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大抵是覺得,太後是我與蕭昀之間的芥蒂。但沒有太後娘娘的旨意,也許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嫁給他。如果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代替我嫁入太子府。
我和蕭昀現在的關系,想來她心知肚明。於我而言,這場婚姻無論怎樣都無所謂,隻是聽她提起娘親,心頭忍不住湧出一陣酸楚,為了憋回淚水,我努力睜大眼睛朝外看,卻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逆著光使我看不清楚。
待他往前走幾步,我便看清了他的臉。我不知他是何時到的,當下隻想迫不及待地湊上去,握住他的手。在母後面前,蕭昀也懂得給我幾分面子,這次沒有甩開我的手。
他沒說幾句話便帶著我離開了。
出宮後,他忘記抽出手,我也便一直握著他。
「方才我與母後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沒有。」
「那我再說給你聽,我喜歡你。」
「……」
「蕭昀,我可喜歡你了,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說夠了嗎?」
「沒呢,以後我要天天說。」
「……」
也許是耐心被消耗殆盡,他脫開我的手,加快步子向前走。
假笑是一件很累的事,既然被他甩在身後,我也不再勉強自己扯出笑來。
隻是,皇後娘娘的話提醒了我。無論怎麼逃避,遲早要作割舍,時到今日我也不得不考慮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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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有句俗語說的好,「好景不長」。此言形容我的處境再適合不過。
我正寫著字畫,伸手去蘸墨水時卻被一旁的人嚇了一跳。不知何時蕭昀已站在我的身側。
白日見到他真是難得,我放下手中的兔毫,把字畫舉到他面前:「師從太傅張先生,這水平可好?」
「本太子今日得知了一個消息。」他並沒有回答我,而是自說自話。
這還是蕭昀頭一次在我面前如此自稱。我一時好奇,放下了手中的字畫:「什麼消息?」
「太後打算將齊沅沅許給劉越,明日父皇便下旨。」
劉越,劉昶之子,太後所扶持的康王一黨。
事出突然,我也想不到如何安慰他,隻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太傷心,不屬於你的終究不是你的,看來還是我和殿下比較有緣分。」
「你猜太後是如何盯上齊宣的?」蕭昀煩透了我的輕描淡寫,伸手捏住我的下顎,沉聲道:「你若安份點,以後我尚且會留你一條活路。」
這個臭男人怎麼翻臉無情,前幾日還好言好語,沒幾日便打回原形。
蘭葉見他出手,嚇得跪在地上求他放手。
難怪蕭昀這麼生氣。齊宣一隻腳剛踏進太子黨的陣營,又被硬生生拽了出去。
我顧不上疼痛,雙手撫上他的手,反問道:「就一定是我嗎?」
「你是聰明,但不要把別人想得太傻。」他甩開我的臉,邁著大步離開,好像多留一秒都會令他厭惡。
蕭昀明白我說的是誰,卻以為我在戲弄他。
蘭葉從地上爬起來,替我揉著下顎,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侯爺和夫人,連太後娘娘都沒和您動過手。」
我擦去她臉上的眼淚,不接她的話:「過幾天帶你去衍城玩,怎麼樣?」
衍城在京城附近,是一座名副其實的不夜城。幼時爹爹和娘親常帶我去那裡小住,尤其是夏夜的衍城,人們穿著涼快的衣服去街上聚會,燈火通明的街像是生長在記憶裡,隻要閉眼就能看到。
我想爹爹和娘親了,蘭葉一定也很想。
-柒-
即使入了冬,衍城的夜晚依舊熱鬧。行走在這片早已不是當年模樣的土地上,幼時的記憶撲面而來。霎時間我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爹爹和娘親一人一隻手將我提起來,縮起ṭű̂ₕ腿來在街上滑翔。
蘭葉在兩邊的小店鋪來回跑,看看這邊看看那邊。我在她身後慢慢地走,看著她的身影來回穿梭,所有的煩惱都暫時隱匿。
不知為何,我突然對首飾有些興趣。
「姑娘,這簪子是鴛鴦對的,要買就買兩支,兩兩成雙,送給心上人也好。」婆婆看著我手中的簪子道。
