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停下了動作。
我立刻走上前去把宋知拉開,跪在陳清焰面前,抓起他的手查看傷口:
「痛嗎?」
宋知冷笑:「尤小嘉,你可真愛他啊!」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膝蓋也被割出了一道口子,一條小腿血淋淋的。
看來地上的血還有他的份。
我嘆了口氣:「你也受傷了,待會兒我幫你處理。」
9
那天之後,宋知開始躲我。
我一點也不意外。
他那麼厭惡同性戀,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接受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同性戀的事實。
在這件事情上,我覺得我勸不了他什麼,假如我能勸,過去那麼多年,我早把他勸好了。
我隻能順他的意,暫時和他保持距離,讓他自己冷靜。
陳清焰那邊,我暫時也不想搭理。
我還是有點生他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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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要不是他發神經,非要和宋知撩架,最後事情不會變成那樣,我也不用白白挨房東一頓訓。
不過,不搭理他這件事情,我隻堅持了……大概一星期。
一星期後的下班時間,我和幾個同事走出公司大樓,看見陳清焰靠在不遠處的一塊路牌下抽煙。
夕陽該死地眷顧他,他站在那裡,連頭發絲都在發光。
看見我,他立刻掐滅煙頭丟進垃圾桶,朝我走了過來。
……帥哥逆光而行,太偶像劇的鏡頭了。
我並不想承認自己的怦然心動,裝作沒有看見,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陳清焰從身後拉住我的手,喊我:「小嘉。」
我被拉到了他的車上。
他跟我誠懇道歉,說對不起,那天他喝了點酒,腦子有點不清醒,太沖動了。
我冷哼一聲,說:「幼不幼稚啊陳醫生?你都多大了,非跟宋知較那勁幹什麼?」
他推了推眼鏡,語調平平:「我隻是不喜歡他老纏著你。」
「沒有吧……」
「你沒有發現你很多次跟我說沒空,都是因為他嗎?」
我想了想,好像確實是。
宋知愛找我吃飯,愛找我打遊戲,愛找我看電影,愛找我看樂隊演出,甚至連去商場買衣服都要找我一起參謀。
陳清焰:「沒有這種恨不得 24 小時掛你身上的好朋友。」
「也不是吧,他也有其他朋友啊,他也會找其他朋友的。」
「……尤小嘉,」陳清焰的語氣忽然強烈起來,「你就非要幫他說話,非要和他掛鉤是嗎?」
他很少露出這種帶點氣惱的情緒,大部分時候,他都是遊刃有餘的。
我得承認,我真享受他的氣惱。
「陳醫生,你是不是忘記了,」我看向他,「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有喜歡的人,而且你早就猜到那個人是誰,不是嗎?」
陳清焰抿著唇,留給我一個線條鋒利的側臉。
「我不記得了。」終於,他說了這麼一句。
我忍不住笑出聲。
用手腕卷起他的領帶,將他拉近到我的面前,摘掉了他的眼鏡。
「好吧,我決定原諒你了。」
吻上去。
盡管這場對話我佔盡上風,但這天晚上,陳清焰又把那些失控統統還給了我。
在我耳邊,他用一種近乎蠱惑的聲音問我:「尤小嘉,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說:「你是陳清焰。」
他收繳了我的視覺,掌控了我的欲望。
最後,我甚至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滾燙的黑暗中,破碎的音節四處滾落。
……
「聽說你前幾天手受傷了?」
「是的。」
「外科醫生手有多重要,你怎麼一點也不注意?」
「……」
恰逢周末,我睡了很長的一覺,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房間外傳來兩人交談的聲音,我沒有貿然開門出去,站在門後偷偷地聽。
「和人打架?」
「嗯。」
「原因?」
「沒什麼,一點小口角。」
「這可不像你。」
「這就是我。」
「陳清焰!你要知道什麼東西對你來說才是重要的!玻璃劃傷可大可小,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傷到了神經,你的手就拿不穩手術刀了!」
「知道了,爸。」
這居然是父子倆的對話,口吻一個比一個冷漠,太詭異了。
沒多久,陳清焰的爸爸離開了。
我輕手輕腳地開門出去,坐到陳清焰身邊,問:「剛才那個就是沒什麼閑心帶你去吃餛飩的爸爸嗎?」
大概我用來形容他爸爸的定語太奇怪,陳清焰笑了,說:「是,是不是很可怕?」
「也沒有啦,就是比較……呃,關心你的前程。」
我的意思是,隻關心他的手術刀,但我說得比較委婉。
陳清焰聞言沉默片刻:
「可惜,我不是他期盼的那種醫學天才,他再關心我的前程,我也企及不了他期望我到達的高度。」
更何況,陳清焰已經足夠厲害了。
一個卡著最低年限讀完本碩博三個學位的醫學博士,怎麼會不厲害?
