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琮愣了很久。
久到我酒都快醒了,才聽到他輕聲說,「恭喜。」
「蘇晚。」思緒倏地被拉回。
身後的江珏微微喘著粗氣,平常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此刻卻不顧一切地追了過來。
他向我伸出手,微紅的眼裡竟帶著祈求,「晚晚,過來。」
「蘇蘇——」清亮的聲音倏然敲響我的耳膜。
我猛地看過去。
沈琮從遊艇下來,笑著對我張開了雙臂,「我來了。」
我毫不猶豫地跑過去,撲進了他懷裡。
18
我們三個一起回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住了,臉上激動又慶幸,有好幾個工作人員甚至抹臉哭了起來。
彈幕也是一片哭聲。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在哭什麼。
又或許是知道的。
「應該隻有我沒說結束感言了吧。」
沈琮看著現場變得沉默的所有人,突然笑了一下,「那我就替蘇晚把剩下的話說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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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捏了捏我手心裡的肉,讓我放心。
我朝著他笑。
轉頭的時候,我看到江珏站在篝火旁,身形清冷孤寂,默然地看著我。
我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大家都知道,錄制之前,節目組會統一收走嘉賓的手機,晚上十二點才會發一部節目組專用手機,用來發送心動短信,然後又收回去。」
「所以嘉賓整天幾乎可以說是沒有通訊設備的。」
「但我沈琮不是什麼遵守規則的人,所以我的手機是沒有被收走的。」
「那天馬場失控,我也追了上去。」
「也就是說,那天發生的一切對話,我都錄音了。」
沈琮聲音不急不緩,聚光燈落在他的眉眼,一路蔓延到下颌骨,勾勒出他稜角分明的側臉。
沒有人打斷他。
連彈幕都沒有。
我用一場華麗、壯烈又虛幻的死亡,終於換來了一次安安靜靜陳述事實的機會。
「我已經在嘉安的官博上傳了這段錄音。大家現在可以去看。」
有個女工作人員哆嗦地拿出手機。
過了幾秒,裡面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一開始隻是做戲,後來——」
「......可那晚在月亮島,直播黑屏的那半個小時......」
「這五年,我沒有官宣你的身份,你為了我的名聲著想,竟也忍了下來。」
「蘇晚,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等節目錄制結束,我會補償你。」
女工作人員關掉手機,抬手掩面,哽咽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說對不起。
或許是因為,她也曾人雲亦雲地跟著罵過我。
又或許,那些網暴我,喊我快點去死的彈幕裡,她也在裡面。
「還有第二件要澄清的事。」
沈琮朝不遠處招了招手,沈妤,也就是他妹妹走了過來。
他們今晚是一起乘遊艇過來的。
沈妤飛快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說,
「我才是當年那個被強迫剪光頭的女演員,但霸凌我的不是蘇晚姐。」
「蘇晚姐當時出手幫了我,才得罪了那個霸凌我的女藝人,還被甩鍋,說她霸凌我。」
「昨天那個白化病人是江珏請的十八線演員,她根本沒有得病。」
「我花費了很多功夫才找到當時在現場的一個助理,她碰巧錄了視頻,我也把視頻上傳到嘉安的官博了。」
現場沒有一點聲音。
除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還有很多所謂的罪證,今天我和我哥把能推翻它們的證據都找到了——」
「那些罪證都是我編造的。」一道平靜的聲音打斷了沈妤的話。
江珏半張臉陷入陰暗裡,濃密的睫毛半垂,「蘇晚從來沒做錯過什麼。」
「唯一做錯的,可能就是遇見了我。」
彈幕有人在自責,在迷茫,在哭:
「如果沒有錄音,沒有沈琮,是不是那個蘇晚今晚已經跳海了呢?」
「我們口口聲聲給別人扣上殺人犯的帽子,不分青紅皂白隻想逞口舌之快,到最後,成為殺人兇手的人,其實是我們自己。」
我看向那片一望無際的大海,幽藍的海面在黑夜中有股吞噬一切的氣勢。
「如果有人百口莫辯,或者不善言辭,請給他們一個安靜陳述的機會。」
尾聲
最後,我走到江珏面前,「我們已經報警了。」