可惜,若是單支我就買了。
放下簪子後抬頭往前看,蘭葉已不知蹤影。一連走了幾條街都找不到她,我便買了一壺酒登上城樓。
隻要在最高的地方,蘭葉就能找到我。
一壺溫酒,一陣冷風。我就這麼俯瞰著整座衍城。
城頭的客棧是爹爹和娘親常帶我去的那家,我小時候還在東邊那個戲臺子上跳過舞,南邊的菜場比以前要幹淨多了。目光所及之處,都滿載著過去。
身子是冷的,眼睛卻熱熱的。眼淚剛流下來,就被寒風吹冷了,臉上也變得涼嗖嗖。
天上突然開始飄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忍不住伸手去接,可放到眼前,什麼都沒有了。心裡一陣委屈,更是拼了命地去抓。不知不覺半個身子已探到城樓外。
一隻手突然摟住我的腰,將我從樓的邊緣拉了回來:「你不想活了嗎?」
這個聲音好熟悉,我一回頭便看到蕭昀的臉。昔日的回憶像被打碎一般,我抓住他的袖子道:「我不是在衍城嗎,為什麼你在這裡?」
「我來接你。」他難得溫柔一回。
原來我還在衍城。
想到這兒我便放下心來,摟著他的脖子哭道:「我一看到你,還以為我又在宮裡。我好難受,蕭昀,你別接我回去好不好?」
我不知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說完便後悔了,連帶著我整個人都清醒了。我忙將他推開,晃了晃腦袋。
我想起來了,我沒和任何人說就帶著蘭葉來了衍城,回去定要受罰了。
「你喝酒了?」
我朝他搖了搖手指,並不回答:「是太後娘娘讓你來的嗎?」
「我自己來的。」他垂了垂頭後抬眸看著我道:「是我錯了。」
如此我便知道,事情查清楚了,誤會也都解開了。
我指著他笑道:「我說了,我沒騙你。」
齊宣不是什麼好東西,齊沅沅也一樣。
「你當真從來都沒騙過我?」
不知他想問什麼,我睜著昏沉的眼睛望向他。
下一秒他用力推開我,一支箭從我們之中穿過,插在地面上。
一群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圍住城樓,不由分說便朝他襲去。而我無武功傍身,隻能躲得遠遠的。拔出方才插在地上的箭,我喉嚨一緊。
這是皇家的箭。
太後娘娘還是忍不住下手了。儲君離京,的確是個動手的好時機。
等我緩過神來時,黑衣人基本都躺在地上沒有了聲息,隻剩下一個。
那人感受到了我的眼神,提著劍朝我刺來。我萬萬沒想到的是,蕭昀會衝過來。
我想,他若是替我擋這一劍,我便欠了他最大的人情,往後是不好還的。
趕在蕭昀衝過來之前,我直直地朝黑衣人迎了上去,長劍刺穿了我的肩膀。趁他還沒反應過來,我用手中的箭劃破他的喉嚨,滾燙的鮮血飛濺,我已分不清是誰的血。
當蕭昀將我抱起時,我用僅剩的力氣將箭舉在他的面前:「蕭昀,我選了你,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若選擇了太後娘娘,往後我的日子不會好過,就算扳倒了蕭昀,就憑我太子妃的身份,不見得能落個善終。但選擇蕭昀就不一樣了,他是儲君,憑他的才能,將東宮之位牢牢把握在手中不是難事,傻子也知道怎麼選。
「如果我還活著,那以後我來助你對付太後。等你坐上皇位,就給我一紙休書。這個交易如何?」
他無論如何也不理我,隻顧抱著我往城樓下趕。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太後娘娘對我這麼好,我卻……」
「阮昭瑜,想活命就閉上嘴巴。」
說實話,除了齊沅沅被指婚那一次,蕭昀從來沒有這麼兇過。
但我卻莫名的開心。整整七年了,終於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不再是常寧郡主,我是阮昭瑜。
我不再是誰的棋子,我是爹爹和娘親最疼愛的孩子。
-捌-
第二天我就跟蕭昀一起回去了。蘭葉心疼我受了傷還要被逼著趕路,反而是我一直在勸她放寬心。
我和蕭昀都明白,回去才是最安全的。
剛回京那日,我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未施粉黛便去了康樂宮。太後娘娘見我面色不好,眉頭皺成一團,仿佛她隻是個心疼孩子的長輩。太後娘娘確實很疼我,因為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太後娘娘,您瞧這箭。」
當我將那支沾血的殘箭呈給她時,她的面容有些僵硬。
蕭昀並不知道我帶走了這支箭。想要他放棄太後謀刺太子的證據,簡直難於登天,那便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