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看了我兩秒,然後才轉過視線,說:「好久不見。」
我因為心事重重,所以沒什麼敘舊的心思,我讓衛小雲先載我去醫院。
在去醫院的路上,大概看出我心裡的擔憂,衛小雲跟我說:「不用擔心,蕭總已經可以走動了,再修養一陣就好了。」
我朝她望過去,她對我微笑。
很奇怪,她笑起來的弧度和客氣有禮的樣子似乎在哪裡見過一樣。
她恰到好處的跟我解釋我這幾年空白所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我是一年半以前遇見蕭總的,當時我跳槽,面試總助,蕭總和你一樣,也沒認出我來。」她笑起來,繼續說:
「他已經不記得我的名字了,最後給我 offer 的時候,我才笑著問他,還記不記得高中時他資助的那個衛小雲。」
這回憶好像令她非常愉快,她輕輕笑著,唇邊的笑柔軟懷念,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仿佛忍俊不禁,她說:「你真應該看看他當時的表情,我想要是不好毀約,他估計都想立馬把 offer 作廢。」
我頓了頓,從中央後視鏡看了她一眼,我終於知道她身上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從哪裡來了。
她很像以前的我。
這種模仿從動作到神態還有說話時的節奏以及微笑的弧度,都是我大概高中時的樣子。
她復刻的很像。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有些失望,也替她難過。
我想起很多年前,她像個刺蝟一樣背對著燈光跟我說:「宋懷姍,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你的對手。」時的樣子。
我當年祝福她的新生,不是希望見到這個樣子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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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往後倒在座椅上休息。
衛小雲從後視鏡裡看我一眼,然後不再說話了。
9
我進病房的時候蕭雲舟還躺在病床上,對著電腦大概是在視頻,我聽見電腦另一端員工匯報工作的聲音。
蕭雲舟抬眸看見我,眼神一亮,等對面的人這句話說完他才打斷,說:「抱歉,我有點事,晚點回你。」
掛斷視頻後他合上電腦朝我望過來,笑容一如往昔,他說:「懷姍。」
我鼻子突然一酸。
他的胳膊和腿都打著石膏,臉上還有未好的淤青。
我走過去,他半躺在床上,我不知道該怎麼弄。
衛小雲從我身後走進來,看得出來她一定做慣了這些事,她搖起病床,走到一邊看了看放在床頭上的杯子,然後從一邊的水壺裡給蕭雲舟倒了半杯水,最後看著床頭櫃上的藥,從裡面挑出三種,遞到蕭雲舟的手邊,說:「蕭總,吃藥。」
蕭雲舟熟稔的接過來,這種情況的在他住院的這大半月裡一定出現過無數次,所以他們才會這樣的默契。
等蕭雲舟吃完藥,衛小雲抬頭望向我,像是詢問客人一樣,挑釁對我輕笑,然後問:「宋小姐,吃什麼水果?」
我沒說話,倒是蕭雲舟,語氣客氣又疏離,說:「不用了,你先回公司吧。」
衛小雲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走出去。
我和蕭雲舟聊了一會兒,我坐了二十多個小時的飛機,落地又馬不停蹄的趕過來,直到此時看到安然無恙的他我才放下心來。
我趴在蕭雲舟的床邊,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
醒過來時蕭雲舟一直看著我,我身上披著他的外套,他還握著我的手,我恍惚的看著他,然後說:「蕭雲舟,我準備回來了。」
他愣了愣,有些訝然,說:「回來?懷姍,你不用為了我……如果這是你想去做的事,你要知道,我會永遠支持你。」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你想什麼呢,我當然不會放棄我喜歡的事。」
我用力回握他的手:「我成立了動物救助基金會,你知道,募集資金需要國內有人為它們宣傳奔走,我並沒有放棄自己喜歡的事,也沒有拋棄那群動物,我隻是找到了另外一條實現自己夢的路。」
「蕭雲舟,誰說要一直待在非洲才能救助那群動物?」
蕭雲舟怔怔的看著我,我對他微笑,然後說:「我一直很努力,蕭雲舟,你這樣好,我是宋懷姍,也是蕭太太,我想做的事和我愛你這件事,從來都不沖突。」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蕭雲舟眼眶微紅,他怔怔的看著我,突然笑出來,他說:「懷姍。」
我握緊他的手,說:「我在。」
我又待了一會兒。
蕭雲舟還需要休息,我也準備先回去收拾一下。
從病房出去後,我意外的發現衛小雲竟然還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屋內的話她不知道聽了多少,此時也沒什麼表情,她抬頭看著我,說:「要一起吃飯嗎?」
她看著我的表情,補充了一句:「算是還你當年那頓飯。」
我失笑。
衛小雲請我去吃牛排,她熟門熟路,餐刀也不會在盤子上劃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她對這個花花萬千世界適應的很好——至少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但我知道,她不是單純的想請我吃飯,果然,飯過三巡後,她終於淡淡的跟我開口,語氣和病房裡的挑釁不一樣,帶著濃濃的自嘲:
