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腳本上寫了,這裡是你假裝給我洗涼鞋,然後我故意往你身上潑水欺負你……之後咱們再卡點變裝就好。」
就在剛剛,每每出現肢體接觸,喻裴就直接化身木頭人,手腳都不知往哪放。
再一次拍攝。
喻裴拿著涼鞋與鞋刷,看著印著一隻大熊的紅塑料盆,喉結滾動,汗珠滴在清水之中。
我赤腳蹲在他旁邊,咬著冰棍,一邊用手往他身上潑水。
「太熱了,」他忽然「刷」地一下站起身,背對著我,「我快中暑了,下次再拍。」
我莫名其妙:「啊?」
我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色,但因為他這個夏天曬成了小麥色,一時也看不出什麼。
「那……你休息一下,把這個冰棒吃了,去衝個冷水澡。我下樓去給你買藿香正氣水。」
他垂著腦袋,愣愣地點了點頭。
我拿了鑰匙下樓,午後的街上也沒多少行人。
穿梭在巷子中,我找到家藥店,進去買了些藿香正氣水。轉念一想,自己的體溫一貫偏低,不覺得熱,但平日裡他就跟大火爐一樣燙,難怪中暑了。
想到最近賺的錢,我一咬牙又走進超市,原本想著看看空調,但問了房東他卻說那得多收房租。
無奈之下,我挑了個風大的立式風扇。
一路提著大包小包,琢磨著過個月得搬去有空調的房子。
走到樓道裡我忽然聽到了一陣爭執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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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拳頭砸在肉上的聲音。
8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他媽的再敢——啊!」
這聲音我聽著很耳熟。
已經有鄰居探頭探腦地張望過來。
「沒事沒事!鬧著玩呢,哈哈哈……」我趕緊衝進家門。
在玄關處就看到趙至風眼皮上有一塊青腫,Polo 衫和掛在胸口的墨鏡都好好的。
反觀喻裴,白色的背心都被扯壞了,鼻血蹭髒了一小片,顯得觸目驚心的。
「趙至風,你是不是有毛病,上門來打人?!」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趙至風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臉色一青:「你要搞清楚,是你養的這個小白臉先動的手!」
喻裴眨著湿漉漉的眼睛看著我。
「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對這個公子哥厭煩極了,「喻裴的脾氣特別好,人一貫老實。倒是你,一貫囂張跋扈的,本來他就不舒服,你還把他打成這樣。這裡不歡迎你。」
「我、我——」趙至風連連冷笑,「他這鼻血也不是我打的,我一進門他就這樣了好嗎?!」
我皺起眉頭:「你還是不是男人?給個爽快話,到底要怎麼樣?」
「好得很,本來我還想給你個機會,讓你回去跟我父母一起吃頓飯。」
趙至風戴上墨鏡,抬手時忽然龇牙咧嘴了一下,又很快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既然你自己不要,那就別到時候又後悔來求我!你以為你找個窮鬼就比我好了?」
他趾高氣揚地用手指著喻裴,一字一頓道:「貧賤夫妻百事哀。」
「不勞你操心。」
我面無表情地把防盜門在他的身後甩上。
門一關,隻見喻裴坐在椅子上低著腦袋,兩隻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我聽到敲門聲,以為是你回來了,就直接開了門……」
簡直像一隻犯了錯等待主人懲罰的大金毛似的。
「你打他了?」
「沒有,」他的語氣真摯而誠懇,「他一上來就說了很多難聽話,還打我,我想還手,結果他自己摔了一跤,撞到桌腳了。」
我聽了更是生氣。
「早八百年就跟他分手了,還來鬧事,下次他再敢來,我就去報警!」
「嗯。」
他怎麼著也是為我受了場無妄之災,我翻出家裡的碘酒和紗布:「你躺好,把左手舉起來……嗯,不流鼻血了,我給你擦一下藥……」
擦藥的時候,發現他右手的指關節有不少的擦傷。
這種痕跡,並不像是被攻擊傷。
就算被打倒在地,被傷到的也該是支撐面的手心那一側。
「唔……你新買的風扇好涼快啊。」
