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早就傳揚了開去,成了我的活招牌。
再加上我在大理寺獄中的事情也鬧得沸沸揚揚,早就被民間說書的、唱戲的編排了進去。
而「三山先生」這個名號,在我還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開始名滿天下。
是以,這段時間慕名而來的讀書人數不勝數。
柳葉村前所未有的……盈滿了書香氣。
我常常剛送走這一個,接著又有兩個結伴而來。
衛承瀾還在守喪,有一次見我忙得這般腳不沾地的模樣,幹脆派了人在村口攔截,但凡不是本村的人都不讓進。
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發現,村口聚集的人比以往更甚!
為了自己不必累死,我在村口貼了一張告示,委婉說明這段時間要忙學院修建的事情,暫且不見客,等書院落成的那一日,再邀請各位前來觀禮。
至此,村口徘徊之人少了大半。
同時,柳葉村也因此出了名。
村民們因為村裡竟然建了一座書院,還吸引來了這麼多讀書人,都覺得與有榮焉,面上有光。
好像原本一個普普通通的鄉村,一夜之間變得與眾不同了似的。
柱子跳著拍手大叫:「我知道,這叫『近水樓臺先得月』,娘,以後我也能在這麼大的書院裡讀書啦!」
「我也是!我也是!」二狗跟著一跳三尺高,還是一副歡脫淳樸模樣。
卻惹得他娘一巴掌給他拍了下去:「老實點,先生看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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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俊不禁。
很多年後,世人都知道,柳葉村中有一書院名「三山」,乃大業朝之求學聖地,令莘莘學子心向往之。
三山書院落成的那一日,皇上賜了一副牌匾,上面寫著四個字:萬世師表。
字體渾厚,鐵筆銀鉤。
乃皇上親筆所書。
我明白這是對我的警誡,要我不要忘了當初在勤政殿上所說的話。
於是我將這副牌匾掛在了「明德堂」裡,作為以後三山書院共同奔赴的目標。
而「明德堂」,顧名思義,是我專門預備為以後書院學子們集中「修德」之所在。
這也是整個三山書院中最大最寬敞的學堂。
而在《三山書院弟子規之總綱》中,我早已定下第一條。
便是每月初一,三山書院的所有學生和先生,都要齊聚「明德堂」,上一堂德修課。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裴宜之的前車之鑒告訴我,人的品德,應該永遠行在知識的前頭。
我希望以後三山書院出來的學生,都是真正品行兼優、博學練達之人。
後來,書院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16
正是我在獄中教導的那個孩子。
他出獄了。
彼時,三山書院人聲鼎沸。
悅耳整齊的讀書聲從書院中傳來。
他背著手,仰著臉,看著我笑得忐忑不安,卻像在給自己壯膽似的大聲說:「先生,你說過以後我出獄了可以來找您的!」
我當然記得。
那是皇上第二次召見我時,我心裡明白,這一去應該不會再回牢裡了,臨走前便對他說:「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但我卻可以告訴你,我叫王頤寧,號三山,你以後出獄了,若還想讀書,就來城外柳葉村的三山私塾找我。」
「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我笑著問。
他期期艾艾地說:「先生,我沒有名字,我爹死前都叫我『狗雜種』。」
我不由默了默。
那時我問他名字,他不願意說,原來是這個緣故。
遂不再提他的傷心事,我說:「你如今十歲了,剛好可以上中班,走,我先帶你去認認人。」
他雙眼一亮,隨即拿手在衣服上狠狠擦了擦,才牽住我的手。
我帶著他去見了以後負責教導他的李先生,然後帶他認識了清寧。
他們年紀相仿,清寧丫頭性子也活潑,相信能相處得很好。
他本姓楊。
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楊懷仁。
希望他即便從小歷經苦難,也能夠心懷仁愛,不因自己的苦,而遷怒別人。
他得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張清秀的臉看著我,目光堅定:「先生,懷仁記住了,懷仁長大之後一定做一個好人,終身不忘先生教導之恩!」
我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忽然就紅了眼眶,為他的早熟,更為他的清醒。
後來,裴宜之來了一次。
那時他已經連降三級,任左給事中,身上的精氣神仿佛都泄去了大半。
他看著「明德堂」
明晃晃、沉甸甸的牌匾,笑容慘淡,對我說:「寧兒,若我說我後悔過的,你相信嗎?」
我說:「你後悔過,但你沒有回頭。」
話落,他踉蹌後退,又質問道:「可這世上又哪裡有回頭路可走?!」
我說:「有的,隻是你看不見。
「因為你眼中,隻看得見功名利祿。」
「我從小流落街頭,受盡欺凌,我想出人頭地有什麼錯?!憑什麼他們可以高高在上,我就不能一步登天?!」
「你想出人頭地沒錯,但你用錯了方法;你想一步登天,但你根基不穩,所以跌下來隻是一瞬間的事。」
我示意他抬頭:「你看這天,是人可以一步就跨上去的嗎?」
最終,我與他背道而馳。
他赴他的青雲路。
而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在那之後,我沒有再見過裴宜之。
再聽聞他的消息,是因為端和公主的死訊。
起因是端和公主在公主府堂而皇之地養起了男寵。
而裴宜之正鬱鬱不得志,心中蓄滿了憤怒,又見府中伶人男寵出入隨意,終於在一次醉酒後失控,與一伶人打了一架。
而那伶人正是端和公主最寵愛的伶人之一。
端和公主氣極,下令將裴宜之趕出府去。
而裴宜之再也忍不住,趁著酒性給了她一巴掌,誰知一掌就將她拍到了房柱上,「嘭」的一聲撞了頭。
她當下便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太醫都還沒趕到,就沒了呼吸。
整個公主府素縞滔天。
而裴宜之被皇上下了獄,身在死牢,結局可知。
彼時我剛下課不久,踱步而出,立於階梯之上,瞭望遠處山巔上的雲霞。
孩子們正陸續下學,路過我身邊時,一聲聲脆亮的「山長好」
「先生好」,聽得我心中無限唏噓。
我無比慶幸,我這一世走了一條不同的路。
一條自強不息,沒有妥協過的奮鬥之路!
