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還有上一次?
可我明明是第一次和陳知做下約定。
我突然覺得自己可能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雙手控制不住顫抖。
陳知冰涼的雙手覆住我,我聞到一股清冽的山茶花香。
他注視著我,這一次,他明明嘴角上揚,但眉頭卻耷拉著,眼神中有雨霧一般朦朧的哀傷。
他說:「忘記對你來說是好事。」
7
很多時候,牢記住某些事遠比遺忘來得痛苦。
譬如陳知,無數次死亡的記憶肯定早給他帶來了無限精神創傷,以至於現在變成了被殺還樂呵呵漲好感的大傻子。
拋開系統硬性要求我要做的攻略任務不談,我其實挺喜歡這個世界的。
以前我還沒念到小學畢業,喪屍病毒就爆發擴散到了全球。
我在末世當孤狼的那段時間,最喜歡的娛樂活動就是開摩託去廢棄學校撞喪屍,然後坐在殘破書桌前假裝自己在上課。
現在我念的這所學校簡直滿足了我所有幻想。
一天隻上五節課,上午三節,下午兩節,餐廳提供各式各樣的甜點和菜品,還經常有活動舉辦。
每次老師問有沒有同學主動參加活動時我總是高舉雙手:「放著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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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同學都嘎嘎笑我,陳知也笑,但笑得比較收斂。
他坐在後排,右手託著下巴盯著我看,眉眼彎彎,日光從窗縫落進來為他鍍上一層金黃的暈。
「你又盯著我看,我有這麼好看嗎?」
作為大小姐類型惡毒女配,我在課後一拍陳知桌,牙尖嘴利地找他麻煩。
陳知顫了一下,從下往上用上目線和我對視,清澈狗狗眼暴擊:「我把寶寶帶到學校來了,你要不要看,她想你。」
「寶寶」是陳知那天撿的小貓,軟乎乎的,像坨燒成焦糖色的棉花糖。
以為用小貓就能勾引我就大錯特錯……
就算……
「寶寶會後空翻,你想看嗎?」
什麼正經小貓會後空翻?
「要看!」我重重點頭,陳知這次笑得不收斂,肩膀都在顫動,但他很好看,所以就算表情管理失控也賞心悅目。
如願以償撸了貓後我滿足地回到家裡。
小光球在我身邊一閃一閃:【宿主宿主,報告陳知現在的好感度是 99.9914159……】
我抬手打斷他:「圓周率就不必背了!」
然後歡快地到房間裡收拾起明天要春遊穿的衣服。
嗯,要去遊樂場,那就穿裙子?
可是我還想坐旋轉木馬,那就多帶幾件衣服,東西打包得越來越多,系統看不下去了:【宿主,你又不是出去旅遊。】
咳咳,好像是有點激動過頭了。
可是人家從來沒有去過通電的遊樂場玩耶!
小光球繞著裙子打轉:【而且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拿啊。】
「陳知會幫我拿啊。」我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脫口而出,系統上下左右飄忽著,欲言又止。
清脆的敲擊聲響起,我拉開窗簾,隻在窗臺處看見一朵白山茶。
8
原作劇情裡,女主會和男主在遊樂場定情。
但,現在陳知左手拖著我的行李箱,右手舉著冰淇淋,我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女主跟她的姐妹早不知所終。
「草莓味,給你買的。」
我舔了口甜絲絲的冰淇淋,拉著陳知的手往前面打靶的小攤走去。
他愣了一下,慢慢低頭看了我們肌膚相觸的地方。
「愣著幹嘛?我要最大的那個玩偶!」我絲毫不客氣地使喚著陳知。
男主果然各方面都很出色,幾槍下來全正中靶心,攤主把最大的兔子玩偶抱下來遞給我,周圍人都投來贊嘆的目光。
今天一切都很順。
想玩的項目都不用排隊,走在路上會有工作人員發給我想要的氣球,還附帶一張摩天輪限時體驗的特殊票。
深藍色天空下,閃爍五彩燈光的摩天輪像極了水晶球裡的擺件。
太完美了。
在摩天輪升到最頂空的那刻,煙花四散開,明明滅滅,將陳知的面容照得一半暗一半亮。
他將手撐在我這方座椅邊,狹窄空間內,我們靠得很近,近到陳知的吐息讓我耳朵發痒。
「你快樂嗎?」陳知用很輕緩的聲音問我。
我沒有回話,隻是盯著他,陳知牽動嘴角笑了下,伏下身,猶豫後在我額上留下一個輕柔像小貓的吻。
「再見……」
【宿主,陳知好感度達 100,即將脫離世界。】
我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身體化作光點漸漸消散,到這個時候,陳知好像才鼓足勇氣般虛攏住我的幻影,仿若擁抱。
下一秒陳知臉上出現了錯愕的表情。
我死死抓住陳知手腕,一字一頓:「我不要離開,你瞞了我什麼,告訴我!」
9
意識終究抽離。
回過神來,我在一片白茫茫世界中央。
抬頭可以看見一行浮動的【任務成功】光字。
系統出聲:【恭喜宿主完成攻略任務,請確認任務狀態,成功後返回現實世界。】
在光字下方,我捕捉到一行隱蔽的小字。
【脫離世界條件:宿主楚酒幸福值達到 100。】
種種疑慮都解開,為什麼學校和我幻想的一模一樣,我想要的所有東西都能輕而易舉得到,為什麼陳知並沒有順應所謂原著去追求女主,為什麼他的好感度漲得那麼快,因為從始至終所謂攻略任務就是假的!