我抬起眼,看到喻裴微微眯著眼睛,露出一抹愜意而溫和的笑意。
「這樣你晚上睡覺應該也不會太悶了。」
我將要問出口的話咽進了胸膛。
9
拍攝了近一年的時間,我們的關注者數量終於突破了二十萬。
除了視頻收益,也接到過零零散散的廣告商的贊助。
總的來說收益處於中等水平,可以維持我的花銷並小有積蓄,而對喻裴來說則是性價比最高的副業。
「我們得拍一期慶祝的視頻,唔……給粉絲送點福利什麼的。」
喻裴拎著兩袋火鍋食材,火眼金睛地盯著超市的特價招牌,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好」。
我好笑地看他,接過塑料袋讓他快衝去搶購。
盡管現在掙到了錢,他依舊很節儉。
上次拍攝的時候,發現他穿在裡面的襯衫後領破了洞,我不小心笑出聲。
他啞口無言,耳朵都紅了,最後我哄了他半天才好。
一路嘻嘻哈哈地回了家,才發現我的手機上有十幾個未接來電。
我深吸了口氣,回撥了回去。
「……我打到你們公司去,他們說你辭職了,是真的嗎?」電話那頭的聲音憂心忡忡,「你可別在外面亂來,村裡人得說闲話……」
「媽,有什麼事?」
那頭中年婦人略顯僵硬的寒暄頓了頓。
「哎,還不是小輝的事。他、他今年終於考上了……就是念的什麼專業也不知道,學費貴得嚇死人,一年就得四萬多。」
我開口道:「媽,幾年前我考上了,一年學費隻要六千多,還有助學金。你說家裡負擔不起。小妹高三的時候,你天天叫她給小輝補課、做飯,最後落榜了。」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呀,你們做姐姐的,本來就該照顧弟弟……」
接著又是老生常談的含糊話。
「閨女,你就當幫媽最後一次吧,」電話那頭小聲的啜泣聲傳來,「你妹剛工作,出了一萬。你爸六月在工地做到吐血了,好不容易掙了一萬多,家裡實在沒別的辦法了。」
「就算我借了,他讀一個不知是民辦的三本還是大專,出來又能找到什麼工作?」
電話那頭的人幾乎像個無助的孩子在哀求:「等把他供完就好了,他非要讀書,也不是壞事……」
我沉默著沒有回應。
「你……你一個人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
我把電話掛斷了。
從陽臺望去,燈火閃爍。
比以前在村裡看到的星星要好看百倍。
有些人生來就注定要離開家鄉。
「湯底做好了。」喻裴打量著我的神情,「出什麼事了?」
我打了個哈欠:「沒啥事,借錢唄。」
他笨拙地從身後拿出一個袋子,裡面有一些花和原本用來慶祝的彩帶:「你缺錢?我可以給你。」
我去打開了相機。
氣氛不算太好,看來慶祝視頻是拍不了了。
「你能給多少?窮光蛋一個……每個月還從我這薅走六百。」
「七萬三千四百六十二。」他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被他的眼神燙到,慌亂間夾起一片肥牛塞到嘴裡。
「你……」我的舌尖頓時撩起一層辣火,刺激得我眼淚汪汪,「你怎麼那麼好騙?有沒有下載反詐中心 APP?沒有的話趕緊下一個!」
我原以為他就是說說。
然而沒一會兒就收到了他的轉賬,有零有整。
作為前世被全網認證過的「撈女」,我是不會跟他客套、推拉一番的。
我收了。
抬頭看他,面色如常,眉眼舒展。
原本我的打算是,在他成名前從他身上撈點什麼。
而一起直播時,我又生起一些不該有的貪欲:
我想他永遠不要出名就好了。
就這樣跟我一起拍視頻,一起喝汽水,一起在冬日擠在一張暖烘烘的毛毯下面。
他現在還對自己的未來一無所知。
「嗞——」
我打開一罐冰可樂,推到他的面前:「收了你的錢,給你算一卦……嗯,你命裡有富貴,可惜遇了小人,擋了一會兒你的路。」
喻裴笑著看我耍寶。
「咱們也拍了這麼久,其實也沒成為大博主。剛剛我家裡打電話來,催我找個班上。」
「……」
「況且一直拍這種不露臉的小視頻有什麼前途?」
我鑽進臥室,趕忙從電腦上打印下來平常收集的群演和試鏡機會,尤其是關於《閃燃》的籌備資訊。
「喏,這些是我之前上網看到的,感覺還挺適合你的,要不,你去試試?」
10
讓我始料不及的是——
「不去。」
喻裴一臉莫名:「我現在過得好好的,況且我又不會演戲。」
我費勁地回憶,好像確實從來沒聽說他對此有什麼熱情的。
從前的他也是疲於奔命,機緣巧合之下才被發現的。
而現在因為我的出現,錢比從前掙的多了不少,因而他並沒有出去做其他兼職……
我默默擦汗,那我騙他寫的那些籤名不就沒用了?
