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安訂婚那天,記者舉著話筒,問我有何感想。他啊,那是京城皇墻根下的祖宗。我跟他的那八年,沒有人看好。他的母親每每見我,便以「戲子」相稱。
他那群兄弟,背地勸他:「一小明星,捧著玩玩就得了。」
而周淮安呢,他把玩著打火機,玩笑道:「怕什麼?總不會娶她。」
我看著採訪鏡頭,緩緩道:「雖然不熟,但這是好事,祝訂婚快樂。」
視頻在網上瘋傳,周淮安坐著私人飛機,連夜由京飛滬。
1
我獲得最佳女主角的時候,周淮安訂婚的消息鋪天蓋地而來。
手機上的新聞,隻見其名,不見其人。周淮安的信息向來從來不見報。
但虛虛實實,擋不住大眾吃瓜的心。
因為,過去那八年裡,託我的福,他總是似有似無地出現在大眾視野中,代號是「沈念的金主」。
所有人都在鄙夷中取樂,在取樂中等待我從雲端跌落。
「沈念,聽說你十八歲就跟這位周先生認識了,是嗎?」
「沈念,你跟了這位先生這麼多年,為什麼沒有修成正果呢?是對方家庭不接納嗎?」
「周先生偏偏選在今天宣布訂婚消息,是不是故意給你難堪?」
「你們在一起了嗎?所以你這是被周先生甩了嗎?」
「你跟這位大佬分開,是因為半個月前的牽手門事件嗎?」
Advertisement
我眼神緩緩地掃過他們狂熱的面龐,那些目光仿佛要將我剝皮,以便挖出更勁爆的消息。
周淮安……
今天訂婚了?
我臉上掛起得體的笑容,回視著他們。
「我與你們口中的周先生,不是很熟。
「不過,訂婚畢竟是人生喜事……祝訂婚快樂。」
我看著鏡頭,緩慢地又說了一遍:「訂婚快樂,周先生。」
他們樂此不疲地層層剖析,像偵探一般舉證推理想要從中窺探出隱秘。
我將手機還給經紀人,她有些擔憂地看向我。
「網上都說,你被周先生甩了,接下來你的資源估計會一落千丈,你知道的,我不大了解那人的背景,隻知道沒人惹得起。
「碰上這樣的人,他要是發話,哪怕你剛拿了獎,也夠嗆。」
我有些乏力,輕聲道:「曉慧姐,你不要太擔心,我總不會拖你後腿……」
她有些訕然地笑著,嘴唇嚅動,沒再說話。
誰都不信,那八年,我們隻是像普通情侶一樣,從曖昧走向情動,從熱戀無間走向撕心裂肺的破碎。
2
周淮安長著一雙冷寂的雙眸,那樣一雙眼睛,望向你時,頃刻間,你會覺得自己低到塵埃。
但他並非有意,而是生來便那樣,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的冷淡。
第一次望進那雙眼,我下意識思考,紅塵囂囂人來人往,置身事外的人,能有幾多情。
2012 年,從年頭到年末都傳著瑪雅人的末日預言,周傑倫的歌在大街小巷傳遍,那些年追過的女孩在校園裡掀起熱浪。
那是十八歲的時候,我的十八歲熱烈沖動,無所畏懼,是自以為真愛能夠勝過一切的無知的年紀,我遇見了周淮安。
那時,我一邊上學,一邊在外兼職,還要擠破頭奔波於各個劇組試戲。
當所謂的投資人將粗糙的手心蓋在我大腿時,我下意識站起身,將一旁的包砸在他頭上。
拉開房門沖出去時,身後傳來大叫:「臭婊子,給我攔住她!」
我大叫著掙扎,狼狽至極時,一道微啞的嗓音響起:
「哎,人姑娘不樂意,沒聽見?」
男人輕到沒邊的聲音,卻能立馬奏效。
他隻輕飄飄地掃了我一眼,似乎路過的一隻狗被打,他心情好,便開了口阻攔一般。ӯz
他倚在走廊的窗臺處,手肘撐在身後,懶懶地靠著,微風從外吹來,掠過他漆黑的額發。
白色的襯衫解了兩顆扣子,袖子挽起,露出腕表,指尖的煙忽明忽滅。
從房間追出來的人,一見到他,夾著尾巴跑了。
我將包放在胸前,朝他九十度鞠躬,真誠地道謝。
忽聽,他輕輕地就笑了聲。
往外看了眼,他掐滅煙,懶懶道:「學表演的?哪個學校的?」
「北京電影學院。」
他點點頭,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人走了,你回吧。」
第一次見到的周淮安,渾身上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以至於我並未認真想過他的身份。
可後來,我才知道,有些人到了一定層級,已經不需要靠外在修飾去表達自己,他們往往比任何人都要謙遜低調。
跟他在一起時,在家世一事上,我們避而不談。
對周淮安來說,不過玩一場的人,無須交代。
對我來說,享受一時一刻的歡愉罷了。
是有一次在他朋友的場子上,他那個唯一對我還算友善的朋友,醉了酒,不小心吐出了個名字,我聽不大清,但總歸遙不可及。後來我才想明白,那哪是什麼友善,不過是另一種提醒:我同他一點也不相配。
可惜,那時年輕氣盛過了頭,聽不進旁人的勸告,與他蹉跎許多年。
3
獲獎後的應酬難免,我帶著些醉意從金悅府地下停車場出來,我擺了擺手,一個人走上去。
電梯上行時,我看向大鏡子裡倒映出來的自己,明明今晚該是我人生最得意的時刻,我該為之歡呼和雀躍的。
