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為了這一句話,皇帝開始給葉家安莫須有之罪,先削兵權,再把我外公與幾位戰功赫赫的兄長下牢獄。
母妃懷胎十月跪在皇帝面前求皇帝明察此事,皇帝卻牽著錦玉振振有詞:
「孩子都聽見你們要謀反了,她隻有八歲,她能說謊嗎?!」
後來,外祖一家被皇帝定罪謀逆,葉家六百餘人押解皇城斬首示眾,母妃生下我後傷心驚懼而亡。聽嬤嬤說,母妃死時,肚皮和臉都是青紫的。
京城第一美人,卻被所謂的明君害得死於不知名的毒殺中。
我能活下來,是我命大。
我長大後才查清了這些事,我曾親耳聽到皇後誇錦玉公主:「還是我兒厲害,瞎編的一句話就弄死了淑妃那個賤人,還連帶著讓葉家六百口人陪葬,葉家一倒,以後朝堂的勢力就盡數在我們家手裡了!」
有人曾想為葉家翻案,錦玉當堂挑釁:
「就算本公主當年真的聽錯了,那也是童言無忌,誰敢怪罪我?」
22
我曾經寄希望於陸巍,我甘心做他的幕後軍師,用一件一件軍功捧著他做上了鎮國大將軍。
因為鎮國大將軍有權讓皇帝重查武將舊案。
我希望他能為葉家翻案,可他在陣前選了錦玉。我才知道,原來陸巍和錦玉是一丘之貉。
真正讓我接近復仇目標的,居然是敵國的皇帝謝凜。
陸巍以為送上錦玉這個仇人就能讓我原諒他給他一個機會。
我什麼話也沒說,隻搭起長弓,正對著錦玉額頭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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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玉看出我想殺她,慌亂掙扎,在箭射中她眉心前,她拼死逃了出來。
自此,局面亂,戰事起。
陸巍是想在戰場上大幹一場讓我看著他不比謝凜差。
但很快他就發現,他身後的軍隊並不怎麼聽他號令。
「當日在軍中教我們以少勝多、以智取勝的不是你,是六皇子……不,應該是六公主,是昭寧公主!」
「昭寧公主才是我們的主帥!我們隻聽她的號令!」
領頭的將軍說完,邊境的數萬士兵全軍復誦:「昭寧公主才是我們的主帥!我們隻聽她的號令!」
我在邊境這十年,以皇子的身份與將士們同吃同住,親和待人,他們是真把我當兄弟,我也真的將他們視為戰友。
因此有一天,他們突然發現這個隨和無拘的皇子其實本該是金枝玉葉的公主。
而這個公主在民心不安、士氣低迷時,親自寫書信給了他們希望。
於是軍心人心我盡得在手。
這場仗,陸巍隻剩下幾個忠誠於他的舊部軍隊幫他打,他自然是慘敗,狼狽逃回城池中。
在戰場上四處奔逃的錦玉——落到了我手裡。
23
「皇姐,醒醒?」
我拍著錦玉的臉,她要再不睜開眼,我就會扇她巴掌。
她睜開眼了,但我還是扇了她一巴掌。
她被我打偏了臉,咬牙切齒地要沖過來反擊,但她的手和腳都被繩子綁住了。
我身邊,是謝凜派過來的御前侍衛。
錦玉看到侍衛的刀亮出來時,她才慫了。
我這位皇姐啊,一向是個欺軟怕硬的。
我沒有堵住她的嘴,她開始罵我,罵我投敵獻媚,罵我陷害她。
我欣然接受:
「我的確投敵了,畢竟陸巍最終造反弒君,是被我離間出來的結果。
「我也的確獻媚了,聽謝凜說,你被俘虜時,也想過獻媚這一計。可你既想活命,又要端著公主的高貴架子,說什麼,謝凜必須要立你為皇後你才肯委身嫁他。
「謝凜為什麼沒搭理你呢?皇姐不獻媚是因為皇姐不愛獻嗎?皇姐不是最喜歡搶妹妹的男人嗎?
