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隔壁的杯子當啷一聲響,承載著主人的鬱悶和不滿。半死不活的拖鞋聲從衛生間延伸回床邊。他應該是倒回去睡回籠覺了,之後便再無動靜。
江添其實一直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
他早上不論幾點醒都會在幾分鍾內睜眼下床,盡管洗漱換衣服的時候滿臉霜雪欲來,動作卻總是很幹脆。
但今天,他破天荒又睡著了一次。
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很高了,光線穿過窗簾的縫隙直射進來,亮得晃眼。手機屏幕上的數字顯示為8:36,比正常起床晚了近三個小時。
這是他這幾年裡難得的一場懶覺。
隔壁一片安靜,顯然還沒從回籠覺裡出來。江添簡單洗漱了一番,收了卷子拎著書包下樓。
相較於樓上而言,樓下正處於一種無聲的熱鬧中。
早飯早就備好了,孫阿姨正在打掃客廳。江鷗不習慣站著看人幹活,便不遠不近地跟在孫阿姨身後,有時是收拾一下茶幾上的遙控器,有時是撿起花瓶旁掉落的枯葉。
而盛明陽則站在一樓的玻璃門外接電話。
江添在樓梯上停了步。他把書包往上拉了拉,垂眼默然地看著那個畫面。
有點諷刺,他居然從裡面看出了幾分平常人家的安逸和溫馨,這是他過去十多年裡從未見過的場景。
就好像那三人之外有一道畫框,他走進去,畫就該壞了。
江鷗最先看到他,衝他招了招手說:“下來吃飯,今天蒸了一小屜水晶燒麥。”
“不吃了。”江添匆匆下了樓說,“學校有事,要遲到了。”
“有事也不能餓著肚子。”江鷗拗不過他,便扯了一截食品袋,從熱著的籠屜裡夾了四個燒麥包好放進江添書包裡,“還有四個留給小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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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添聞言朝樓上看了一眼,他忽然意識到,剛剛身處畫外的也不僅僅是他一個人。
學校當然沒有什麼事。
江添走過附中北門,鑽進校外那片居民區裡。他先去6棟找了趙曦,問了那兩個混混的進展,被趙曦順走兩隻燒麥。接著繞到了西門的梧桐外,走進了丁老頭的院子。
人一旦上了年紀,娛樂活動便少了很多。丁老頭不喜歡坐在小區花壇邊跟人嘮家長裡短,唯一的樂趣就是看電視,軍事、農業、新聞,看了幾十年永遠是這老三樣。
昨晚他的寶貝電視忽然壞了,怎麼也打不開,老頭頓覺天都塌了,抱著老人機笨拙地給江添打了個電話。
江添答應他今早來修。
用高天揚的話來說,老頭子心眼賊小,脾氣賊大,防備心特別重,他看全世界誰都不靠譜,隻有江添懂事穩重。
“吃早飯沒?”江添把書包放下。
“吃個屁,哪有心思做早飯。”丁老頭一臉哀怨地看著電視機。
江添把剩下倆燒麥遞給他,“你給啞巴一個。”
老頭乖乖去跟對門平分,又很快咬著燒麥回來。他看著江添從床底拖出工具箱,問:“這電視怎麼還能看著看著就壞了呢!會修嗎?”
江添心說你問我我問誰。
他並沒有修過電視機,隻是接到丁老頭急得團團轉的電話,他實在說不出“不會”兩個字。
老頭子一輩子孤寡,唯獨跟他有緣,幾乎當成了親孫子。所以他必須會,不會也得會。於是他昨天睡覺前查了一晚上電視機維修手冊,總結了好幾套辦法,等著今天來嘗試。
偏偏他也說不出好聽話,老頭問修不修得好,他回了一句“看命”,被老頭拍了一巴掌。
好在努力沒被辜負,他運氣還不錯,折騰了半個小時,電視機通電後忽閃了一下,終於有了畫面。
丁老頭嘴都笑豁了,直說:“哎還是我們小添厲害!什麼都會!”
電視機活了,老頭也有了做飯的動力,從10點忙到11點半,搞了五菜一湯犒勞功臣。
功臣掃了一眼菜色,青椒是切絲的,土豆燉得又面又入味,肉也是排骨居多,肥瘦剛好還有脆骨。
他吃了兩口,忽然沒頭沒尾地起了個話題:“我12點10分要走。”
“這麼趕啊?”老頭一釣就上鉤,順著話問道。
江添說:“下午比賽,跟人約了在這邊坐地鐵。”
“噢——”丁老頭還挺新奇,畢竟很少見他跟人結伴,除了高天揚那個搗鳥偷蛋的熊玩意兒。老頭問說:“跟誰啊?”
“上次來蹭飯的。”
丁老頭沒好氣地說:“哦,小望啊!那怎麼叫蹭飯,小孩乖乖巧巧的,多招人喜歡。他後來怎麼也不來啊,嫌我做的飯不好吃麼?”
“沒有。”江添說:“他嫌食堂做得比你難吃。”
“怎麼叫比我難吃。”丁老頭不滿地說:“這麼說他覺得我做飯好吃啦?”
老人家就是不禁誇,你誇他做飯香,他恨不得請全世界人吃飯。
果不其然,丁老頭說:“那你幹嘛不帶他來?”