「宋懷姍,高中那時候,我就像下水道裡的老鼠一樣,暗暗的窺探著你,我深深的羨慕你,嫉妒你,又不自覺地自卑,在大學時期,我回憶你的行為舉止,一點點的模仿你,直到成為一個卑劣的殘次品。」
衛小雲抬起頭,對我笑了笑。
「我想蛻變優秀,哪怕隻是待人接物神態動作有你三分影子也好,我一直努力的想往你靠,可後來,他們都說你瘋了,千裡迢迢的跑去貧窮的非洲成了一名動物保護志願者。」
「那時候我一邊感慨你瘋了,一邊又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我接近蕭雲舟,我已經有很大的改變了,我處心積慮的覺得我可以接近他。」
「你聽過電燈膽嗎?裡面有一句,『我故意當那電燈膽,他日你們完場時,入替也不難』,我承認自己是個想趁虛而入的卑劣者,我願意變成人人咒罵的小三,隻要蕭雲舟肯看看我。」
她說到這又嘲弄的笑起來。
「可不管我怎麼暗示陪伴,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都對我視而不見,我都不知道你們之間堅定的相互選擇和信任到底是怎麼來的,所以我更恨你了。」
我靜靜的聆聽,沒有打斷她:
「因為我發現我可望不可及,願意用我畢生所有去交換的東西,你為了一群無親無故不著邊際的動物,說拋下就拋下了。」
「你知道蕭雲舟怎麼出的車禍嗎?他連續數月每天熬到凌晨處理公務,想湊出一個月的假期去非洲陪你。」
最後她說:「有機會帶我一起去看看吧,我想看看你守護的那片草原,她們都說你守護的是笑話,我想看看,我到底輸給了什麼笑話。」
我看著她,她突然笑起來,笑容沒有刻意模仿我的影子,倒像是我記憶裡的她,嘲弄帶刺,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臉皮很厚,敢這樣光明正大的和你提要求?」
她淡淡的:「那也是你欠我的,我幫你照顧了大半個月的蕭雲舟,算是還我的人情。」
10
很久之後,我都在想,衛小雲和我一起去非洲這個決定,對她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確定蕭雲舟沒有什麼大礙後,我準備飛回非洲處理一些基金會剩下的工作問題。
說來也巧,收尾工作做好後,我決定去一趟剛果維龍加國家公園。
這是非洲最早的一處生態保護區,在這片 200 萬畝國區,有 2000 多種植物、700 多種鳥類和 218 種哺乳動物。
但在近 20 年內,盧旺達長年的內戰讓這片本是動植物的天堂,變成了地獄,武裝組織在公園裡大肆偷盜動植物,從 1996 年至今,大概有超過 152 名的護林員被殺害。
近些年因為保護嚴格,這樣的偷獵行為已經很少有了,也不會在白天光明正大的出現。
衛小雲執意要和我一起。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和衛小雲遇上了槍擊。
在偷獵的人一槍對著我們這個方向射過來時,衛小雲將我撲倒在地。
那一槍射擊在她的腹部,血很快氤氳出來,她平躺在地上望著天空,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最後她看著我,問我:「宋懷姍,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一邊給她急救包扎,一邊聯系不遠處的團隊, 一邊冷靜的說:「不會。」
非洲對於盜獵管控嚴格,這些散盜沒有正規槍支和子彈,都是一些自制的,殺傷力對於能及時得到救治的人來說都是非致命的。
可如果不是她將我撲倒, 那一槍是對著我的腦袋的。
那我即使得到救治應該也會變成植物人或者癱瘓。
但衛小雲大概以為我在騙她,隻是安慰她,在昏迷過去前, 她笑著跟我說:「這樣也好,宋懷姍,我……我覬覦過蕭雲舟, 但是現在, 我不欠你了。」
……
第二天晚上衛小雲在醫院清醒著輸液的時候,望著吊瓶裡的水一言不發, 我守在她的床邊,她好像破罐子破摔,徹底放棄掙扎和虛張聲勢了。
她冷著臉跟我說:「今天發生的事, 我跟你說的那些話, 當沒發生過好不好?」
我忍著笑, 給她削蘋果:「不行,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怎麼能當沒發生過?」
她一臉生無可戀,她這個樣子比任何時候都要可愛,最後她跟我說:「宋懷姍, 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你嗎?因為我一直覺得, 你很偽善。」
「現在呢?」
她翻個白眼:「現在也一樣。」
過了很久, 她才靜靜的又補充一句:「可我很感謝,你和蕭雲舟, 你們都賜予我新生。」
「我要去過自己的生活了,宋懷姍, 我不會再學你了,我就是我,就是衛小雲, 我也很好,對不對?」
我將蘋果遞到她手上, 鄭重的點頭, 說:「是, 你一直都很好。」
那個從小山區千裡迢迢跋山涉水的考到省一中的衛小雲,那個拎著兩個蛇皮袋出現在我和蕭雲舟面前的衛小雲。
她一直, 一直都很好。
她笑出來,閉上眼睛準備休息。
我輕手輕腳的關上病房的門, 聞訊而來的蕭雲舟坐在走廊上,用嘴形問我:「沒事了?」
我對他點點頭,他松了一口氣,然後後怕的看著我。
大約在怕會失去我。
我站在衛小雲的病房前看著他。
我想命運對我們三個都很優待,多年前蕭雲舟拯救衛小雲,多年後, 這場童話照進現實,她又拯救了我和蕭雲舟。
誰能說,這不是一場美好的救贖童話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