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少遠正準備下車,見她小跑著過來,從車內推開了副駕的車門。聞歌正好走到了車門旁邊,順著他的力量拉開車門,先探進去一個腦袋,笑眯眯地叫了一聲“小叔。”
溫少遠點點頭算作回應,看她手裏提著東西,隨口問道:“帶了什麽?”
“阿姨讓我帶點水果過去。”聞歌坐進車裏,關上車門。“呼呼”地喘了兩口氣,剛才還帶著些迷茫和沉重的表情早已被取代。
她笑盈盈的,那雙黑如曜石的眼眸微微彎起,像一彎弦月。
溫少遠的目光凝了凝,隨即若無其事地轉開,提醒:“系上安全帶。”
聞歌“哦哦”了兩聲,把水果袋子放在腳邊,系上安全帶。
車輛滑出,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空中飄下來落在擋風玻璃上。覆上來,又被雨刷掃下去,周而複始。
“小叔你這次在a市待多久?”
溫少遠偏頭看了她一眼,彎唇笑了笑:“除了出差,不走了。”
話落,他抿了抿唇角,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移開:“下學期就是升學考試了,有沒有目標?”
聞歌正捏著安全帶,聞言,一頓,腦袋耷拉下來:“還沒有……”
溫少遠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轉而說道:“等下學期開學再想也來得及。”
聞歌沒接話。
溫少遠正在想事情,聞歌則是有心事。於是,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就這麽沉默了一路。
等溫家熟悉的大門出現在眼前,那大氣威嚴的鐵門上也落了雪。院子裏的積雪還沒掃開,白茫茫的一片,那棟別墅佇立在其中,突然就湧出了一股蒼涼遼遠的感覺。
有關這裏的回憶,撲面而來。聞歌想起第一年在溫家過年,想起溫敬和蔣君瑜,也想起那天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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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過她手裏那碗水餃,告訴她:“以後不知道怎麽辦了就來找我。”
這些一幀幀,歷歷在目。卻又像是過了很久,那時光,從未為了誰而停留。
她眼底頓時泛起濕意,吸了吸鼻子,說道:“小叔,阿姨對我的期待太高,我有些害怕。”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一連下了一整天的雪,這天色陰沉沉的,連最後的那點光亮都因為即將到來的暮色而漸漸消散。
空氣裏的冷意像是要鑽進骨子裏一般,撲面而來,刺骨寒涼。
聞歌之前在有暖氣的屋子裏待了一整天,出門時想著也不待在室外,隻草草地披著一件外套就出來了。這會站在雪地裏,隻覺得那寒意是從腳底心傳來的,一絲一縷,纏著往她心口蔓延。
前陣子要備考,聞歌已經有兩個星期沒來了。剛放假又忙著做作業,初三的寒假向來不能算作是寒假,而是另一場沖刺的準備。這麽一連三個星期耽擱下來,直到今天才到溫家來。
辛姨迎出來,見她穿得少,那眉頭就是一皺:“怎麽穿的這麽少酒出來了,也不怕凍著。”
聞歌笑眯眯地把手塞進她的手心裏,撒嬌地蹭過去:“我不冷。”
辛姨瞪了她一眼,這才輕拍了她一下,讓她趕緊隨溫少遠進去,聞歌偷偷看了眼一旁沒什麽表情的溫少遠,先提著她的水果進屋了。
剛才她的話一出,就有些後悔了。暗忖自己說話倒苦水也實在不挑地方,幸好聲音小,正逢辛姨在裏面拉開鐵門,那聲音厚重,似乎是掩蓋了過去,他並未聽見。
溫少遠關上車門,剛和辛姨搭上幾句話,原本想喊住她一起進去,見她那倉惶離開的背影,暗皺了一下眉頭,隨她去了。
辛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和他一起進屋:“有什麽進屋說,外面怪冷的。”
溫少遠頷首,讓辛姨先行一步,自己落後一些跟在她的後面:“爺爺的身體還好吧?”
“不用掛心,老爺子身體健碩,老毛病犯得也少了。他聽得景梵的勸,早上出去鍛煉鍛煉,心情也好了不少。”
溫少遠應了一聲,倒是笑了笑:“勞辛姨費心了。”
“哪的話。”辛姨面上是輕輕責備了他一聲,心裏卻還是高興他惦記的。快到門前時,問起:“小歌兒這一年也長進了不少,你等會親自問問她,讓她說給你聽。”
“她的事我知道。”溫少遠似乎是想起什麽,笑了一聲。
已經走到了屋前,到玄關換了鞋,一擡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客廳裏,聞歌正盤膝坐在地毯上,老爺子的腳邊,剝了橘子遞給他。
水晶燈的燈光灑下來,她眼裏明亮的光彩就像是被鍍上了一層瑩潤,璀璨奪目。
她正彎著眼睛,不知道在跟老爺子說什麽,悄悄的,一副很神秘的樣子,逗得老爺子玩心大起,沉沉地笑著。
倒不知道,這一老一少,如今已經是這種相處模式。
他偏了偏頭,還未開口,辛姨就知道他想問什麽,笑著回答:“小歌兒是個貼心的,這一年經常隨著景梵回來。陪老爺子澆澆花,練練字,每次一來都能逗得老爺子開開心心的。”
聞歌心思靈巧,想討一個人歡心並不難,但這其中要下的功夫怕是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辛姨來開門之前,剛揉了面粉,自己擀皮包餃子。知道聞歌的養母是個不經常下廚的人,原本還打算著如果聞歌今天不來的話,等會還得麻煩溫少遠幫忙走一趟,送一食盒過去,讓她嘗嘗味道。
這會人在這,也不客氣,直接問老爺子把人借走,去廚房幫忙了。
老爺子被她逗得開心,見著溫少遠過來,臉上笑意不減,隻那聲音浸了幾分威嚴,趁聲問他:“我聽何興說你前幾天就回來了,怎麽也不先回家。”
溫少遠在沙發上坐下,按了按眉心,也沒心思跟老爺子打馬虎眼,直接回答:“沒睡好,回來先睡了幾天。”
老爺子冷哼一聲,臉上的笑意也淺了幾分:“一回來就去看了小丫頭了吧?”
