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昔日仗著先帝寵愛不可一世的長公主去了哪裡,又受到了什麼樣的傷害,隻能從她零碎的語言中推測出,失蹤的這些年她是給人做妾了。
和她向來不對付的新帝自然不會管她太多,隻是將她好好地養在她曾經住的宮殿裡。
孟清和時常會去陪長公主,但也隻是知道她在陳國有一個孩子。
她和傅錦雲相遇實屬意外,宮外的生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容易,即使她武功不錯,也還是著了道,幸虧被傅錦雲救下,他也因此傷了胳膊。
那年她和傅錦雲都是十七歲,隻不過傅錦雲要大上兩個月。
傅錦雲的胳膊上有一塊小小月牙胎記。
說來也是緣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姑姑念了九年的孩子找到了。
可惜,傅錦雲好像並不相信她的話。
孟清和隻好把她姑姑生前視若珍寶的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玉佩給了傅錦雲,傅錦雲接過後呆坐了一下午。
孟清和不知道那塊玉佩的含義,傅錦雲卻是清楚的,這是他八歲那年用偷偷攢下來的錢買給他母親的新年禮物,原來,她沒有不要他,她隻是生病了沒有辦法來找他。
孟清和再次見到他時,發現他好像變了許多,不再像以前那麼冷漠了。以前他雖外表看起來溫柔平和,骨子裡卻是冷漠異常。就比如他們的初見,若不是那時他身邊有人在,根本不會出手的。
這次回來,孟清和有個重大發現,傅錦雲有時會對著一個早就枯萎的花環和一個醜陋的面具發呆。
她去問傅錦雲,可惜隻問出是個小姑娘送的。
她沒在意,十五六歲是小姑娘,七八歲也是小姑娘。看這兩樣東西也不像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會送的。
不久,她就和這個小姑娘見面了。
小姑娘看起來兇巴巴的,卻又十分有禮貌,著實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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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的除夕宮宴,當晚她混在那群殺手組織裡,射向林素的那支箭是她放的,她隻是看了傅錦雲一眼,傅錦雲便明白了她的想法。
苦肉計,最容易取得信任,拉近感情。
傅錦雲曾問過她,為什麼要幫他。
她其實隻是想找個事幹,幫他和幫別人沒有什麼區別,隻要慶姜國未來的主人不是孟梵。
可惜,那個小姑娘突然跑出來了,傅錦雲正要拉開她,不過他的那個陳國哥哥動作更快一步。
孟清和看著眼前一片混亂的場景,默默地退到黑暗處,改變裝束。
從那以後,她發現傅錦雲並不是那麼想回到慶姜國,他開始猶豫了。
既然他已經不是那麼想回去了,她也不必再費心費力,她打算到處走走,然後再換一個人選。
過了三年,她終於回到了慶姜國。不久前她得到消息,孟梵的母妃和四皇叔的私情敗露,而孟梵是他們的孩子。皇帝大怒不止,雖然喜歡男人,可不代表他喜歡綠帽子,被當作太子養了十九年的太子居然是別人的種,他怎麼能輕易放過他們。
在霧樺山的長階上,孟清和遇到了孟梵,他一身狼狽,顯然是剛擺脫追殺不久。
十九歲的孟梵,褪去了少年的青澀,也沒有了少年的特有朝氣,看起來宛如一潭死水。
兩個人隔著三個石階,一個在高處,一個在低處。
孟梵深深地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們不是親姐弟,我們可以在一起。」
孟清和淡淡道:「我喜歡女子。」
孟梵向上兩步,想要拉她的手,被孟清和避開了。他一手抓空,然後維持著這個動作,轟然倒下。
孟清和這才看到,他身後還插著一支羽箭,上面印著皇室特有的標志。
孟梵抓住她的裙角,用盡最後的力氣,說:「我知道,可是那又怎樣呢,阿姊。」
石階兩邊的紫藤蘿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孟梵已然沒了氣息。
良久,孟清和嘆了一口氣,緩緩蹲下去,撫摸了一下他的頭,到底是她一手帶大的弟弟,她還是舍不得讓他曝屍荒野。
44.番外——傅朝月
傅朝月一生見過兩次傅錦雲的眼淚,一次是在她娘親下葬的那天晚上,一次是在傅錦雲去世的前幾日。
她還記得她娘親去世的那一天,是冬日的一個午後。
大雪紛紛揚揚,從昨夜下到現在,一直沒停過。
皇上祖父貴妃祖母三姨四姨太子舅舅太子妃舅母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三舅母等等都來了,她在人群中找了又找,唯獨缺了一個趙叔叔。
最後的時候,傅朝月被他爹爹打發出去和那些哥哥姐姐們玩,他們都覺得她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其實她什麼都知道,她知道從今天開始她再也沒有娘親了。
她一個人坐在房間外面,她很害怕,怕爹爹也會留在房間裡不出來了。
她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大雪停下,門打開的一瞬間她立馬清醒過來。
那時候她隻有十歲,被凍得通紅的小臉上是已經幹涸的眼淚。
她仰著頭問傅錦雲:「爹爹,娘親是不是不要我了?」
傅錦雲一愣,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得格外溫柔,「別胡說,你娘親她隻是睡著了。」