17 番外
這日,我正在批閱書卷,清寧人未到聲先至:「先生,先生,他又來了!」
抬首間,衛承瀾已經玉樹臨風地站在了門口。
他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小廝,手裡提著食盒,對清寧說:「這是成王府的藹廚娘專門為姑娘做的杏仁酥、百花糕、糖蒸酥酪還有吉祥果。」
清寧歡天喜地又不情不願地去了。
接著,懷仁又借著送茶的名義進來。
可一碗茶遞了半天,也沒遞出去。
我問:「懷仁,今天不上課嗎?」
他拿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無辜地看我:「山長,今日休息,不上課。」
我無奈地看了衛承瀾一眼,表示我沒辦法了。
誰知,他往後一看,一名身材魁梧的帶刀侍衛出現在門口。
「懷仁,你上次不是說想學武嗎?師傅我給你帶來了,還不快去拜師?」
就這樣,懷仁也歡天喜地又不情不願地去了。
衛承瀾這才順利走到我身邊坐下,說:「你養的這兩個孩子,可真不好對付,跟你這個先生一樣。」
我就笑笑不說話。
過了一會,他又說:「轉眼間,三山書院建成已有五年,你這個山長,也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吧!」
我一邊批閱一邊看了他一眼:「這是你今年第幾次提這件事了?三次?還是四次?」
「是第六次!」身邊的人拍案而起,圍著書案走到另一邊,「我一個潔身自好、清清白白的大男人,苦等了你五年,你怎麼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嫁人有那麼難嗎?」
我看著堆積如山的卷冊,說:「你看,我真的很忙。」
「我家王妃娘娘放了話,這次若還不能讓你點頭,我就別回去了!」
「你家王妃娘娘去年也說了同樣的話,放心,她嘴硬心軟,最疼愛你這個小幺兒的。」
他嘆息了一聲:「真真拿你沒辦法!」
自從三山先生的名號傳了出去,尤其是得知傳聞中創辦的三山學院的三山先生竟然是一個年輕女子後,一時間,書院大門冠蓋雲集。
都是上門提親的!
其中不乏朝中文官武將,世家大族。
我心知肚明,他們都是沖著「三山」這個名號來的。
畢竟娶了我,不僅等於娶了整個書院,還有「三山」這個響徹大江南北的名號。
尤其這兩年,三山書院越辦越好,來提親的人越來越多。
前兩年還有人說我出身鄉野,年紀也大了,再不嫁人就再也沒人娶了。
如今,既沒人嫌我出身鄉野,也沒人嫌我歲數大,就想讓我嫁!
我煩不勝煩!
好在,都被眼前這位給擋了回去。
彼時他放話說:「三山先生是我衛承瀾所定之妻,誰敢再來,就是與我衛承瀾為敵!」
我沒反駁他。
心想,應付他一個,總比應付這一群容易些。
再說,時日久了,他也就放棄了。
誰知,這一等就是五年。
饒是我鐵石心腸,也不由得軟了一兩分。
見我依舊沒點頭,他很平靜地走了。
我卻覺得他這平靜,有些不同尋常。
沒過幾日,我就看見距離書院不遠處一塊空地上,正在大興土木。
衛承瀾搖扇看著我,說:「山不就我,我來就山。你既不願進成王府,那我就隻好搬到你隔壁了,正好幫你趕走身邊那些臭蒼蠅。」
我抱臂調侃:「衛承瀾,你很閑嗎?」
他笑瞇瞇地說:「再忙也得把媳婦守好了!」
我忍俊不禁,任他行事。
畢竟,那塊地也不是我的不是?
他在那裡建了一座小別院,取名「頤瀾別院」。
然後將地契交給了我,自己堂而皇之地住了進去。
我見地契上落的,竟是我的名字。
我莞爾一笑,轉身進了書院。
裡面學生們正「嗷嗷待哺」,我可不能遲到。
而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