雖是疑問句,語氣卻很是肯定。
溫少遠失笑,老爺子倒是了解他。當下也沒否認,隻敷衍著回答:“小丫頭費心費力地哄你高興,還不興我先去看看她?”
老爺子對聞歌放下成見之後,待見她不少。原本就知道她是個靈巧聰慧的,這一年下來,對她用了幾分真心,這丫頭也不負他所望。乖乖巧巧的,又透出幾分俏皮,鬼點子一個接一個,又不伐女孩子的細心溫貼。讓這個身邊一直養著渾小子的老爺子也難免心思柔軟,溫和了起來。
沉默了一瞬,便轉了話題問起了他酒店上的事情。
老爺子是白手起家的,這一生都在商場這種沒有硝煙,卻廝殺慘烈的戰場上,也算得上是身經百戰,“戎馬一生”。
溫少遠起初的創業想法還全靠老爺子指點,這才慢慢成型。剛起步時,更是少不了老爺子的指點。
但溫老爺子是個性格古怪又別扭的人,就算是指點自己的孫子,也是一副跟人吵架的樣子。這才有了溫少遠搬出去,不經常回家這碼事。
說了片刻,門鈴聲響起。
溫景梵上午就跟辛姨打過招呼,說是忘記帶鑰匙了。這會一聽門鈴聲,就支了聞歌去開門。
聞歌一溜煙地蹿過去,蹿到客廳時正好和走過來的溫少遠打了一個照面。
溫少遠打量了一眼她沾滿了面粉的右手,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髒了。”
聞歌睜圓了眼睛,拿袖子去蹭,蹭完仰頭看他:“還有嗎?”
那眼睛漆黑如黑曜石,似墨染,微光流轉。
溫少遠心思一動,伸出手指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掛掉那層她剛蹭上去的粉末:“行了,去開門。”
聞歌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找他招招手,見他低下頭來,又拽著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拽下來一些。趁他沒有防備,快速地伸出手,用手指在他嘴唇上方蹭了兩撇,留了個白色的小胡子。
惡作劇完,自己先笑了。那雙眸子漾了笑意,燦若星辰。
溫少遠卻是一怔,知道是中了她的招,無奈地蹙了蹙眉心。那目光雖然沒有責備,卻也清亮得讓人不能直視。
聞歌怕他生氣,吐了吐舌頭,趕緊跑了。跑得急,並未看見她轉身的那一瞬間,溫少遠眼底暈開的笑意。
膽子大了不小。
溫景梵進屋看見聞歌臉上橫一道豎一道的面粉,還沒取笑,一眼看見站在玄關和客廳交界處的溫少遠時,頓時笑出聲來。
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一梭巡,便囫囵地猜出了個大概。
被溫少遠拿眼一橫,不敢明目張膽地笑,卻悶聲笑了起來。
那頭老爺子也彎著唇角笑了起來,手背在身後,進了廚房。打算提醒一下辛姨別忘記往餃子裏塞點“好東西”。
溫敬和蔣君瑜離世後,溫家這大家子又少了兩個人。溫景然今年過年又不回來,溫時遷在國外。這二十九,也隻有他們幾個聚在一起,吃餃子。
老爺子原本還好好的,不知道是觸動了哪個心思,突然就有些神色鬱鬱起來,連著悶了好幾杯酒。
想來也是,老爺子這一生榮華富貴,兒孫滿堂。不料到了晚年,身邊留下來的,隻剩下那麽多人。
聞歌知道這是老爺子的心結,那一年她剛到溫家,老爺子大病了一場。聞歌在病房門口,就聽他聲音蒼涼沉暮,帶著悔恨,責怪是自己的命數太硬,佔了子孫的長壽,活到現在。
聞歌已經有很多事不記得了,偏偏老爺子說的這句話和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就像是烙在了心上一般,偶爾觸動,便能想起。
所以即使老爺子後來遷怒她,把她趕出溫家,她也始終不能真的怨恨他。
辛姨留意了他一會,見他又悶了幾杯,這才攔住他的酒杯,壓低聲音勸了勸。
老爺子的目光微閃,終是把那種情緒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