可他卻隻是搖頭:
「你不明白,尤小嘉,當你爸媽都是學術界大牛的時候,你太普通了,或者隻比普通好一點點,都是種罪。
「別人會理所當然地覺得,天才的孩子也該是天才,你爸媽會覺得,你生在這樣的家庭,都已經比別人的起點高出一大截了,你怎麼還能一點學術造詣都沒有?
「在你爸媽心裡,你也隻不過是他們人生道路上的一件作品而已,他們為此傾注心血,但吝嗇付出感情,他們隻需要這件作品驚艷世人,並不在意這件作品自己想不想這樣。」
「嗯……」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說,「那就……去他媽的,老子不幹了?」
陳清焰被我逗笑了:
「長這麼大,這句話確實常常回蕩在我的腦海裡。」
我終於明白陳清焰為什麼愛聽很不符合他斯文禁欲人設的搖滾樂,為什麼在某些特定的時候,總會泄露一點瘋狂了。
他太不自由。
「算啦陳醫生,」我跪坐在沙發上,雙手捧起陳清焰的臉,使勁沖他笑,「我陪你做普通人,我也有閑心帶你去吃餛飩。」
「不如就今天晚上吧,我餓了。」
10
最近的生活比較多姿多彩。
前兩天陳清焰的爸爸也不知道通過什麼途徑知道了我,請我吃了頓使我消化不良的飯。
今天又碰上陳清焰的舊情人找上門,淚眼蒙眬地向他告白:「清焰,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沒忘記你。」
這是在住院部樓下的花園裡,春風隨隨便便就蕩了人滿懷。
我發誓我也不是故意要偷聽,我是和陳清焰約好了要來等他下班的,誰知道我一踏進他的辦公室,就有他的同事兼學妹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告訴我,陳清焰和他大學時的對象重逢了,要我速去查探敵情。
然後我就被拖了過來。
草木掩映間,陳清焰和他的前男友相對而立。
陳清焰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他的聲音挺無情的:「當年是你提的分手,現在過去了這麼多年,你憑什麼覺得一切還可以從頭再來?」
前男友哽咽了:「清焰,當初我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陳清焰說,「你想做研究,想接觸國外更好的資源,是我爸幫了你,不僅送你出了國,還負擔了你在國外的一切費用。」
我疑惑了。
那天吃飯的時候,陳清焰的爸爸跟我說,陳清焰和男人談戀愛不過是他的一種叛逆,他在大學的時候也談過一個,但經過他的規勸,很快就走回了正道,兩人分開了。
對於我和陳清焰的關系,他是這麼猜的:「前段時間我們因為他的職業規劃起了些爭執,鬧了幾次不愉快,現在他不過是故技重施,又想拿這個氣我罷了。」
說完他還問我:「你覺得這次,他的叛逆期能堅持多久?」
而且這麼一聽,當年他那是勸嗎,明明多少有點威逼利誘吧。
陳清焰他爸還真懂說話的藝術。
「對不起。」前男友低下了頭,「當時的我需要這個機會。」
「我明白,不怪你,你的選擇沒有錯。」
「那,你還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不能。」
陳清焰拒絕得特幹脆。
「為什麼?現在我有能力和你面對未來的一切變數了。」
「你沒有錯,並不意味著我就必須回頭,感情跟對錯沒有關系。
「……林哲,隻是時間過去太久了,我已經忘記愛你的感覺了。」
那個叫林哲的男人聞言哭得稀裡嘩啦。
陳清焰默默地從醫師袍的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
把我拉來刺探敵情的學妹急得不行,說他哭了他哭了,待會兒他把學長哭得心軟了怎麼辦?
我想說不會吧,陳清焰心硬得很,結果根本沒來得及說,就被她推了出去。
陳清焰轉過身來,和我大眼瞪小眼。
「哈哈,」我尷尬地笑了一下,「我路過的,你們先聊著,沒事我先走了。」
學妹不清楚狀況,可我清楚。
陳清焰追上來,抓住我的手腕:「尤小嘉,你跑什麼?」
我說:「我沒跑呀,就,正常離開。」
陳清焰被我的詭辯氣得要笑不笑的。
「別生氣,」他走近了一步,微微垂眼,很像一種示弱,「你看見了什麼我都可以解釋,嗯?」
我說不用,其實我都聽明白了。
他還是帶我去了他的辦公室。
醫生都已經下班了,辦公區域沒什麼人。
我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問道:「你要跟我解釋什麼?」
陳清焰反問:「你都聽明白了什麼?」
「聽明白了你們當初分手的前因後果,還有他對你餘情未了。」
「我拒絕他了。」
「我知道。」
陳清焰忽然沒說話了。
我等了半天,隻等到他在我身前蹲下來,意義不明地看著我。
我輕聲問:「怎麼了?」
陳清焰眸光閃了閃:
「我爸是不是也找你了?」
「是啊。」
「那你被他說服了嗎?」
「我被他說服什麼?我倆又沒搞對象,他那一套在我們身上不成立啊。」
「……尤小嘉。」
陳清焰頗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