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說:「本宮絕不可能嫁給一個男人!」
然而我女扮男裝從軍,凱旋後第一件事就是求娶太子。
大婚當晚,太子提劍踹開我的房門,誓要殺了我。
他闖進來時,我卻和他的婢女衣衫不整。
太子的表情管理,崩壞了。
1
我名蘇嬋,是淮陵蘇府唯一的女兒。
我爹是個大老粗,常年行軍打仗,少了對兒女們管教。
我上頭有兩個哥哥,全被我娘養成個溫吞性子。
而我卻今天拆王家的籬笆,明天剃李家的狗毛。
街上人人都說我娘十月懷胎,生了個淘氣兒子是哪吒。
我爹卻龇著一口白牙,攜著荊棘胡須在我臉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口水印子,直呼我有他蘇家的將門雄風。
對於我生的女兒身卻當男孩養這一點,我爹娘從未反駁。
隻因我出生之始,淮陵至上京陰雨連綿數月,卻在我降生啼哭那一剎雲開雨散。
一老道掐著羅盤在我家門前徘徊三日,踏進我家門,給了我爹娘一句提點:
「這丫頭命格硬得很,若是當尋常姑娘養著,恐壓不住命格,活不過六歲,不妨以剛克剛,隨天命而行,便可平安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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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每頂著滿身泥濘回家,我娘就愁眉難展:
「嬋兒性子這樣鬧騰,日後到了議親的年紀,哪裡有夫婿敢要她?」
我爹傻樂得更燦爛了:「我蘇忠的女兒何須困囿於後宅?山川海嶽,自有她一番天地。就算天塌下來,還有她兩個哥哥頂著呢!」
兩位兄長苦笑不已,妹妹的命是命,哥哥的命就不是命了?
而我如向陽花般絢爛的日子,卻在我九歲那年戛然而止。
我爹以通敵叛國、倒賣軍需的罪名被下獄,秋後問刑。
2
我第一次看到上京的太陽,它和淮陵的太陽不一樣,是冷的,那不是向陽花喜歡的地方。
我娘從淮陵哭到上京,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兩個哥哥板著臉,一左一右攙扶著阿娘:
「嬋兒,這裡不比家裡,要謹言慎行。」
在這座城裡,我家人若是言行舉止稍有不慎,便是滿門抄斬。
「嗯,我曉得。」
我雖頑皮,但不是不懂事,我點頭一一記下,心裡卻想著阿爹今日有沒有餓肚子,有沒有人去替他刮胡須,理鬢發。
上京街上的人很多,擠得我邁不開步子,他們指指點點,離我脊梁不過寸毫。
我不在乎他們罵得有多難聽,我隻在乎宮裡那位究竟還是不是個明君。
「蘇公子?蘇公子這是想什麼呢?還不快接旨?」
我猛然回頭,一個聲音尖細的宮人正在不遠處定定地看著我。
二哥跪在地上拉了拉我的褲腳,示意我。
我也跟著跪下,腰板卻是挺直的。
宮人不屑笑道:「蘇將軍雖有通敵之罪,但聖上仁慈,不願累其無辜之人。七日後處斬,特許其家人送最後一程。蘇夫人,三位公子,還不快領旨謝恩?」
阿娘雙眼蒙朧,顫抖著接過聖旨後,再度哭暈了過去。
哥哥們手忙腳亂地抬著阿娘回了馬車上。
我不死心,重新跪回在宮門口。
爹爹肯定是被人冤枉的,時至今日也沒有任何鐵證能證明,是我爹爹通敵叛國。
老天爺也似看過不這等冤屈,刷刷下起傾盆大雨。
二哥冒著雨來拉我回去:「嬋兒,這是天子腳下,不是家裡,別鬧!」
我仰著頭,任由分不清雨水還是淚水在臉上流淌,問道:「哥哥也不信爹爹是被冤枉的嗎?若是連你們都不信,這天下哪還有忠義之人敢效忠天子門下?」
「既然蘇公子如此忠義,可敢與本宮進宮對質?」
一柄巨大無比的華蓋出現在我頭上,擋住那來勢洶洶的雨。
眼前的少年約莫比我大個三四歲,氣度不凡,身著白色錦衣,衣裳繡的是四爪大蟒。
我心中明了,有何不敢?
