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傳口信的是徐小嘴,他被他爸拎過去當苦力,搬了一堆練習冊回教室。進門第一句就是“江添盛望,去一下篤行樓,徐主任找。”
他大概是A班最老實的人之一,在學校也從不管他爸叫爸,當然也不敢叫大嘴,總是規規矩矩叫徐主任。
“找我倆?”盛望轉過頭跟江添面面相覷,問小嘴:“有說什麼事嗎?”
“沒有。”小嘴老老實實地說,“反正他是笑著說的,應該是好事吧?可能就是市三好。”
盛望和江添將信將疑地去了政教處辦公室,一進門就看到了皮笑肉不笑的徐大嘴以及低頭站著的翟濤。
這踏馬能是市三好???
盛望當時就想把錯報軍情的徐小嘴手刃了。
大嘴笑眯眯地打量著盛望,又看向江添,幾秒之後臉倏然一板,唾沫橫飛地咆哮道:“能耐大了是吧?!周考當天打架!還挑在人流量最大的噴泉廣場!你就說說你們想幹什麼?!啊?搞表演賽啊?!”
他剛喘一口氣,辦公室門口突然響起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報告!”
徐大嘴驚一跳,沒好氣地看向門口。盛望也跟著看過去,就見高天揚跟著徐小嘴一起過來了,剛剛喊話的就是高天揚。
“你又回來幹嘛?!”徐大嘴正在氣頭上,對著兒子也毫不客氣。
“報告。”徐小嘴規規矩矩開了個頭,說:“B班的練習冊還沒搬,我找高天揚來幫忙。”
徐大嘴說:“當我不知道高天揚什麼德行啊?還你找高天揚,肯定是他自己要求跟過來的,就想來湊熱鬧。”
徐小嘴訕訕地抿了一下嘴唇:“也不是。”
“好奇心滿足了?”徐大嘴說,“把練習冊搬了趕緊走!”
高天揚卻沒動,他狠狠剜了翟濤一眼,理直氣壯地對徐大嘴說:“我也打架了,為什麼不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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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動手了麼?”徐大嘴沒好氣地說。
“動了!”
“動個屁!”徐大嘴手指點著窗外說:“你當學校那些攝像頭都是死的啊?別瞎湊熱鬧,給我出去!不然我加罰信不信?”
高天揚還想說什麼,被深諳他爸脾氣的徐小嘴拖出去了:“別回嘴,越回越氣。”
辦公室門被徐大嘴重重關上,翟濤憋不住了:“報告。”
“說。”
“我他——”翟濤下意識想罵人,話都出口了才意識到自己在哪兒,又不情不願地憋回去:“我也沒動手!為什麼也要站在這?”
他媽的他從頭到尾都是被打的那個,臉上劃痕還沒消呢!
徐大嘴繃著臉的時候確實有幾分政教處主任的威嚴,他盯著翟濤看了半天,沒再用那種咆哮的口吻:“你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
明明是平心靜氣的語氣,卻比咆哮更讓人忐忑。
“不知道。”翟濤梗著脖子不耐煩地說。
“我們學校雖然不算省內最好,但也是百年名校了。一百年去糟粕取精華發展成現在這樣的教育模式,不說最科學,至少教書育人是足夠了。你在這呆了一年多,就學會了罵人死要飯的,學會了推人下臺階?”
翟濤抿著嘴唇重重呼吸著,片刻後說:“我沒有——”
“我說了,攝像頭不是死的,當天圍觀的同學也都有眼睛有耳朵。”徐大嘴看他那德行,也懶得費口舌,他擺了擺手說:“行了行了,我也不是來聽你狡辯的。我既然叫你們來,就是多方論證過了。”
“你呢,我不想多說了,你自己心裡清楚。”徐大嘴又轉向盛望和江添:“至於你倆,我知道你們初衷不一定是壞的,但是!”
他加重了語氣,說:“解決的辦法千千萬萬種,你們怎麼就非要動手呢?當著全校的面打架特別帥,是吧?哎書包扔得特別遠,是吧?”
盛望眼觀鼻鼻觀口,看上去似乎反省得很深刻。
他生得白淨,眼尾很長又微微下撇,笑起來神採飛揚,垂眼的時候卻極具欺騙性,三分無辜臉七分書卷氣,看得徐大嘴噎了兩回。
“你剛來的那天我還跟別的老師說,你一看就是那種特別乖的學生,結果呢?!你就這麼證明給我看啊?!”
徐大嘴越想越氣,拿起桌上的保溫杯灌了兩口茶,又呸掉茶葉沫子,這才說:“你們不是喜歡被圍觀麼?不是喜歡在全校人面前表現麼?喏——教學區三號路,貫穿教學樓、食堂、宿舍樓,這舞臺夠氣派吧?給我掃梧桐絮去,剛好給我們保潔人員省點力。”
他豎起一根手指說:“不用久,一個禮拜。就這個禮拜,每天上午大課間拿著掃帚準時報到,我找人盯著你們。你們這些兔崽子,不丟幾回臉都不知道人生路有多長!一個禮拜掃完,到我這裡來領正式處理結果。”
徐主任一通氣撒完,三個人鬥毆分子就走上了掃大街的路。
剛掃兩天,盛望就想撒潑不幹了。
倒不是因為丟人,每天大課間各班都得去操場,他們隻要避開大部隊來回的時間點,三號路就清清靜靜見不到人影,自然也談不上丟人。
真正讓盛望崩潰的是梧桐絮本身,這玩意兒是踏馬人掃的嗎???
