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他就一直拍門。
我嫌吵,索性蒙上了被子。
23
我正睡得分不清今夕是何夕,身上忽然壓過來一條手臂。
我的瞌睡幾乎瞬間就沒了,剛想向後肘擊,程櫟就緊緊抱住了我:
「小雪,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明天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莫名其妙吧你,我好好的,趕緊下去!」
然而程櫟聞言,隻是將我纏得更緊。
「小雪,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忘了很多事情,還是故意這樣做的——我倒希望你是故意的,至少這樣,我還有將功贖罪的機會。」
「我知道這幾次是我對不起你,但要不是岑檸兒回國,我根本想不清楚,我早就不喜歡她了,我的心早就在你這兒了。」
「在你這,誰也拿不走……」
程櫟說著說著,居然有些哽咽。
但我直接故技重施,趁他松了力氣,趕緊將手肘向後送去,猛地把他撞下了床。
笑話呢,憑我現在九齒釘耙一樣不連貫的記憶,我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好嗎?
管他怎麼說,我也不可能跟他睡在一起。
我摸向床頭,想要打開臺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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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我的指尖忽然觸摸到一份文件夾的邊角。
我趕緊按下開關,這才想起來,我睡前要找的,就是這個東西。
等室內亮如白晝後,我從文件夾裡抽出紙筆,一股腦地推到程櫟面前:
「來,簽個字吧。」
他看清上面的內容後,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小雪,我都向你解釋了,你為什麼……」
程櫟說不出來了。
他的嘴唇在微微抖動,雙手也在不停地顫抖。
我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是這個反應。
可沒等我再開口,他已經跌跌撞撞,近乎逃一樣奔了出去。
「我是不會簽字的!」
24
接下來的時間裡,程櫟回家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我以為他是察覺到了什麼,索性少說少錯。
這天他又跟往常一樣,買了一堆東西送給我。
可我連包裝都懶得拆,反正又帶不走。
程櫟起初還滿臉期待地等著我拆禮物。
可是突然,他捂住了肚子,表情痛苦地癱倒在地上。
「你怎麼了?」
「快、快送我去醫院……」程櫟虛弱地朝我伸出手。
我去地下室取了車,扶著他坐上去。
然而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醫院在哪裡。
程櫟似乎看出來了,他咬牙撐著,在導航裡幫我輸入了醫院地址。
汽車一路飛馳,程櫟的痛苦神色卻越來越少。
我心裡狐疑著。
下了車,我正準備攙他,可他卻先一步攙住了我,朝某個角落揮了揮手。
「秦助理,這裡。」
那個男人小跑著過來,告訴程櫟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太太過去了。
程櫟點頭,讓他幫忙鉗住我。
我這才反應過來:「你裝病?」
程櫟點點頭,絲毫沒有愧疚的神色:「我太擔心了,小雪,可你總不肯過來,我才出此下策。」
他的下策就是帶我看醫生,拍片子。
可是,系統的手段哪裡是他們能查出來的!
程櫟帶著我走了一圈,最後卻隻得到了「一切無恙」的回答。
秦助理笑嘻嘻地打著圓場:「程總,這回你總該放心了吧?」
然而程櫟並沒有說話。
他緊緊抓著我,眼神越發復雜。
回去的路上,車裡沉默得落針可聞。
直到快到家時,程櫟才突然冒出來一句:「你已經為了我留在這個世界了,系統早就拋棄你了,你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了,對不對?」
明明還是這幾句類似的話。
可他這回說出來時,卻再沒了從前的篤定和勝券在握。
我敷衍地點點頭:
「對對對。」
25
記憶少得越來越多,我丟三落四的毛病也越來越嚴重。
為了找東西,我時常抱著監控不停回放。
這天,我正在找拖鞋時,屏幕裡忽然傳出岑檸兒笑吟吟的聲音:
「我跟阿櫟是青梅竹馬你知道嗎?他追了我好多年你知道嗎?好多人都說他娶你是到了年齡,要給家裡一個交代,你知道嗎?」
程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些天他像病急亂投醫一樣,腦科醫生查不出問題,他就帶我去看各種心理醫生。
直到有位醫生告訴他:「病人可能受到了不好的刺激,所以產生了自我保護機制,主動忘掉了這些東西。」
一瞬間,程櫟又想到了這句話。
他很快把岑檸兒喊了過來。
後者太久沒見他,來時滿面紅暈。
「阿櫟,你找我?」
她是期待的,嬌羞的,可程櫟卻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把她拎到我面前:
「道歉!」
岑檸兒疼得嗷嗷叫,她難以置信地問程櫟:「你為了她這樣對我——不是,我道什麼歉啊?」
程櫟鐵青著臉,又把視頻回放了一遍。
岑檸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可是大家確實都這麼說啊……」
「那我現在告訴你,我愛的是唐映雪,娶的也是她!」
「至於你說我喜歡過你、追過你,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並且是我現在午夜夢回最最後悔的事情!」
程櫟一口氣說完,岑檸兒幾乎搖搖欲墜。
她扶墻站穩,眼眶裡慢慢湧出淚水。
我茫然地看著她在我面前哭泣。
說實話,我對這個女人的印象太少了,我根本不缺她什麼道歉,這不過是程櫟自作多情罷了。
可是程櫟死活不願松口,岑檸兒隻能怨怒地瞪我一眼,不情不願地說了句對不起。
然後,抹著眼淚奪門而去。
程櫟根本沒空管她,他隻是彎下腰,像哄小孩一樣問我:「小雪,她說對不起了,你現在開心點了嗎?能不能記起一些事情了?」
我默了默,問他:「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是因為……」
「別說了小雪!」程櫟打斷我。
那一瞬間,他的表情甚至稱得上驚恐。
可在我為數不多的記憶裡,卻忽然不合時宜地湧出一幕。
那時他也在對我說:「別說了!」
可後一句跟著的卻是:「別鬧了。」
「別鬧了,唐映雪。」
26
也許系統說的是對的。
程櫟隻是不想失去我,可他又無可奈何地感覺到這件事正在發生。
他不知道怎麼樣才能留住掌心裡不斷消失的水。
隻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沒關系,水會回來的。
他開始翻出我們從前的照片,一點點帶著我回憶。
他還找到了我們結婚時錄的視頻。
視頻裡,我們兩個緊緊牽著手,聽完牧師長長的禱告,擁抱在一起,說我願意。
程櫟看得熱淚盈眶。
可我就像看電影一樣,完全在看別人的故事,心裡沒有一丁點起伏。
我甚至很認真地問程櫟:「我當初為什麼會嫁給你呀?」
他渾身一顫,不敢看我的眼睛。
空氣沉默了太久。
我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了,他才澀澀開口:「因為我救過你,我需要你,我承諾你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
「真的嗎?」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了,隻能問他,「那你做到了嗎?」
程櫟又是一顫。
他捂住臉,再也沒有出聲。
……
時間如水一般流逝。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考慮到憑空消失太嚇人,離系統說的截止時間還剩三天時,我孤身一人去爬山了。
在美麗的景色裡忘記一切,應該不算太壞吧?