這個世界被創造出來隻有一個原因:陳知想要楚酒幸福快樂。
系統催促著我確認任務已完成。
「陳知不是普通 NPC 對吧,為了能夠創造一個我理想的世界,他跟你們交換了什麼?」
系統幻化的光球不再起伏,半晌勸說道:【隻要確認任務完成後,宿主你就可以重返現實世界了。】
我搖頭:「你也騙我,這些天我總在回憶自己進入這個世界前的事,很奇怪,十年末日經歷我竟然記不起發生了什麼,也不記得我是怎麼和你綁定的。」
「但現在我記憶恢復了些,猜猜看我記起了什麼?」
系統不回話,我自顧自地說下去:
「其實,我早在末日就見過陳知了,對吧?」
10
病毒爆發的第五十三天,鄰居闖進我家殺死了父母,拿走了家裡最後一袋大米。
逃亡時我隻帶走了一個水晶球。
翻轉過來,白色的雪花就會紛紛揚揚地落下,覆在綴飾彩燈的摩天輪上。
第六十天,被喪屍咬過的部分人類覺醒了特殊能力。
我也不例外。
我的能力是——不死,被剜掉的血肉可以在幾息間恢復,這使我能在末日苟活。
特殊的能力讓我不敢和人類有過多接觸,很多時候蠢笨的喪屍倒成了我解悶的好玩伴。
十七歲時,我發現了陳知,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有自我意識的喪屍。
他很笨很呆很傻,我說什麼都照做,每天隻抱著枯樹枝磨牙,我伸出白嫩的手臂逗他:「咬一口,很香的。」
陳知忽而瞪大了眼,焦急地原地轉圈後抱頭蹲下,嘴裡發出不成句的模糊音節:「不吃,人……」
我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字給陳知看:「你長得還不錯,以後當我的寵物,給你取名寶寶怎麼樣?」
陳知僵硬的面容上第一次閃過不贊同,而後把破碎的學生證戳到我懷裡。
陳知。
我在心裡默念,把學生證接過來和人,不對,和屍比對。
卡面上,陳知穿著經典藍底白條的運動服,清俊面容上烏黑眼珠與我對視。
在一間廢棄的影碟店,我邀請陳知一起看自己最喜歡的電影。
破敗的昏暗環境內,隻有熒幕泛著微弱的光。
上面正放到男主用石頭敲擊女主所在房間的窗戶,等女孩探頭出來後露出笑容:「今夜月色很美,我們去約會吧。」
我雙手捧臉:「真浪漫啊,學生時期的戀愛。」陳知盯了會兒熒幕,又轉過頭來看我,若有所思的模樣逗樂了我。
11
食物消耗殆盡後,我懷揣從醫院裡掏來的藥品到人類聚集地去換物,又千叮嚀萬囑咐陳知不要隨意亂走,小心被清除小隊當白菜砍了。
但我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我看著人群向我圍過來,恍惚想起從前鄰居也是這樣一步步圍獵我的父母。
為首的男人向我跪下,求我救救他弟弟,繼而是更多人下跪。
他們說男人的弟弟覺醒了超高智商,他一定能研究出喪屍病毒的解藥,但現在他受了很重的傷,命不久矣。
他們希望我能用異能救救男人弟弟,救救這位人類之光。
我搖頭:「很抱歉,我沒辦法做到。」
有人高聲打斷我:「騙子!我明明看見你受傷很快就痊愈了。」
「對啊,既然你有治愈能力,為什麼不能救救別人。」
「求你了姑娘,那個男孩是最有希望研究出解藥的人。」
「她不加入任何人類聚集地,又和喪屍走得近,我看她早就忘了自己還是人類了。」
人群疊聲細數我的罪名,逼迫之下,我隻好坦白自己的異能隻是針對自己的,隻能保我一個人的命。
12
提出要吃我的那個人真是天才。
我能夠自動恢復,簡直是一盤自助大餐,傷我一個,造福萬家。
我的血肉似乎還有治病療傷的功效,止疼藥對我這種特殊體質來說沒用,但再疼我也咬著牙硬撐下去,痛死都不在他們面前露怯。
偶爾被割肉放血時也會想,早知道我的血肉這樣好,就讓陳知吃掉我好了,說不定陳知還能從屍變人呢。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聽見有人在談論轉移異能的事。
假如一位異能者身死,那麼第一個觸碰到他屍身的人將繼承他的能力,有些人類聚集地已經有風火雙異能者了。
對那位重傷的高智商異能者來說,我的血肉作用還是太小了。
所以,他們商量著要殺死我轉移我的不死能力到他身上。
13
要怎樣殺死擁有不死能力的人?
「把她的四肢綁起來,拴上石頭,沉入湖裡試試。」
14
好冷啊,我的指尖發澀,不住抽搐。
睜眼,湖水灌入口鼻,窒息。
接下來循環往復。
可我還是死不了,這不死的詛咒讓我承受無盡折磨。
蘇醒需要的時間越來越長,我期待解脫的時候到來。
重見光明是在幾個小時後?或是十幾個小時後?我不知道。
陳知把冰冷的我抱在懷裡,可他是個喪屍,哪裡有體溫能夠溫暖我。
他揉搓我僵硬的雙手,和我黯淡的雙眼對視,冰涼的手指按住我發白的嘴唇,眉頭耷拉著,像被丟棄的小狗。
又不是你欺負的我,哭什麼。
我抬起手,沒為他擦淚,而是擦掉他嘴邊的血跡。
「你把他們吃掉了。」這是個陳述句,我不需要問也知道,觸目簡直是一片狼藉,聚集地的房屋被點燃,曾束縛我的那間牢房在火焰中央被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