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累,就要今天。」
宋挽心說要很快把我送走。就算日後我能想出辦法去對付他們父女,救出我娘,我恐怕也再沒有和楚清見面的可能了。我不想失去這最後一次和他策馬奔馳的機會。
阿清,原諒我這個低賤下人的卑鄙欺騙吧。這是我這個影子,消散前,最後一次的貪婪……
「也好。」
楚清笑著應下,溫柔幫我整理衣裝和發鬢,我們牽著手走出營帳,走向各自的馬。許是日頭正烈,我的馬在樹下恹恹打盹,見我前來,才打起來幾分精神。
「要不要換一匹?」
楚清問道。
我輕撫著馬頭,「不必,我隻習慣飛魚。」
這匹馬是婚後楚清送我的禮物,我給它起名叫飛魚。因為它能讓卑微的宋小魚馳風飛翔,短暫忘記自己的渺小低劣。兩年的時間,飛魚已經從一頭小馬駒長成了凜凜駿馬。就要跟它徹底告別了,就讓它陪我最後一次吧。
我和楚清並肩騎行,迎著颯颯秋風,我們相視一笑,速度漸漸加快。
突然間,飛魚一聲哀鳴,它猛地揚起前蹄,瘋狂趔趄著,飛奔打轉,然後,便重重倒地……這一切隻發生在一瞬間。我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重重甩了出去!
天旋地轉間,我聽見楚清的嘶吼。
「心兒!」
就在我以為我會以頭搶地時,一道身影極速飛了過來……楚清堅實而溫暖的懷抱,霎那間墊在了我的身下!
我們摔倒的衝擊力,太大。楚清一聲悶哼,吐出一大口鮮血。
但他的雙手,卻始終保持著護住我的姿勢,紋絲不動,一隻緊緊扣著我的後腦,一隻牢牢撐住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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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安王重傷,隨行侍衛蜂擁而至。
而我,則緩緩走向正倒地哀鳴的飛魚。
它的右前蹄抽搐不止。可它若隻是摔傷,沒道理傷在這裡……我命人仔細查看,不多時,侍衛竟拔出了一枚尖銳細長的鐵釘!
「今日都有誰靠近過飛魚?」
這些侍衛都是安王過命的心腹,我不信他精挑細選的人,會出問題。那便可能是王府的奴僕出了問題?
「回王妃,今日除了您一大早跟飛魚待了片刻,再無旁人。」
我腦海裡慢慢浮現出前幾日宋挽心說絕無下次的篤定笑臉。
原來如此。我一直以為她隻是個被寵壞的大小姐,任性自私,僅此而已。可其實,她竟也和她那個爹一樣歹毒。
這細細的鐵釘被扎進馬蹄深處,緩慢的鈍痛不至於讓馬有太明顯的異樣,也便不易被人察覺。
可當馬奔騰起來的時候,這鐵釘刺肉的狠毒,馬自然就受不住了。
她要用我做一出苦肉計,換來楚清對她的心疼,和日後對讓她騎馬永遠的避諱。
不管我摔多重,哪怕我摔死了,她和她爹都能尋機偷梁換柱,把我送離,然後借口說御醫妙手回春,治好了她的傷。
她不會去想萬一楚清舍命救我,他會不會出危險;她也不會管這件事在事後追查時,楚清會不會錯殺了某個忠心侍衛。她除了她自己,誰都不在意。
「王妃放心,屬下必定查出是何人所為。無論是誰,都決不包庇!」
侍衛首領向我起誓。
他也認定,惡人是他的某個手下。畢竟「我」自己,怎麼會想要害自己?