然後牽著她的手把她交到了已經等在外面的太子的手裡。
在傅錦雲轉身的時候,傅朝月甩開了太子的手,朝他跑去,拉住他的手,她沒有哭,隻是很認真地問他:「爹爹,你會來接我嗎?」
傅錦雲怔在原地,他突然想起高若華的話,他原本是打算去陪她的,現在突然想明白了,傅朝月還小,還需要他,他不能不管不顧地離開,留她一個人。
他蹲下來抱了抱她,也很認真地回她:「會。」
傅朝月想了想,伸出小拇指說:「拉鉤。」
兩個人拉了勾後,傅朝月終於笑了,然後跟著太子去了宮裡。
高若華下葬的那一天她被傅錦雲接了回來,那天晚上她找了很久,終於在一個池塘邊找到傅錦雲。
傅錦雲喝得爛醉如泥,半邊身子都浸在水裡。冬日的水刺骨的冷,他卻渾然不覺。
傅朝月使出全部力氣才把他拖到了岸上,借著昏暗的燈光,她看到他的臉上未幹的淚水。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傅錦雲哭,哭得悄無聲息。
第二天醒來,他又變回了往常的模樣。
他活得清醒又克制,隻能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荒唐。
傅朝月從來不敢問有關娘親的問題,她害怕傅錦雲難過。
直到有一天,她在外面的酒樓吃飯,看見樓下一個小孩子躺在地上哭鬧著要買玩具,他的母親心疼地把他抱在懷裡哄。
她嗤之以鼻,說:「這換作我娘親,隻會搬一個板凳過來坐著看我哭,我哭到興頭估計還會給我鼓個掌說我哭得好,然後逢年過節就講給祖父母舅舅他們聽。」似是想起那個場面,她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突然想起來對面坐著傅錦雲,她收起了笑意,假裝剛才並沒有發生什麼。
傅錦雲笑道:「的確是你娘親會做的事。」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又說道,「瞧我做什麼,她是你母親,你想什麼時候提起她都可以。」
傅朝月低聲道:「我怕您難受。」
沒承想天空沒看到,倒是看到了枝葉繁茂的槐樹枝上蹲了個穿白色錦衣的男子。
「□傅」十年轉瞬即逝,傅朝月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還記得傅錦雲去世之前,頻繁來幫她帶孩子,兩歲多的孩子活潑好動,傅錦雲每每累得腰酸背疼。
他偶爾感嘆一句:「我老了,現在還比她大十四歲,也不知她會不會嫌棄我。」
傅朝月看著他,容貌依舊俊美,隻是頭發已經變得斑白,強笑道:「爹爹這樣便是老了,你叫大伯怎麼辦,他可從不承認自己的年齡大了。」
傅錦雲抱著孩子坐下來,孩子玩得累了在打瞌睡,他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 聲音也變得輕柔下來,「可我快記不得她的聲音了。」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 微微仰著頭,「我很怕, 最後我除了她的名字什麼都記不起了。」
她最後一次見到傅錦雲是在一個晚上,那天早上起來她心裡就莫名的難受, 一如多年前她母親離世時的心慌。
傅錦雲沒想到她突然來找他, 向心腹交代了一些事情後才去見她。
房間裡燈火璀璨, 兩人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就著月色飲了點酒,傅朝月問他:「爹爹準備好了嗎?」
傅錦雲看著手裡的杯子「嗯」了一聲。
「那我就不說什麼了。」傅朝月衝他笑得開心, 「你見到了娘親一定要告訴她,我很想她,也有乖乖聽話。」
「好。」傅錦雲回以一笑。
「你已經長大了, 很多事情你也能處理得很好。」傅錦雲頓了頓, 接著道,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過得快活, 如果有一天他讓你不痛快了, 去找你大伯, 舅舅姨母們都可以,不必委屈自己。」
「你生來就是郡主, 身份尊貴,從小就沒受過苦, 我不希望你的所以苦難都是一個外人帶來的。」
傅朝月聽到這終於為她的丈夫說了一句話, 「他不是外人, 是我丈夫。」然後往裡面看了看,有個人正探頭探腦地往他們這裡張望,在她看過去時咧嘴一笑,「還有你不要說這麼大聲, 他就在裡面等我呢。」
傅錦雲有些吃味,瞥了她一眼說:「對你好時是你丈夫,對你不好時就是外人。」
傅朝月:「……」
最後傅朝月喝得多了,那些被她深深埋在心裡的事一股腦兒地湧現出來,她開始控制不住的流淚。
「是不是因為我娘親才會死的?雖然你們都不怪我,可我知道。」她捧著臉一直朝天上看,「我都知道, 娘親生我時大出血,後來身體才會越來越不好。」她摸了摸臉上的淚水,可是越來越多。
「要是沒有我就好了, 娘親就不會死, 爹爹也不會……生不如死地活著。」
「那不是你的錯, 是我和她的緣分太淺。」傅錦雲低聲說道,然後摸了摸她的腦袋, 十分溫柔地安撫她,「你娘親常常說你是帶著對我們的祝福才會來到這個世界的, 是我與她之間的見證, 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禮物, 你不能這麼想,知道嗎?」
「可是……」她帶著哭腔還要說什麼,被傅錦雲打斷了。
「沒什麼可是,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有他的道理,離開亦是如此,你隻需知道我們都很愛你就好了。」
傅朝月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