我隱約記得,當初因為錯失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獎項,哭得不自已時,周淮安是如何一邊嘆氣,一邊繾綣呢喃著:
「不過一個犄角旮旯裡的獎項,不要也罷,以後你拿了影後,我們狠狠打臉那些有眼不識泰山的,不哭了,嗯?」
我哭得更狠了,不確信地問:「我真的能拿影後?我連女 n 號戲都混不上,我什麼時候能拿影後,你又在哄我……」
他笑道:「我們家念念厲害著呢,不信你自己,還不信我,周淮安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纏著過去抱著他的腰,將淚水都擦在他那價值不菲的襯衣上,惹得他用手捏著額頭,不敢怒也不敢言。
洗過澡後,我將自己扔在柔軟的大沙發裡,拿起手機,一條條地回復著大家的祝賀信息。
指尖翻到一個名字,停頓了半晌,聊天的信息還停在半月前。
那時,我們鬧得不可開交,我累到極致,在副駕駛座上,平靜地跟他說:「分手吧,周淮安。」
他手指捏緊方向盤,額頭青筋暴漲,咬牙切齒道:「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我笑得溫和,卻殘忍:「我都這樣給你難堪了,你還要繼續嗎?」
他猛地轉頭看向我,呼吸極重,幾息間平復下來:「沈念,你到底又在鬧什麼?我最近很累,你給我點時間……」
一場爭吵不歡而散,誰也不願意再當鋪臺階的那個人。
門鈴和手機鈴聲同時響起,大約來自同一人。
我冷漠地任由手機和門鈴響了半天,置之不理。
直到,門把轉動,我才想起,這房子的密碼還沒換過。
我坐在沙發上,看向玄關處。
帶著滿身風塵的周淮安,一雙眼沉沉地望向我,眼睛是欲望的器官,那雙眼曾經淡漠無他物,是我將他拉下凡塵,後又任他在欲海中苦苦掙扎。
我比自己意料中的要平靜很多,有些事情也許是該好好解決了。
「這麼晚了,你從北京過來?」
他站定在我身前,遮擋了一大半光源,身上的襯衫微皺,衣袖依舊挽起。
須臾後,他坐了下來,將頭輕輕靠在我肩上,似是累極了,嘆氣道:「在鬧什麼?」
幾分真意,幾分真情,說不清,道不明。
周淮安,你還看不透,這場即將到終點的遊戲嗎?
我平靜地問他:「你是在想,等你結婚後,我給你當情婦嗎?
「周淮安,別這樣作踐我。
「成嗎?」
他愣了愣,半晌道:「給我點時間……」
我打斷他:「我們試過了,不是嗎?周淮安,我試過了,可結果是頭破血流,你非要拉著我,再撞一次南墻才肯罷休?」
我低著頭看向他的無名指,真心道:「新戒指挺好看的。」
周淮安的手瞬間僵直,一動不動。
我仰頭,如初見時那般,笑著看他:「所以,我送你的那枚戒指,可以還我嗎?」
4
多遺憾啊,年少的極致愛戀,走到這般兩相失望。
十八歲那年,再次見到周淮安,是在學院的一場晚會上,我被臨時拉去湊數舞蹈演員。
我原以為不過再一次的萍水相逢,卻是幾多糾纏的開始。
我穿著純白色的舞裙,在一旁等人。
他不知早就在那兒還是後來的,手指的煙伸向窗外,懶懶地叫道:「小天鵝?」
我轉過頭,一眼看到是他,眼中有一瞬間的亮光。
他悶聲笑著:「沒認錯,還真是你。」
我移步過去,好奇地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低下頭,風中送來他身上幹凈好聞的味道。
「閑著無聊,隨便走走,就到這兒了。」
他像哄小孩兒似的,可我沒必要去較真。
他接著哄我,請他吃個飯,說是挾恩以求。
我都準備好了,拿出所有打工的錢請他吃飯,因為他看起來很金貴,我難以想象,他坐在油煙臟汙的小店中,那種格格不入的矛盾感。
然而,他腳步拐來拐去,進了學校食堂吃了夜宵。
他吃得很少,幾口下去,就不動筷子,反過來跟我解釋,胃不好,吃不了太多。
我原本以為那是為了安慰我,可後來跟他在一起,我才知道,他的胃被自己作壞了。
同他在一起時,我為了照顧他的胃疾,學了各種熬粥的手法,每次他胃病犯了,我都像怕他碎了一般,沒日沒夜地守著。
他那時就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地捏著我的臉,嘴角掛著笑。
「看你緊張的那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癌癥晚期了。」
我氣得打了他一巴掌,端著碗頭也不回地下樓。
周淮安手上幾家公司,初創時期,他同大多創業者一樣,拿命在熬。
我一度以為他也不過是靠家裡的一點小本金,自己闖出來的人,曾暗暗自喜隻要我努努力,兩人也不是相差很遠。
5
後來幾番來回,似乎總有理由交流,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周淮安已經闖入我人生了。
第一次見他的那些朋友,是在北京城有名的一家夜場子。
那時我精心打扮,想給他朋友一個好印象,周淮安見到時還詫異了一下。
等到了那邊,我才明白他在詫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