「你就當幫我個忙吧,他們劇組好像找了很久,就想找個有靈氣、適合的新人。」
喻裴正埋頭吃紅薯粉,霧氣升騰,濡湿了他纖長的睫毛。
「非得去?不好請假啊。」
我趕緊承諾做好吃的以堵住他的嘴。
「……好吧,不過這周六你有空嗎?我妹妹吵著想見你。」
「好啊。」
在後來的報道中,他的阿妹是非常重要的人,後來似乎也是他的妹妹出了什麼事,導致他一蹶不振。
喻星今年十一歲,與他哥那樣沉悶的性子完全不一樣。
剛打開門,她就像個小爆竹一樣,十分興奮地嘰嘰喳喳地叫著:
「哥哥!漂亮姐姐!」
因為要來看小朋友,我買了一個中等大小的玩偶熊和……半袋子的教輔書和文具。
我抱著熊,喻裴拎著書,他被他妹狠狠瞪了一眼。
我憋著笑打量這個家。
他們的家庭狀況也不好,去年終於把媽媽送到醫院治療,目前住的地方是醫院旁邊租住的小平房。
喻星拉著我到她的小房間,給我展示她的貼畫本,文具盒上也粘著不少明星的大頭貼。
我心想,再過一年你哥比他們都火。
正發著呆,袖子卻被扯了扯。
喻星支支吾吾,臉紅撲撲地問:「姐姐,你知不知道『那個』啊?」
「什麼?」
她咬住下唇,十分不好意思地從床底下扒拉出一條碎花的小裙子。
我一看就明白了,也忽然想起上一世「出了什麼事」。
上一世喻裴被確診抑鬱症的新聞爆出後,有人猜測是他大火的那一年,因為連軸轉地工作,自然無力照顧妹妹。
而因為沒有專業的經紀人/公司等的幫助,導致妹妹的隱私被泄露,生活遭到嚴重的打擾。
後來還引發了惡劣的騷擾問題。
而因為性別不同的緣故,有許多事喻星又不好意思與喻裴談論。
「你在這等我一下。」
我匆匆下樓買東西,又從書店買回兩本書。
喻裴原本納悶我怎麼突然出門,看到我手上的東西,他的耳朵頓時又紅了。
我嚴肅叉腰:「你是不是大人?你這樣難怪小星什麼都不跟你講,咳……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要平常心看待,知道嗎?」
喻裴啞口無言,半天結結巴巴道:「……嗯,那、那你好好跟她講講。」
他一副被罵的心虛小狗樣。
我懶得理他,進了房間,把那本《青少年身心發育健康》攤開,又拿起袋子裡的衛生巾拆開,告訴她如何使用。
「平常也要注意衛生……」
花了二十分鍾講清楚後,我瞥了一眼喻星——比起喻裴,她長得其實更加好看,更偏向大眾審美中的「美人」。而她哥哥的眼睛會顯得更陰鬱些,有辨識度,適合上大熒幕。
我又花了點時間和她談論健康的戀愛觀,畢竟現在的初高中生都普遍早熟。
「你還小,可以有喜歡的人,但生活的重心不要放在戀愛上,同時,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得保證自身的安全……
「如果有人表露出不尊重你的意願,你都得趕緊跑,自己解決不了就給我打電話,好嗎?」
喻星懵懵懂懂地點頭,噘著嘴巴:「我才不談呢。我們班上的王惠一天到晚跟我說喜歡這個喜歡那個,我都不理,我還得寫作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