3
「聽聞蘇將軍幼子天資聰穎,三歲啟蒙,五歲便熟讀兵法在沙盤上有所向披靡之勢,六歲可扎馬步三時辰不倒。你若今日能在這梅花樁上跪足五個時辰,本宮便向父皇陳情,許你蘇家之案重查。」
我眼皮猛地一跳,突然覺得我那好大爹也確實「死有餘辜」。
我自小到大,對偷雞摸狗之事供認不諱。
但方才說的那些,一概不知情!
這說的根本就不是我啊!
果然,東宮這地方,表面光鮮亮麗,實際上……
我看向那九尺高的梅花樁,暗暗咽了口水:
「太子殿下是君子,隻要我在這梅花樁上跪足五個時辰,便信守承諾?」
少年太子負手而立,周身氣度比書塾裡的教書先生還要古板。
太子淡淡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有他這句話,我心頭那塊兒大石感覺瞬間松快不少。
眼一閉心一橫,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膝下有梅花樁。
跪他娘的!
不知道過去了幾炷香,雨還是沒有半分要停的意思。
木樁子被雨水泡得滑溜溜,光爬上去就已經費了我十二分力氣。
那一個樁子也就能容一隻腳的大小,而我卻要將兩膝蓋一同放上面。
我龇牙咧嘴地調整姿勢,試圖讓自己好過一點。
東宮那位此時又發話:「蘇公子為父求情大義凜然,本宮看在眼裡,如若做不到,也不必勉強自己。」
他說這話的樣子……可真欠揍啊!
我心中默念二十遍,君臣有別,君臣有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才勉強忍住衝下去把那少年老成的太子揍一頓的衝動。
我繃著全身的力氣跪在梅花樁上,一直到我徹底失去意識。
待我再睜開眼,身上蓋著暖和的錦被,外頭的天不知何時晴了。
我心頭猛地一涼,到底是沒成功,淚不禁潸然而下:
「爹爹,是孩兒沒用,跪不夠五個時辰,救不了你了……來世再……」
「兒啊,你說啥呢?聲音大點?」
我睜眼,一張黢黑黢黑滿是胡茬的大臉出現在我眼前。
4
我驚嚇了一大跳,猛然反手扯了那大胡子一把,眼前那人頓時龇牙咧嘴。
我又欲抬手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但臉沒來得及疼,頭卻疼得讓我四分五裂幾乎昏迷:
「爹……爹?你該在牢裡,不該在這裡啊?」
真實的疼痛感讓我排除是在做夢,但頭頂五花大綁的布條是怎麼回事?
「乖乖你別動啊,你從高處掉下來磕到了頭,腦袋後面有雞蛋那麼大個包呢!太醫怕有淤血在你顱內,需要靜養。」
我還沒反應過來眼下這是個什麼狀況,我的好大爹先起身對著身後那穿玄色龍袍的中年男人破口大罵:
「臭老頭,你丫的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看把我嬌兒弄成什麼樣兒了?我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落下病根,老子今晚就拆了你那金鑾殿讓你睡馬棚去!」
那人穿龍袍,看起來像個皇帝。
等等!
我爹在罵皇帝?
