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個主創一起去度了個假。
在度假酒店遇見紀雲舟的時候,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那是保密隱私很好的度假村,是審查嚴格的會員制,我聚完餐,因為身體不太舒服提前回去的時候,在大廳看見獨自喝酒的紀雲舟。
我本來想直接離開的,但躊躇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了。
因為我記得我第一次在劇組開工晚餐上見到他的第一面,他端在手裡的是茶,導演跟我說他不能喝酒。
他一個人坐在那裡喝酒,面無表情,有種頹廢的、惆悵的悵然。
仿佛難過得周遭的空氣都能凍結。
我保持著一定的社交距離,站在他的餐桌旁邊,問:「師兄,你還好嗎?」
他抬頭朝我看了一眼,看了一會才認出我來。
他看不出什麼情緒來,沒有回我,我站在那裡等了一會兒,畢竟太久沒有聯系,我對他而言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位置之腦後的陌生人。
就在我想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將手邊一個黑色絲絨盒子拿起來。
那是一顆粉色的鑽戒。
大約是沒有傾訴的人,抑或是太過難過。
他非常非常冷靜地抬頭看向我,像是陳述,他實在是個情緒內斂、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即使是悲傷,也是無聲無息的,他說:「24 歲那年,阿煦跟我說,以後結婚的時候,鑽戒她要最獨一無二的,我飛到博茨瓦納,花了一個月,挑中這顆粉鑽,我自己設計、打磨、鑲嵌,終於做出這顆獨一無二的鑽石。」
「可是就在剛剛,她拒絕了我的求婚。」
他的眼睛深沉幽深,像黑曜石一眼通透,蘊著那樣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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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地站在那裡,隻能憑借這樣的方式無聲地安慰他。
他的阿煦拒絕這場求婚的導火索有很多,狗仔無窮無盡的跟蹤,紀雲舟偏執瘋狂大粉的謾罵,私生粉的騷擾,她們將 LX 的臉和一些不堪入目的身體 P 在一起,無盡的嘲笑和惡毒的造謠,這種造謠和謾罵甚至連累到她的父母和朋友……
除了這些,紀雲舟很忙,他是個戲痴,沉浸在角色和劇本裡的時候,幾乎分不出多少時間來陪伴她。
她那樣喜歡自由和隱私,隻要紀雲舟還在娛樂圈,隻要還有無數瘋狂的粉絲愛慕他,那她就要永遠被扒著放在媒體的鏡頭中。
她永遠不能無拘無束。
她的愛人能分給她的時間很少很少。
紀雲舟的身家背景實力再過雄厚,他也兼顧不過來。
在和紀雲舟的戀情曝光的那一刻,她就不是她自己,她隻有一個身份,就是紀雲舟的女朋友。
和紀雲舟相比,她更愛自由和屬於自己的天空,還有陪伴。
所以她拒絕了紀雲舟。
我沉默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他們兩個,一個不願意讓對方為自己放棄熱愛的演藝事業,一個不願意因為自己禁錮另一半的自由,我隻能悄無聲息地嘆氣。
10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有一天和紀雲舟真正地熟絡起來,是因為心理輔導。
那是很久很久之後,我演了一部山村拐賣的戲,因為入戲太深,殺青後遲遲走不出角色,所以導演給我介紹了心理醫生。
我在心理醫生那裡,碰見了紀雲舟。
娛樂圈似乎就沒幾個人心理健康,隻不過大家都是通過不同的途徑紓解,合法的,非法的,人人在巨大的名利場中迷失,找不到心安的落腳點。
我和紀雲舟四目相對,默契地沒有問對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時隔經年,我終於能坦然地落落大方地朝他點頭微笑,他也朝我微笑,說:「你的新戲我看了,很優秀。」
他之於我的意義,就是讓我在貧瘠的人生中,不斷想要自己更優秀的動力。
我想有一天能驕傲地,坦然地站在他面前,說:看,紀雲舟,曾經把你當成光一直追尋的人,她也不差呀。
我不再是仰望他的人,至少那種差距,不是初始的雲泥之別。