「你瞧,現在我是皇後了,而你,還是戰俘,我手裡的戰俘!」
我將她甩到地上,她才發現自己被帶來牡丹花叢裡——是開滿牡丹花的山谷!是她被啟國俘虜的那處山谷!
「知道為什麼荒涼的邊境線上會有這麼一處開滿牡丹的山谷嗎?」
我俯在錦玉耳邊低語:「因為這一山谷的牡丹花,是我親手為皇姐你種下的啊!」
錦玉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我。
「你當日來邊境遊玩,並不是為了賞牡丹,而是聽說這一山谷的牡丹是陸巍種給我看的,你嫉妒了,是不是?
「陸巍給我種牡丹這則消息是我刻意傳進京城給你一個人聽的。」
錦玉恐懼地望著我,我是笑著的。
「知道皇姐喜歡陸巍,也喜歡牡丹花,所以我特意培養了幾百隻信鴿來跟陸巍通信。尤其是陸巍回京那段時間,我給他的每一封書信裡,都特意夾上了牡丹花瓣。
「為的就是告訴皇姐,你喜歡的男人和你喜歡的花,都在我手上。
「你果然妒火中燒,失去理智跑來邊境。
「一進邊境,皇姐就上當了。
「不妨告訴你,當日的確是我把你在此處賞花的消息透露給啟國的,他們之所以能精準埋伏,都是我提前計算好的。
「所以皇姐說我想陷害你,也沒有說錯啊。
「妹妹我啊,就是要你死。」
錦玉手腳並用,爬著要後退,我一把抓住她的頭發:
「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在這兒死嗎?!因為八歲的你一句童言無忌,不僅害死了我的至親,還間接害死了邊境十萬將士!
「就因為他們曾是葉家軍,父皇就猜忌他們。十五年前那場大雪,十萬將士被困山谷等待救援,可朝廷的援兵始終未到。夷奴十七國趁機聯手,將十萬忠臣良將困死於這處山谷!
「他們先是用火燒,最後用石頭砸,再任由他們餓死凍死。化冰的時候,那十七國還特意派兵,在每一具屍體上捅一刀,就怕他們沒死透。
「母國沒有人為他們收屍,母國的皇帝隻顧著猜忌這十萬人會不會因為葉家來造他的反,他已經忘了這十萬人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他隻想讓他們死。
「於是那十萬忠魂就在這處山谷裡慢慢腐爛,最後融於泥土,自此往後十年,這一處山谷寸草不生。
「我在邊境十年,就種了十年牡丹,去年終於開花了,還開了整整一個山谷。
「我就知道,是那十萬忠魂,要我幫他們鎖錦玉公主的命了。」
錦玉臉色慘白,她害怕得渾身發抖,我相信自己此刻在她眼裡,一定比惡鬼還可怖些。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是要替至親和忠魂向皇室索命的。
24
錦玉死在了我手裡。
她跪在牡丹花叢中,頭低低垂下,雙手伸直在前面,膝蓋彎曲到最大弧度,是一個跪伏請罪的姿態。
一把長槍貫穿了她的後背,把她釘在了地上。
永生永世,她都不配輪回安息。
錦玉死了沒多久,陸巍也戰敗了。
他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帝本就根基不穩。
前線將士對他離心,忠誠於他的舊部也被他並不精明的兵法策略耗死在戰場上,殘部所剩無幾。
他戰敗時,用一把刀撐著自己的身體。
我來見了他。
他抓住我的衣裙,從懷裡掏出一把小木劍。
這把木劍是我雕刻給他的生辰禮物。
「昭寧,我還記得那時候你說,這把木劍會讓我所向披靡。」
他抬起頭,眼角滑落一顆混血的淚珠:
「寧寧,原來沒有了你,我會敗得如此徹底。」