我艱難地將頭別過身去,心中默念:娘啊,爹要是被砍頭那真不怪孩兒沒盡孝道。
皇帝卻笑呵呵地努力安撫我炸毛的老爹。
他並沒有我料想當中那般勃然大怒罵我爹以下犯上,反而一臉慈愛地端著藥碗來到我床前,親切道:「老蘇你別生氣了,令愛這不是好端端地躺在這兒嗎?太醫都說了,就是受了點風寒,體力不支暈倒了,不小心擦破點皮兒……你要是實在不解氣,你把我家那小子拎去校武場,練他三天三夜都行!」
我爹抱著胳臂,宛如一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神情,深深地凝望著皇帝,顯然對這個解決辦法不滿意:
「你老小子,挺機靈啊?把那臭小子扔出來頂包,你就沒錯啦?上梁不正下梁歪!要不是你出的餿主意,非要說什麼讓老子假裝入獄你再暗中調查的屁話,何至於此?」
事已至此,我就算腦子再不清醒,也約莫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爹通敵叛國是假,和皇帝聯手揪出真正的主使才是真。
我哀怨的目光逐漸從我爹身上流轉到皇帝身上,最後到那一臉嚴肅刻板的太子身上。
好好好,好好好!
都這麼玩是吧?是吧?
我眼珠一轉,餘光瞥見屏風外那礙眼的白色錦袍,隨即抱著我的頭嗷嗷喊疼:
「爹爹,我頭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每喊一聲,我爹的心肝就顫一下,皇帝的臉就黑一度,太子身上就要被踹一腳:
「小兔崽子你膽大包天,今天敢讓你蘇伯伯的孩子跪梅花樁,明天就敢謀權篡你老子的位了!」
太子被踹得目光幽怨,隔著屏風恨不得在我身上三刀六個洞。
我被盯得心虛,頭一歪,深深裝死過去。
皇帝為表歉意,下旨讓我留在宮裡給太子做伴讀,歲月靜好。
我爹被放回家裡雞飛狗跳。
我娘大悲大喜氣得狠了,哭著鬧著要休夫。
我爹嚇得自發跪了一個小時算盤,把和老皇帝這麼多年的關系全盤託出。
還交代了自己這些年私藏的小金庫都在何地。
我娘坐在床上美滋滋地數著銀票,還不忘把偷摸爬上床的老爹一腳踹下去:
「跪著,我說叫你起來了嗎?嬋兒摔得渾身是傷,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5
我在東宮以養傷之名,每日招貓逗狗鬥蛐蛐,大半月不曾踏入國子監半步。
「蘇公子!」
我躺在搖椅上嗑著瓜子不明所以。
眼看金冠玉帶的太子大步流星走到我面前,一把打掉我手中剩下的瓜子。
我心疼極了,真是糟蹋糧食!等會兒他走了撿起來吹吹接著吃。
「是本宮有錯在先,不知輕重讓你受傷,已然受到父皇懲戒!可這裡是東宮,不是讓你肆意妄為的鄉野之地!明日你若再不去國子監報到,東宮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我癟了癟嘴,心裡直泛酸水。
是皇帝一聲令下將我爹關進大牢的。
是太子說讓我跪梅花樁請罪叫我進東宮的。
又是帝後一拍即合讓我留在宮裡當陪讀的。
皇帝慈善,心系天下,又是爹爹的發小摯友。
叫我給太子做伴讀是抬舉我家,我不好拂了人家的顏面給爹爹抹黑。
可又有誰問過我的意願,我願不願意留在東宮做伴讀?
我思來想去,還是問出了那句在肚子裡藏了半月的問題:
「殿下為何如此厭惡我?見我第一面就叫我行大禮,就算是大理寺審犯人也得按照章程來啊?」
太子一下子被我這個問題噎住了,滿面怒色也逐漸化作疑慮。
從我上京陳情遇見太子那天,我就隱隱覺察出太子言語間對我的敵意。
好像叫我跪梅花樁這件事,並非臨時起意,是早就醞釀好,一定要讓我吃上些苦頭的。
太子面色逐漸尷尬起來,最後卻一副惱羞成怒的神態,甩了衣袖拂身而去。
我很是摸不著頭腦:
「愛說不說,誰稀罕。」
我從小看到書簡就想和周公約會,為了對付那古板太子,還是咬牙起了個大早去國子監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