我擺了擺手,「這件事,不要告訴王爺。他日後問起,就說是飛魚中暑所致。」
「可是,王妃……」
「按我說的做,不必多言。」
「是,屬下領命。」
成婚之初,楚清就對府上所有人下過令。他說,如果他有事,王妃的話,便等同他的命令。可我兩年來從未行使過這個特權,今天是頭一次,是為了保護對他忠心耿耿的人,別被錯殺。無論日後我在人間還是地獄……我都希望,楚清他好好的。
我快步向護送楚清的馬車走去,腦子裡滿是他剛剛吐血的畫面。
我坐到他身旁,緊緊握住他的手,看著他昏迷蒼白的臉,五味雜陳。
他為了宋挽心,竟可以連命都不要。我好心疼,好為他不值啊……
事發突然,我們自然不會再去丞相府赴晚宴。我也暫時無暇去想和宋挽心換回來的事,我必須陪在他身邊才安心。
楚清受傷事關重大,皇宮和丞相府都先後接到了消息。
這一回,我這個王妃還在,宋挽心實在沒法明目張膽出現在眾人面前。她隻能扮作我曾經的醜陋模樣,和她那個爹一起,來到了王府。
我看著兩人眼底對我露出的不屑,輕輕勾了勾唇。
畢竟,一出好戲就要開始了……
15
屏退眾人,宋挽心煩躁地揉著自己的醜臉,晃著他爹宋遠的袖子抱怨,「爹爹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不回家跟我換裝,非要我搞這麼醜跑來找她!簡直丟死人了!你快點讓她跟我換回來,我一刻也忍不了了!」
宋遠於是滿眼厭惡地睨著我,大聲斥令,「還不趕快!」
我恭順望著他,「剛剛接到宮裡傳話,皇上要親自來看望安王,已經出宮,即刻便到。我和妹妹馬上換裝,請父親大人放心。還請父親大人盡快到府門迎接聖駕,妹妹隨後即到。」
宋遠哼了一聲,「今夜亥時我會安排人把你送到許砚書那邊,你若敢耍花招,我便立刻把你那瘋娘的舌頭拔出來送給你,免得她日日聒噪!日後你也休要再肖想安王妃的身份,不要再讓心兒因你而煩心!」
呵,因我煩心?那就煩著吧,後面還有煩心大禮包呢……
我心下冷笑,面上卻唯唯諾諾。「我一切全聽父親大人安排,隻請父親大人憐憫我娘早就失了神志,別與她計較,父親大人的恩德我永生不忘,定會日夜為父親祈福。自今夜起,我無論生死都絕不會離開許狀元,父親大人和妹妹盡可安心。」
「算你識相。」宋遠嫌惡地瞥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亦嫌惡地對著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門口候著去吧!皇上正在接待使節脫不開身,剛剛傳信兒說起碼兩個時辰後才能趕過來。我早傳令給眾人,不管丞相大人何時詢問,都要說皇上馬上便到,且以府內忙亂為理由,任何人都不必理會他。午後的日頭正烈。就讓他好好站在日頭下多曬曬,消消毒好了!免得心地那麼陰暗骯髒。
一直盯著我迫不及待想換回安王妃身份的宋挽心,一下子捕捉到我對宋遠的白眼,立刻跳腳指著我,「好啊你,你居然敢對爹爹大不敬!」
我關緊房門,冷眼看著她,一聲輕嗤,「怎麼,你有意見?」
大概因為宋挽心從沒見過我這副樣子,竟一時愣住,仿佛見了鬼。
我旋即狠狠抽了她一個耳光!力氣之大,直接把她抽倒在地!她鼻子淌出血來,緊緊捂著臉,表情由震驚轉為狂怒,「宋小魚!你個賤婢!你居然敢打我?你敢打我!」
「打你是為你好,你缺少的那些教養,姐姐今天好好教教你!」說完,我直接踩住了她的手,用力一碾,疼得她嗷嗷亂叫。「很疼麼?不過是踩你一下你就受不了了?可你往馬掌裡扎釘子的時候,你想害人墜馬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後果?」
「我欺負的是馬!是畜生!你居然敢以下犯上,拿我和畜生比!」
「因為你的行為就很畜生!」
「好你個宋小魚!你果然要造反!難怪爹爹說要把你臉劃花了毀了容再送到狀元府,防得就是你心術不正!我現在就要去告訴爹爹……不必毀容,直接殺了你!」
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委屈的宋挽心,咬牙切齒地哭著放狠話。
我冷笑,「真是我的好妹妹,謝謝你給我通風報信呢。」
宋挽心倏然一臉吃屎的表情。
「我,我嚇唬你的!爹爹沒有這麼說,都是我編的,我編的!」
我笑了笑,沒理她,直接用力把她往門口踢,踢得她像樁木頭一樣滾!
「啊呀呀……你別踢了別踢了,我疼……嗚嗚嗚……疼死我了……」
真是個嬌氣的大小姐,吵死了。我回身就拿過一條長長的抹布,直接把她的嘴勒緊,然後拽起她的衣領就向外拖。
她害楚清傷這麼重,我宋小魚決不會再忍著她慣著她了!
