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點半,校車準時停靠在站點上。
盛望和江添一上去,滿車女生都開始哄鬧私語,搞得盛望差點退回站臺。
司機師傅一看是生面孔,又搞出這麼大動靜,當即覺醒了職業操守。他衝駕駛臺旁邊的機器努了努嘴:“高幾的?卡呢,拿出來刷一下。”
盛望沒坐過校車,壓根沒聽懂這操作。他愣了一下,問道:“什麼卡?”
“校卡啊什麼卡。”司機說。
附中的校卡和胸牌是一個東西,既包含學生信息也包含錢,對住宿生尤為重要,吃飯洗澡打開水都靠這個,但對盛望來說就可有可無了。
喜樂便利店可以用手機,而他揮別食堂已久,出門根本不記得帶校卡。
“沒帶?”司機狐疑地問。
盛望訕訕地摸了一下鼻子,正想說“要不我還是下車吧”,就聽江添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帶了。”
他從後面伸過手來,越過盛望在機器上刷了一下,然後把卡塞進他手裡。
“你什麼時候拿的。”盛望滿臉詫異。
“你做賊一樣溜出門的時候。”江添又把自己的拎過去,在機器上碰了一下。
某些人口口聲聲嚷著要坐校車,跑得比誰都快,手裡比誰都空。
“我卡放哪兒了?”
“玄關櫃子上。”
“上車的別杵門口。”司機明明離他們半米遠,卻非要抓著喇叭全車公告,“後面有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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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
盛望連忙往車裡走,餘光瞥見第一排兩個女生滿臉通紅,也不知道在耳語什麼。
白馬弄堂距離附中不算遠,到了這個站點,校車已經填得差不多了,空座很少,還都是分散的,隻有最後面那排有兩個相連的位置。
車子很快啟動,盛望扶著椅背朝最後一排看了一眼,對江添說:“就坐這邊吧。”
他在第三排坐下,把斜前方第二排的空座留給江添,此後便塞了耳機垂眼刷起了手機。
校牌的掛繩被他纏在手指間,一圈一圈地繞著。
旁邊的男生跟前座兩個女生同班,一直扒著椅背聊天。他們好像是徐大嘴帶的史政班,消息比別人快一點。
盛望聽見他們提到了年級家長會。
他心說不是吧……
家長會是他上學最頭疼的事,沒有之一,因為他總要跟老師解釋為什麼他的家長來不了。
他一度懷疑這玩意兒有玄學,每次都精準地挑在盛明陽不在的時候。
早上兩節是物理課,盛大少爺卷子都沒心思刷了,專心作法,指望何進上完課能闢個謠。
結果第二節 課一下,何進說:“通知個事,周日下午兩節課後召開年級家長會,就在修德樓大禮堂,高二畢竟是最關鍵的一年嘛。”
高天揚咕哝道:“你們高一也這麼說。”
“對,年年都關鍵。”何進沒好氣地說,“不管怎麼樣,學校還是要跟家長溝通交流一下,大家回去跟爸媽說一聲。3點到4點是年級大會,要籤到的。4點之後再回到各班,我跟其他幾個老師會針對你們每個人的情況跟家長聊一聊,包括你們的長處短處,未來發展等等。”
何進說完,拋出了盛望最怕聽到的話:“要求是必須參加,實在有特殊情況的,課後來找我。”
盛望咚地一聲,磕在了桌面上。
他抿著唇,兩手藏在桌肚裡給盛明陽發微信。
打烊:下飛機沒
養生百科:下了。
養生百科:說好了讓小陳送你們,怎麼一聲不吭就跑了。生爸爸氣了?
打烊:沒
打烊:你哪天回?
養生百科:難說,可能要到下周四周五的樣子。
養生百科:怎麼了?
打烊:問問
養生百科:真沒事?