可其實真的到這一天,他看見我的閃光和優秀的時候,我面對他的誇獎,也隻能含蓄地、內斂地微笑著說出一句疏離的客套話,我說:「謝謝。」
其中這些年的艱辛,不足道也。
那天或許是同一個心理醫生拉近了我們的距離,或許是他心情不好需要陪伴。
……又或許我見過他的 LX,他想找一個共同的人聊起她,他問我:「一起吃個飯嗎?」
於是一起去吃了個飯,我們聊導演,聊圈中的事,像熟稔的、認識很久的老友。
最好的最後,是他映著璀璨水晶吊燈的眼眸,那樣的悵然和茫然,他突兀地說了一句話,他說:「她要結婚了。」
這話沒頭沒尾,但我聽懂了,我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沒有說話。
後面再回憶這段記憶,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乘虛而入。
我們熟稔起來,偶爾約飯,有一次他目睹我冷漠拒絕一個富二代的追求。
後來他笑,說:「除了當年和我的 CP,你好像一直沒有過緋聞,幹脆我們湊合成一對算了。」
我當時笑,順著他的話風接下去,我說好啊。
紀雲舟似乎沒想到我是這個回答,愣了愣,沒有說話。
後來就可有可無地在一起了。
或許是因為他的阿煦要嫁人了,他心如死灰。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就是 A 永遠是 A,但 B 可以是任何人。
我就是 B。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在一起,或許算,又或許不算。
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很普通的一天。
那是他的阿煦結婚的前一天。
他來的時候喝得醉醺醺的,進門就倒在玄關,我攙扶推搡好半天才將他扶到沙發上,最後實在弄不動他,就找了毯子給他蓋上,然後自顧自去睡了。
半夜驚醒過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裡抽煙,黑暗中隻能看見他指尖的一簇紅芒。
他看樣子已經醒酒了,隻是沉默地坐在那裡,掸了掸煙灰,聲音很輕微,跟我說:「葉彤,我們結婚吧。」
我寂靜無聲地站在那裡,怔怔地看著他在黑暗裡英俊模糊的輪廓,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
他昏了頭。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絕對不是清醒的,但我是清醒的。
我知道隻要我點個頭,順著他的口風說一句好啊,那他就是我的了。
心如死灰的紀雲舟,觸手可及的紀雲舟,像年少時虛無縹緲的夢,有機會被你握在手裡。
可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房車裡,那雙關心澄澈望著我的眼睛。
我笑了笑,我說:「紀雲舟,你去試試吧,演戲和阿煦你選一個吧,去見你的阿煦一面,如果你回來了,我們就結婚。」
他在黑暗中抬頭朝我這個方向望過來,他極快ẗŭ̀ₑ地站起來,最後在門被關上前,我聽見他說:「謝謝。」
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
他沒有回來,他從娛樂圈隱退了。
我替他開心。
11
我一直在娛樂圈,拿了最佳新人、最佳女配、最佳女主、最受歡迎女演員……我沉沉浮浮,代替紀雲舟去走他的路。
直到有一天,我在片場,看見和我搭戲的一個年輕演員。
他握著劇本縮在無人的角落,似乎很緊張,翻來覆去地念那幾句和我搭戲的臺詞。
我沒忍住溫和地笑出來,在他ŧũ₍身後寬慰他:「不要緊張,這場戲很簡單,你放輕松就好。」
他像炸了毛的貓一樣跳起來,英俊青澀的眉眼在看見我的時候漲得通紅,眼神遊移,少年人的心事完全藏不住,他結結巴巴地說:「等下拍完對手戲,可以請您給我籤個名嗎?」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紀雲舟說我像十六歲的他。
因為我在眼前這個人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那個站在偶像面前青澀的、慌張的、局促的又掩飾不住的喜歡。
我看著他,像看著十六年前的我自己,我微微笑起來,我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