「我後悔了。寧寧,你能和從前一樣,再喊我一次將軍嗎?」
「哪怕一次就好。」
我冷眼看他狼狽:
「陸巍,我曾經真的把你視為依靠。被抓進啟國的前幾天,我日夜都盼著你會騎著白色戰馬像英雄一樣從天而降。
「因為你承諾我會立刻來相救,我甚至為你的失約找盡了各種理由,你瞧,我那時多下賤啊,明明是你失約,卻本能地想為你開脫。
「在我最需要你最無助的時候,你忙著照顧受傷的錦玉,你忙著保全她的名節,你忙著跟她大婚。」
我語調蒼涼:「將軍?呵,將軍早就死了,那是我臆造出來的英雄。陸巍,你從來不是我的英雄。」
「所以你有什麼臉,敢跟我說後悔?」
我轉身要走,陸巍抓住了我的裙擺,他摔了下來,手臂上的傷一直淌血,他不松手:「寧寧,我疼。」
我回頭, 看著他卑微地伏在我腳邊, 仰望著我, 乞求著我的回心轉意與憐憫。
我伸出手——把自己的裙擺扯走。
「你的血弄臟我的衣裙了!」
25
「昭寧。」
謝凜將他身上的外袍脫了, 披衣服的時候順便將我摟進懷裡。
「我可都聽見了。
「所以在你的這盤棋局裡, 就算是我這個啟國的皇帝,也隻是你拿來借刀殺人的棋子而已?
「我跟陸巍, 沒什麼不同?」
我以為他要生氣我利用了他,沒想到他的落點是他跟陸巍比有什麼不同。
「都當棋子了,你也要爭個高下啊?」
「當然了!棋子也有重要與不重要之分,好用與不好用之分!」
「好好好, 你比陸巍好用,比陸巍重要。」
「隻重要一點嗎?」
「重要很多點, 一千倍,一萬倍, 你是我棋盤上, 獨一無二的棋子。」
「繞來繞去, 朕還是一顆棋子。」
謝凜快走了兩步, 氣鼓鼓的。
我隻好小跑幾步追上去。
我實在不會說什麼動聽的情話,看他是生氣了, 得哄哄——他最近簡直比皇兒還會鬧脾氣。
謝凜嚴肅地看著我, 我以為他又要爭風吃醋。
「昭寧, 知道朕當日為何不殺錦玉嗎?
「因為朕就是要拿她的賤命換你的自由。」
我一愣:「為何?那時我與你並無交集, 還是針鋒相對的敵人。」
謝凜道:
「朕救你, 就像在救曾經四面受敵孤立無援的自己。
「何況朕登基後為數不多的幾次敗仗都是輸在你的謀略下,如此強勁的敵人卻是個隱姓埋名不敢暴露身份的公主。
「朕想過殺你, 可莫名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隻好將你騙過來佔己有了。」
我正感動呢,謝凜忽然話鋒一轉:「但朕確實沒想到你爬龍床的速度這麼快, 朕以為至少要等一年唔……」
這下, 輪到我羞得捂他的嘴了。
謝凜抓著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昭寧,朕對你,不是見色起意, 是志在必得。」
我春風化水一般笑開:「我知道。」
「回家吧。打仗沒意思,我想皇兒了。」
「嗯,朕帶你回家。」
至於陸巍的生死, 我並不清楚。
我跟謝凜走後,再沒回頭看過陸巍一眼。
有人說他傷重死在了戰場上, 有人說他發了瘋在山谷裡照顧那些牡丹花,一直念叨著寧寧喜歡牡丹花。
可我從來不喜歡牡丹。
無所謂, 他於我而言, 隻餘下一個——無所謂。
後來, 越國成了啟國的附屬地,謝凜未傷民眾將士一分一毫, 因此, 他手中的佛珠始終隻有十七顆。
謝凜的佛珠成了皇兒最喜歡的玩具。
謝凜的第十八顆佛珠是我為他加上的,那一年,我與他的二公主降生。
國境安穩,百姓富足。
第十八顆佛珠,祈求的是不起殺伐, 昌盛太平,蒼生有福,歲月安穩。
——全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