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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裡,江添又看了一眼微信界面。聊天內容停留在“黑人踢正步”,那之後盛望一直沒動靜, 不知是看匯報表演入了神還是別的什麼。
他摁熄屏幕,把手機連同信封一起扔進書包裡,餘光就瞥見一個身影閃進教室。
他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見盛望直奔過來,一巴掌撐在他桌子上才剎住腳步,動作掀起的風帶著體溫和室外殘存的暑氣。
“大嘴來過沒?”盛望兩手撐桌子喘著氣,鬢角滲出汗來。
“沒來。”江添不解,“幹嘛跑這麼急?”
話音剛落,高天揚緊隨其後衝過來說:“添哥,大嘴收你手機了?”
“沒有。”江添瞬間明白了,看向盛望:“你的被收了?”
盛望點了點頭,表情卻松了一口氣。
“跑死我了,比三千米還累。”他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歪歪扭扭地低頭緩著勁。脖頸的線條在呼吸中收緊,嘴唇卻幹得泛白。
江添從桌肚裡抽出一瓶水,擰開遞給他:“你從操場跑回來的?”
“嗯。”盛望也不客氣,接過去就要喝。
他平時沒少拿江添的水,男生之間沒什麼講究,想起來了瓶口會注意隔空,想不起來直接灌也是常有的事。
“我悶頭打著字呢,大嘴就突然冒出來了。”盛望說著便仰起下巴,嘴唇已經觸到瓶口了,又忽然頓了一下。
他漆色的眸光從眼尾瞥下來,從江添臉上一掃而過又收斂回去。他有一瞬間的遲疑,遲疑著要不要抬一點瓶口。
“怎麼了?”江添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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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望倏然回神,搖頭道:“沒事。”
他手指動了一下,最終什麼都沒改,爽快地就著瓶子喝了幾大口。
歸根結底,徐大嘴不過是為了嚇唬學生隨口一說,他也就是隨便一聽,沒有什麼深究的必要。就像操場邊的那绺風一樣,過去就過去了。
頂多……會在極偶爾的瞬間,浮光掠影似的冒一下頭。
高天揚癱倒在座位上,咕哝說:“居然放了添哥一馬,大嘴轉性了?”
說話間,預備鈴聲響起來,走廊裡的人紛紛進了教室,盛望也坐到了椅子上。他正準備掏物理卷子,宋思銳踩著鈴聲衝進來,一進門就叫道:“大事不好!徐大嘴帶著倆老師殺上來收手機了!”
“我也看到了!”另一個跟他前後腳的同學叫道:“上三樓了,已經收了一大堆,拿塑料袋裝著。”
“我操?”全班整整齊齊爆了一句粗。
大家第一反應是把手機往書包深處推推,第二反應就是想笑。
“真拿塑料袋裝的?那得收了多少啊,太慘了吧?”
“第一次這麼慶幸我們在頂樓。”
“頂樓好啊,來得及通風報信。”
“感謝樓下友軍。咱們班除了老高好像還真沒幾個人被收過吧?”
“別,盛哥剛剛就貢獻出去一個。”宋思銳說,“要不我們這麼飛奔回來呢,大家把手機往裡塞一塞啊,敵不動我不動,隻要我們不心虛,就——”
話沒說完,有一個同學從樓梯方向風風火火衝進來:“日了狗了!大嘴帶了金屬探測器!!!”
眾人:“???”
收手機的老師多了去了,帶金屬探測儀的還踏馬頭一回見!
盛望驚呆了:“附中政教處這麼騷的嗎?”
剛剛還很淡定的A班人瞬間變成熱鍋螞蟻,在座位上抓耳撓腮團團轉。
“怎麼辦?”
“拿著手機溜!”
“溜哪去?上課鈴都響了。”
“廁所,就說尿急!”
“全班一起上廁所?你當老師傻逼啊?”
“快!大嘴到B班了!”後門那個同學溜出去瞄了一眼又溜回來。
“快哪兒去啊快!”
盛望長了一張乖學生的臉,卻最擅長在這種時刻急中生智。他從桌肚裡一把抓出書包,敞著袋口對江添說:“手機扔進來。”
江添一愣;“幹嘛?”
盛望朝窗戶努了努嘴。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江添就明白了。他抬了一下手說:“等下。”
他兩下把校服外套脫下來,卷了塞進盛望書包裡,摁到最底,然後把手機扔了進去。
盛望拎著書包說:“還有誰帶了,都扔進來,快!”