為了防止被定位,我連手機都沒有帶。
一開始,我還在思考,等我消失後,程櫟會不會跟岑檸兒在一起呢?
可是後來,我的記憶就像漏鬥裡的沙子一樣,等到完全站在山頂上時,我早已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了。
我問系統:「這是哪兒?」
它回答:【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世界罷了。】
我點點頭,若有所思。
系統又道:【在傳送你進入下一個世界前,你要先做一道測試題。】
【如果,你在完成任務時,跟某個 NPC 產生了感情……】
「不可能吧。」我打斷他,心裡不知為何非常抗拒。
【那要是他讓你非常感動呢?】
我憑著本能搖頭:「瞬間的感動遲早會化作鐐銬,鎖住我的自由和靈魂。」
系統依舊是那道平靜無波的電子音,可不知道為何,我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笑意。
【記憶沒了,人倒是成長了,就連回答的內容都不一樣了。】
「什麼?」我不理解。
系統卻沒再應聲。
此刻霞光從地平線暈染開來,將天邊的雲朵渲染得一片金黃。
被扯著衣角、拽進下一個時空漩渦時,我仍然在想——
隻要我完成任務「退休」,大把的獎勵就都在等著我。
我才不會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呢。
(正文完)
【番外】
程櫟已經忘了,這一年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了。
唐映雪失蹤後, 他就患上了非常嚴重的失眠癥。
這個世界上隻有他知道唐映雪最有可能去哪兒, 可他不願意接受。
他沒有心思再工作, 幾乎把所有錢都花在了找搜尋隊上,以尋求那一點微渺的可能。
直到——某個隊伍在荒山懸崖下發現了一個背包。
包裡有幾塊壓縮餅幹,還有擰開喝了一半的礦泉水。
幾天後,技術人員告訴程櫟。
他們已經檢測了 DNA, 確實是唐映雪的東西。
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 岑檸兒自然也聽說了。
她又鼓起勇氣來找程櫟, 重新表明了心意:
「阿櫟, 人死不能復生, 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跟我結婚吧, 我會照顧你,治愈你的。」
程櫟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可岑檸兒卻還沒意識到嚴重性。
她跟以前一樣, 挽了挽頭發,露出自己最好看的半張臉:
「你不用擔心什麼, 現在警方判定唐映雪死了,你在法律上也算是喪偶了,喪偶就是未婚,我們直接就能去辦手續……」
她話還沒說完,程櫟就撲了過來。
岑檸兒驚喜地張開雙臂。
可下一秒,程櫟死死鉗住了她的脖頸。
他連離婚協議書都不肯簽,這個賤人居然敢這樣說!
那一天簡直是雞飛狗跳。
如果不是秦助理的出現, 岑檸兒當場就會被掐死。
可是他還是來得晚了,程櫟下手實在是太重了。
岑檸兒雖然被救了回來, 氣管和食管卻損傷了。
從今以後, 呼吸和吞咽都變得無比困難。
程櫟卻一點愧疚都沒有。
不但如此, 他還把曾經給岑檸兒花的錢做成了一份賬單, 告訴她,要麼還錢, 要麼坐牢。
岑檸兒害怕得不得了。
後來, 不知道是誰出了個主意,讓她先一步告程櫟故意傷人。
程櫟就這樣進去了。
可他仍然不願意放過岑檸兒,繼續委託律師幫他打官司, 無論如何都不讓岑檸兒好過。
……
幾年後,白雲蒼狗。
程櫟傷痕累累地出來, 公司早就垮臺了, 房子也被強制執行賠給了合作商。
浮生如夢,現在的他, 除了一身病痛, 什麼都沒有了。
他終於接受了現實,明白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 已經徹底消失了。
唐映雪的助理倒是把她曾經的心血撐了起來,幹得風生水起。
聽說他出獄後, 還遣人送來了一本筆記本。
裡面除了一些會議記錄, 還有唐映雪的隨筆。
程櫟看著那些對自己逐漸失望的話,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把筆記本放在膝頭,想要緩一緩,可風卻呼啦啦吹開了紙頁。
程櫟忽然發現, 在某個小角落裡,有一行漂亮的小楷:
【趁我還鮮活,不允許任何人熄滅我。】
那時的唐映雪在想什麼呢?
他再也沒有機會得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