打烊:沒
打烊:我跑操去了
盛望說完把手機摁了,悶頭發愁。
盛明陽正忙,顧不上關注家裡這邊的天氣,不然他會發現這裡8點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而他兒子深知這一點,所以連扯謊都懶得想個靠譜理由。
盛望趴了一會兒,從書包裡掏出手機和耳機,走出教室去了走廊另一頭。
衛生間右側有個拐角,視角卡得很刁鑽,A班學生偷偷摸摸打電話都愛來這裡,隻要別大搖大擺把手機抓在手裡,就很難被揪住。
盛望塞上耳機,在最近通話裡翻司機小陳的名字。
走廊突然響起咳嗽聲,乍一聽很像徐大嘴,他驚了一跳。囫囵摁了一下屏幕,便把手機放回兜裡,等對方接通。
嘟嘟的等待音比平時久,甚至有些漫長。
過了好一會兒,對面一陣細索輕響,終於接了電話。
沒等對方開口,盛望開門見山地說:“小陳叔叔,又要開家長會了,江湖救急,你再幫我裝一回?”
對方不知為何沒開口,陷入了一陣沉默。
過了片刻,江添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低聲說:“你好像摁錯號碼了。”
他嗓音壓得很輕,像松風拂弦。可能是耳機裡太·安靜的緣故,竟然有幾分溫和的意味。
盛望忽然覺得很難堪。
就像在外繃得四平八穩的人,進門聽到父母一句“怎麼啦”就開始鼻酸一樣。
明明就是一句很簡單的話而已。
有那麼幾秒盛望沒開口,江添也沒掛斷。
A班在走廊西,他這個角落在走廊東,相隔不過幾十米,同學之間喊一聲,耳機裡外能聽到兩遍。
又過了片刻,盛望說:“我掛了重打。”
江添說:“好。”
他伸進口袋摁了兩下側鍵,悶頭翻著最近聯系人看了幾個來回,最終還是沒有打出第二個電話。
高天揚過來上廁所,跟他勾肩搭背打了聲招呼。盛望撸下耳機,說:“上你的廁所,我去趟辦公室。”
“幹嘛?”
“跟老何交代一下特殊情況。”
他穿過走廊追打的同學,走到辦公室裡喊了一聲報告。
何進衝他招了招手說:“進來,什麼事啊?”
“老師,家長會我爸來不了。”盛望說。
“學校特地安排在星期天就是為了避開工作日。”何進沒有責備,隻是在爭取,“能讓你爸協調一下時間麼?這次家長會還挺重要的,大禮堂那個如果實在參加不了,隻來4點之後的也行,抽半個小時就夠了。”
“確實來不了。”盛望說。
“二十分鍾呢?”何進說,“他來的話,我可以先跟他聊。”
這個年紀的男生抽條拔節,個頭竄得比一幫老師都高。何進坐在椅子裡,跟他說話得仰著頭。
她看見盛望垂著眼,伸手摸了一下鼻梁,像是一種無聲的對峙。
何進的兒子還小得很,跟盛望毫無相似之處。但她看著面前的男生,忽然有點心疼。
她想了想說:“要不這樣吧,下周周末辛苦他來一下,我在這等他。”
盛望笑了一下,說:“他出差比較多,挺難逮的,逮住了我把他給您送來行麼?”
何進明白了,這是下周末也不一定能來的意思。
她有點不忍心問下去了。
看得出來,盛望一秒都不想在這多呆。但職責所在,她沒法完全不管。
她斟酌片刻,正要再開口,辦公室門外又響起一聲“報告”。
這聲音剛在耳機裡聽過,盛望敏感得很。他轉頭看過去,就見江添敞著校服,個頭高高地站在門前。
“進來。”何進問他:“你又是什麼事啊?”
盛望看著江添走進來,在他身邊站定,用他一貫冷冷淡淡的嗓音說:“家長會沒人來,參加不了。”
何進:“……”
盛望什麼尷尬都沒了,一腦門問號看著他,他眼也不抬。
何進沒好氣地說:“你倆這是約好的麼?”
“行。”何進點了點頭,服了。
年級第一和年級進步最快的兩個都參加不了家長會,她還能說什麼?
“幹脆搭個伴吧,你們回頭跟家長商量一下,哪天有時間,我湊個三人小型家長會,聊一下行麼?”何進說完,也不給他們反駁的機會,揮了揮手說:“就這麼定了,快走。”
兩人被轟出辦公室,卻沒能回教室,而是半路被人截了胡。
截胡的是政教處徐大嘴,他臉色肅然,背手等在走廊角落,衝他倆招了招手說:“跟我去一趟篤行樓。”
“我?”盛望指著自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