雖然沒搞明白,但高天揚積極響應,二話不說就交出了手機,接著又有十二三個人溜過來,手忙腳亂地往盛望包裡塞“贓物”。
“快!來了,上樓了!”後門邊的學生又道。
還有一部分同學遲疑不定,盛望也沒時間等了。他衝到教室裡側窗邊,拉開窗戶就把書包扔了出去。
大家驚呆了。
窗邊的同學紛紛趴著看出去。明理樓的這一側是大片大片的綠化帶,用的全是軟泥。就算有人從四樓跳下去,掉在軟泥上也摔不出生命問題。
此刻盛望的書包就躺在軟泥中的花叢裡,被寬大的枝葉擋著。
大家這才明白他的辦法,當即又拖出來一個書包,把剩餘同學的手機也扔進去。
他們剛拉開窗送包下樓,徐大嘴就咳了一聲,帶著探測儀從後門踏進教室,全班正襟危坐,瞬間鴉雀無聲。
“我跟你們說,A班是個重災區。”大嘴說。
他身後跟著另外兩個老師,一人手裡拎一個塑料袋,起碼裝了三四十部戰利品。
大嘴從口袋裡又掏出一團塑料袋,抖開的時候朝江添這邊看了一眼,說:“我們班有些同學啊,仗著自己成績好就無法無天,我今天特地留了一個袋子沒用,就留給你們呢!我估計你們一個班就能把它裝滿,來,我看看啊——”
他說著,帶著探測儀開始在教室裡走。
整個A班都靜默著,裝乖裝得跟真的似的目送他走完了第一組、第二組、第三組……然後臉越來越綠。
五組走完,徐大嘴顆粒無收。
他很認真地看了一眼探測儀,懷疑這玩意兒是不是壞了,
他又尤其認真地在江添旁邊轉了三圈,還是沒動靜。
大嘴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這幫兔崽子玩兒了。
他氣得伸著手指在A班指著一圈,最後落在江添和盛望之間,點了點說:“手機沒帶是鬼發的微信是吧?倆臭小子給我等著,下回再見我——”
“您幹什麼呢?”何進抱著一疊物理卷子姍姍來遲,一進門就上下打量了一番大嘴的裝扮,“挺隆重啊主任。”
這幫名牌教師出了名的不怕校領導,大嘴沒好氣地說:“我心絞痛!”
何進側身讓出後門,說:“那還是回去歇歇吧。”
主任臉更綠了。
他哗地收了袋子,帶著倆老師氣哼哼地走了。
剛走,何進把後門一關,掃視一眼全班說:“憋得累麼?”
話音剛落,全班“噗”地一聲,終於憋不住哄堂大笑起來。
“手機怎麼藏的?”何進又問。
“那可不能說。”宋思銳帶頭咕哝了一句,“就指著這辦法活呢。”
何進翻了個白眼,說:“行,反正集體都幹了壞事是吧?都給我站起來,這節課我不坐你們也別坐。”
李譽清了清嗓子,乖巧地說:“全體起立。”
全班哗地站直了說:“謝謝老師!”
何進沒好氣地說:“無法無天不要臉,說的就是你們,好好反省一下。”
全班嘿嘿嘿地笑起來,笑完又覺得聲音過於滑稽,再次哄堂大笑。
盛望就在大笑聲中回頭衝江添揚了揚下巴說:“我聰明麼?”
“聰得不行。”江添隨口道。
盛望嘖了一聲,轉回頭去。
過了片刻,他把手背到身後,衝江添攤開手掌。
“幹嘛?”江添微微前傾。
盛望朝後仰了一點,目視著講臺從唇縫裡說:“好歹我保住了你的手機,謝禮呢,自覺點。”
他背在身後的爪子在那兒招得來勁,扇子似的,本意是想逗人玩兒。
誰知沒招幾下就被人捏住了手指。
江添的位置剛好背對著空調,算是全班溫度最低的地方。他又一直呆在教室沒出去過,所以指腹溫度有點涼。
他捏得很輕,皮膚相碰的觸覺便格外清晰。
盛望眼皮輕抬又半垂下去,動作小到仿佛隻是眼睫顫了一下。
他感覺手心被塞了一樣金屬制的東西,接著,江添捏著他的手指撤了開來。
“謝禮沒有,隻有宿舍鑰匙。”江添說。
“噢。”盛望收回手,把鑰匙塞進褲子口袋,說:“行吧。”
何進在上面滔滔不絕講著題,直到聽見要做筆記的部分,盛望才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抓著筆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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