前腳剛掃完,後腳風一吹就能飄一地新的,還往人身上飄,扎臉都不是最難受的,扎眼睛那才叫令人絕望。
這天風大,盛望被扎了好幾次眼睛,眼圈一周都揉紅了,隔一會兒就得扶著掃帚抻眼皮。大少爺煩躁的時候會自閉,連帶著五感都一起閉了,處於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六親不認的狀態。
他第N次被扎眼的時候,隱約聽見有人跟他說:“別動,頭發上有草屑。”
盛望沒反應過來誰說的,張口就回嘴:“關你屁事,我養的。”
他左眼眨出一片生理眼淚,總算把扎眼的東西弄出去了。剛松一口氣,忽然意識到剛剛說話的好像是江添……
盛望愣了一秒,眯著一隻眼睛扭過頭,就見江添正從他上方收回手。
“你說什麼來著?”他訕訕地問。
“沒說。”江添抬了抬下巴說,“你繼續養。”
盛望當即把腦袋伸過去:“我錯了我錯了,你幫我摘一下,總不能頂著一頭毛回教室。”
旁邊的翟濤拿著掃帚重重地墩了一下地,罵道:“操……”
就在他罵罵咧咧的時候,有人踩著高跟鞋噔噔過來了:“盛望?江添?你倆幹嘛呢?”
盛望把腦袋從江添面前收回來,抬眼一看,英語老師楊菁正抱著一疊卷子走過來。她擰著秀氣的細眉,不滿地說:“我正到處找你們呢,在這當什麼活雷鋒啊?”
“老師。”盛望幹笑一聲,“不是活雷鋒,我倆被罰呢。”
他從頭到尾都是說“我倆”,仿佛一旁的翟濤是空氣,差點把“空氣”氣到炸。
“罰?”楊菁眉毛擰得更兇了,“哪個不長眼的這麼會挑時間?”
盛望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噢,你別管,我罵我的,你答你的。”楊菁說。
“徐主任。”盛望回答道:“因為我倆周考那天打架了。”
“聽說了。”楊菁點了點頭,“挺會挑地方的,影響不好,是該罰。但是他幹嘛現在罰呀,你們要掃幾天?”
“一周。”
“這個禮拜?”楊菁提高了音調。
“對。”
“走。”楊菁把試卷一人一沓拍進盛望和江添懷裡,蹬著高跟鞋盛氣凌人地說:“我找徐大嘴去!”
“啊?不太好吧老師……”盛望悄悄衝江添比了個剪刀手,兩步跟上楊菁說:“找徐主任幹嘛?”
“我這還指望你倆大課間給我抓緊時間搞英語競賽呢,他搗什麼亂!”
楊菁不愧是懟過所有校領導的女人,她風風火火進了政教處,把門一關,劈頭蓋臉一頓兇。
最後扔給徐大嘴一句話:“英語競賽下禮拜二,整個高二得獎最穩的倆人都在外面,你要非得挑這禮拜罰他們,回頭比賽你頂他倆去考場,拿不回獎杯我就吊死在你辦公室門口,你看著辦吧!”
“……”
徐大嘴目瞪口呆且毫無回擊之力。
他在楊菁的緊逼之下節節敗退,最後反扔回一個條件。
他說:“那就兩個要求,一個是英語競賽必須有個結果。二是周末的月考上升幅度不能低於50名。”
年級第一的江添:“???”
好在下一秒,徐大嘴又回歸理智補了一句:“盛望,我說盛望。江添也升不了了。”
盛望趴在門口偷聽了半天,終於沒憋住,他打開一條門縫探頭進去問:“徐主任,你知道越往上名次變動越難嗎?”
“知道!不然還叫罰嗎?”徐大嘴理直氣壯。
盛望想把門拍他臉上。
“要麼做到這倆條件,要麼繼續給我掃大街,而且打架要處分,市三好也別想了!”徐大嘴發了大招。
重壓之下無面子。
第二天深夜,盛望反復做了心理建設,終於向隔壁臥室門伸出了魔爪。
第24章 夏末驚蟄
上次是江添主動敲門, 這次該輪到他了。禮尚往來, 道理誰都懂。
我這不是不要臉, 我隻是講禮貌。盛望在心裡默念兩遍,理直氣壯地敲了門。
臥室裡響起腳步聲,隨著吱呀一聲輕響, 江添出現在門後。
盛望準備好的話在舌尖打了個滾,張口就成了:“我房間空調有問題!”
江添一愣。
……你有毒吧???
盛望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
好好的理由不說,瞎扯什麼空調啊?這下好了, 說也不是收也不是。就這種級別的謊話, 江添隻要去隔壁看一眼就能拆穿,簡直是把臉伸給對方打。
盛望設想了一下那個場景, 差點當場離世。
不過他心理素質總體還算可以,虛了不到兩秒就又理直氣壯起來。他看著江添, 心說:你要真敢去看,我就從二樓窗戶跳下去。
好在江添有智商也有人性。
他垂眼一掃, 看見了盛望手裡拎著的書包,也沒多問,便側身讓開一條路。
盛望悄悄松了一口氣, 抬腳進了臥室。
邁第一步的時候, 他下意識頓了一下。這是他在進入別人領地時才會有的反應,就像人在做客時往往先掃視一圈才換上拖鞋。盛望沒想到自己這個反應有一天會出現在這間臥室裡。
十幾歲的人,情緒總來得飛快。一句話能鬧翻,一句話也能冰釋前嫌。上一秒在吵架打架,下一秒也許就親密無間, 契機可以是一切簡單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