他逮住下課就要逗江添兩句,今天卻連微信都沒打開過,悶頭刷了三張卷子解恨。
等他寫完最後一題,伸了個懶腰活動脖子,這才發現已經12點多了,陽臺外面突然人聲鼎沸,像是即將燒開的水。
盛望扶著牆蹦過去,就見樓下烏泱泱的人頭泄洪一樣直衝食堂,從這個角度俯瞰過去,聲勢浩大得簡直壯觀。
高天揚人高馬大,氣勢如虹,在打頭陣的人群中異常顯眼。
可能好兄弟之間有感應吧,他跑著跑著突然抬頭,一眼就看到了陽臺上站著的盛望。他伸手揮了兩下,叫道:“盛哥——”
盛望面帶微笑,當場就想蹲下去。這二百五的大嗓門引得無數人朝他看過來,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盛望指了指食堂,示意他閉嘴快滾別喊他。結果二百五會錯了意,以為盛望餓了。當即又叫道:“等著啊,添哥給你拿午飯去了——”
“……”
好,仰頭的人又多了一倍。
盛望扭頭就走,把陽臺門給關上了。
自打住宿的第二天起,全校的人都聽說了,高二赫赫有名的江添和那個開了掛的轉校生盛望是一家的,倆兄弟。
但聽說歸聽說,沒有實質證據。江添出了名的冷,想八卦的人也不敢太明目張膽,隻能三五湊頭暗搓搓地聊。然後在平日的相處中窺見一些痕跡。
高天揚的兩句話,簡直把自己送進了群眾的汪洋大海裡。盛望一溜,他就被周圍的人圍了個結實,亂七八糟的問題劈頭蓋臉扔過來——
“揚哥!他倆真是兄弟啊?”
“我怎麼記得最開始都說他倆關系不好呢?”
“對,我也聽說過。”
“你們A班真是絕了,就盛望這個直升速度,以後肯定也是個大佬。一家出兩個這樣的,我的天,太爽了吧。”
“那倒也不一定,越往上名次越難升,你以為添哥那樣的能批量生產啊?”
“進不了前五,前十也很牛逼啊。”
“以後的事都說不準,那我他媽初中還考過聯考第一呢,現在不也20名不入?”
……
高天揚頭都要炸了,頭一回認真反省自己的大喇叭屬性。他被這群人擠得寸步難行,眼看著食堂的人越來越多,絕望地問:“你們他媽的不吃飯啊?八卦能吊仙氣還是怎麼的?兄弟,親的,關系賊好,再問自殺。”
好兄弟在樓下掙扎的時候,盛望聽見了宿舍門外的鑰匙響。
江添拎著一袋保鮮盒走進來,背手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