16
就像從前他們拖我那樣,把尊貴無比且無力反抗的宋挽心一路拖出回廊,拖進了後院。
院內把守的侍衛向我行禮,「王妃有何吩咐?」
「我從相府帶來的這個小廝,實在缺少規矩。讓他練半個時辰掇石,再站一個時辰獨木樁。無論反抗還是偷懶,盡可以教訓,別留外傷即可。」
「是!」
我轉身便走。不用想也知道,宋挽心會用多麼怨毒的目光看著我。果然……
「放肆,竟敢對王妃無禮!」
我回身看去,一個侍衛正一腳踹過去,把剛爬坐起來的宋挽心直接踹趴在地,踹得她目光立刻溫順了不少。
聽著身後傳來的她的痛苦哼聲,我沒再回頭。腦子裡一幕幕閃過的,是這些年他們肆意傷害我的畫面。畫面最後定格在楚清吐出的那一口鮮血上……我的眼睛立刻就湿了。心頭的恨意,前所未有的濃烈!打定的主意和計劃,也無比的堅決!
我快步向楚清房裡走,剛好迎上跑出來的侍衛首領左驍,看見他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我心裡的石頭一下子就落下來。
「秉王妃,王爺他醒了,醒了!」
我顧不上應他,飛快跑進房內。楚清正望著門口的方向,眉頭緊鎖。和我目光相接那一刻,他輕輕舒了口氣,眉梢才漸漸舒展。
我坐在他身旁,握緊他的手,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我,低聲對一旁的幾位御醫說道,「給王妃仔細查一查,有沒有哪裡受傷。」
「不用,我很好。」我含著淚笑,「看你還知道惦記著我,我就放心了。」
他蹙眉,「怎講?」
我故意摸了摸他的額頭,「說明我們的安王,沒摔傻。」
楚清噎了一下,張了張嘴,卻隻是無限寵溺地望著我笑,什麼都沒說。身後幾位御醫沒忍住,都低低笑了起來。想必也都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冰塊一樣的安王,竟有如此可親的一面。
幾人遂向我詳細稟報了楚清的傷情,隨後便把空間留給我們,到外間候命。
若是常人那樣一下重摔,再加上我的衝力帶去的重壓,恐怕兇多吉少。萬幸楚清身負武藝,身體強健。他除了最重的一處肋骨傷之外,其他便是背部和腿部大面積的擦傷。當時昏迷的確是衝擊了頭部所致,吐血則是因為猛撞導致的呼吸道破潰,但經御醫仔細診查,均無大礙,接下來就是靜養骨傷,多加睡眠,和嚴防創面的感染。
我總算長長松了口氣。換言之,如果不是他救下了我,以我的身子骨,就算死不了也得殘了……
百感交集間,我把雙手揉暖,輕輕以拇指舒展著他的眉,心疼輕嘆,「身上一定很疼吧。」
楚清目光不移地望著我,揶揄淺笑,「這算什麼,可別把我當成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臉。」
嘖,又來了……
我含笑捏了捏他的耳朵,「人稱戰神的安王殿下,居然是個小心眼兒!」
「知道我心眼兒小,以後就別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四處挑事兒。有幾個男人受得住你那目光?你又幾時見我盯著女人看過?」
我扶額而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夫君饒了我吧。不然我去請求父皇把許狀元流放邊疆算了,免得無中生事!」
楚清臉色立刻黑了下來,「非要流放人家才能斷了念想?呵,那京城那麼多的小白臉,全給流放邊疆去當羊放麼?說到底,你就是承認管不住你自己了?」
嘶……我搖頭起身。他立刻抓緊我,「去哪兒?」
「去找御醫要點助眠安神的藥物,馬上給你灌下去!」
他望著我,黑眸含笑,聲音忽然低柔得能溺死人,「你舍得麼?」
他骨相極美,平日的冷厲令他的俊美被霸氣和寒峻所遮掩,可一旦笑起來,簡直是要了命的魅惑人心。
我情不自禁坐回他身邊,細細凝著這張令我夢寐不忘的臉……故意輕佻地勾起他的下巴,「守著夫君這樣的天下第一美,我這輩子哪可能再看得上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