江添納悶地說:“你沒讓帶。”
丁老頭“嘖”了一聲,又給了他一巴掌說:“什麼國宴貴賓啊還要我請?我不叫你就不帶啦?你在學校都這麼交朋友啊?想當初我們那時候——”
“算了,不說了。老人家叨叨你們不愛聽。”丁老頭撇了撇嘴說:“你跟他說,食堂不好吃來我這,能點菜還管飽!”
江添垂眼咽下飯菜,掏出手機說:“你再說一遍。”
他點開盛望的微信,切換成語音模式,按下按鍵靠近丁老頭嘴邊,等他開口。
“你幹嘛還要讓我再說一遍?”丁老頭不按常理出牌,問了一句。
“……”
江添下意識手一松,錄好的語音咻地發出去了。
好,整段垮掉。
這時候丁老頭又反應過來了,直接抓著江添的手機擺弄了一下,笨拙地按著那個按鍵衝大聲說:“那個小望啊!別吃食堂了,以後午飯都來我這,想吃什麼盡管說,爺爺都給你做!”
說完一撒手,第二條語音又咻地發出去了。
江添撤都撤不回,兀自站在桌邊放冷氣。
他覺得自己上輩子可能做了不少孽,這輩子才招了這麼一群專門拆臺的妖怪。
沒過幾秒,盛望回消息了。
罐裝:你讓丁爺爺管我午飯的?
江添:“……”
算了,愛誰誰吧。
第29章 成績
月假期間, 附中難得冷清。
李譽站在篤行樓下等人, 齊嘉豪拿著手機從外面進來說:“菁姐馬上到。”
B班賀舒和9班馬詩忐忑點頭, 說:“你還有楊老師電話啊?”
“嗯,那肯定。有時候她會找我幫她改卷子、誊分數什麼的,有電話方便。”齊嘉豪笑著說。
江添和盛望選擇了單飛, 但他們幾個還是來學校集合了一下,因為齊嘉豪說他聯系了楊菁,給他們做一下賽前輔導。
不一會兒, 楊菁拎著一隻塑料袋來了。她敞開袋口說:“路過便利店, 給你們買了點飲料,一人拿一罐。”
課後的楊菁氣場依然很強, 大家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地領了賞, 小雞仔一樣跟在她身後。
“老師你今天怎麼在篤行樓啊?”隻有齊嘉豪膽子大些,甚至敢主動跟她聊天。
“改卷子啊。”楊菁下巴朝樓梯一抬, “這次月考卷子是四校聯出的,交叉閱卷,這兩天關在這裡改一中卷子呢。”
說話間, 政教處徐大嘴進了樓, 楊菁朝他瞄了一眼,故意提高了音調說:“你們還挺上心的,競賽前知道來找我聊聊,不像某些領導,功利得很, 就知道搞數理化,我們英語不是主課哦?競賽都跟應付似的。”
像這種準備一周就比賽的事,是不可能發生在數理化競賽上的,附中A班向來全員備考、全員參賽,忙得熱火朝天。相比之下,英語、作文、生物、計算機比賽就冷清得多。
功利的領導平白遭了一頓擠兌,訕訕地說:“哎,性價比。學生精力有限,要考慮性價比嘛。數理化隻要拿到省級三等獎以上,就能撈到提前招生的入場券,英語呢?”
楊菁哼了一聲,不服:“我們全省前40也行。”
“你數數這幾年有幾個前40。”
市內幾所平級省重點各有優勢,附中強在數學物理,至於英語……每年競賽前排基本都被一中包了,別的學校根本伸不了筷子。
“你們不重視,怪誰?”楊菁說。
“好好好。”徐大嘴高舉雙手投降,然後彎腰比了個請:“改卷去吧小楊同志。”
楊菁帶著四個學生蹬蹬上了樓,進了閱卷辦公室,各年級的英語老師稀稀拉拉坐在桌後,每人手邊都有幾卷封了名字的試卷。
齊嘉豪探頭探腦,想瞄一眼改卷情況。
“別看了。”楊菁把他們帶到角落,遠離閱卷桌,“又不是你們的卷子,看了也沒用。”
“老師,我們的卷子誰改啊?”李譽問。
“南高吧。”楊菁幸災樂禍地說:“他們改卷手重,扣分狠,你們慘了。”
“……”
李譽心說還不如不問,問完心態就崩了。
旁邊一個男老師插話說:“他狠我們也狠啊,我們狠了一中也不會松,一個坑一個嘛,大家一起哭。”
不知道這幫老師什麼心理,反正四個學生臉已經聽綠了。
“反正這次英語分都高不了,卷子難,改得嚴。”楊菁轉頭衝他說:“我昨天跟南高那個楊子文通電話了,他說這次英語上100分的都很少,110以上的好像就兩三個,據說有一個看作文英語底子非常好,但選擇崩了,名字封著,也不知道誰。”
那個男老師幹笑一聲說:“你們班那個盛望吧,他聽力都錯過了。”
楊菁嘆了一聲氣:“說到這個我就來氣,兔崽子怎麼想的。”
“對了,兔崽子人呢?”她質問齊嘉豪,“他怎麼沒來啊?怕我罵啊?”
齊嘉豪冷不丁被問,驚了一跳,幹巴巴地說:“我們昨天喊他了,他說他不來。”
楊菁瞪起了眼睛:“那小子飄了是吧?”
李譽瞥了齊嘉豪一眼,連忙解釋道:“老師,昨天我們沒說要來找您。盛望不知道,他說自己坐地鐵過去,江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