在微博上誹謗他人、捏造事實、鼓動網絡暴力,情節嚴重的,可以處三年的有期徒刑。
「你和柳茜,都要付出代價。」
江珏抬頭看我,眼底情緒翻湧,
「晚晚。」
「有句話我沒騙你,我現在喜歡的是你。」
「我和柳茜......隻是一時的鬼迷心竅。」
「等我出來,可以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嗎?」
他眼眸微微泛紅,聲音發澀,「晚晚,不要和沈琮在一起。」
我突然很想笑,忍不住問:
「江珏,前幾天你才說對我沒感覺,怎麼我一不要你,你就又發現其實喜歡的是我呢?」
「你喜歡的,到底是你自己的不甘心,還是做錯事的愧疚?」
「別再自我感動了,現在的你,隻會讓我惡心。」
接著我調轉話題,突然說:
「還記得嗎江珏?我說今天要送你一份大禮。」
「五年前的六月,你想另開電影公司,需要拉一筆大數目投資,後來有個美籍華人給你發消息說是你的粉絲,替你解決了燃眉之急。」
「後來投資失敗,他也沒找你麻煩,音訊全無。」
江珏眼眸沉靜如水,隻是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暴露了他的不安。
「還記得我是什麼時候籤訂對賭協議的嗎?」
江珏瞳孔猛地一縮,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那個所謂的美籍華人是我。」
「為了替你拉投資,我籤訂了對賭協議。」
「江珏,我所有的隱忍和苦難都是來自於你。」
「而你呢,背叛了我,和柳茜偷情。」
他眼睛通紅,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諷刺地彎了彎唇,「甚至,公司當時用對賭協議的違約金威脅我參加戀綜,是你提的建議吧。」
江珏臉色煞白,眼裡湧上一股無法遏制的悔恨和痛意。
「所以,你有什麼資格奢求我原諒你?」
我面無表情,「出獄後也別來找我。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蘇蘇?」
不遠處沈琮在喊我名字。
光亮此時都聚集在他的臉上,他今天把頭發都往後梳,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有股凌厲又溫柔的俊美。
有了黑暗的襯託,照在他身上的光才更溫暖,更明亮。
「來了。」
(全文完)
證據確鑿,江珏被判了五年,而柳茜作為從犯被判了兩年,很多涉事網友都被拘留。
那天,我發了一條微博。
「我從來沒想過跳海,而是早就知道沈琮會帶著證據過來,我答應過,會去海邊接他。」
「很多人都問,如果沒有沈琮,沒有那個錄音,那我會怎麼樣?」
「如果真的到了孤立無援,全世界都與我為敵的那一刻,我依舊會選擇報警。」
「隻要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我和江珏交往五年,就算他想法設法消除了大部分,總會有他疏忽、遺漏的地方。」
「隻要我問心無愧,隻要我坦坦蕩蕩,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一直找下去。」
「法律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縱一個壞人。」
「縱使再艱難,再痛苦,再絕望,我從沒想過,也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
沈琮轉發了我的微博,「永遠不要放棄自己,永遠可以相信人民警察。」
網友:「嗚嗚嗚莫名有點想哭。」
「熱愛生命,相信警察。」
「渣男賤女坐牢活該,希望你能重新振作,五年前你演的那個電影我很喜歡,期待看到你的新作品。」
我那條微博轉發量高達一億,引起社會各界熱議。
沈琮揉了揉我的頭發,輕聲說,「蘇蘇,一切都過去了。」
我收起手機,輕輕「嗯」了一聲,心裡一片平靜。
我出生的那一刻,我媽永遠閉上了眼睛。
後來,我爸為了救村裡一個失足溺水的男孩,失去了生命。
爺爺告訴我:「你是你爸媽生命的延續。」
所以我從小就知道,生命有多可貴。
也是這個原因,當年我在水裡拼命掙扎,刺痛和窒息感愈發強烈,而江珏如同天神降臨,用手託住我的腦袋,在我耳邊低聲說「別怕」,把我從鬼門關的邊緣拉回來的那一刻,他那張冷峻又令人心安的臉就刻進了我心裡。
後來,他和柳茜分手,我陪著他度過最難熬的那段時光,不求回報地對他好。
我信錯了人,愛錯了人,但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再次聽到江珏的消息,是在兩年後。
醫院打電話給我,江珏在獄中突然昏倒,檢查出急性白血病,而且沒有找到合適的骨髓,現在還住在重症病房,可能活不過三個月了。
他想見我最後一面。
電話那端,江珏嘶啞而又隱忍的聲音傳來,「晚晚......」
我握著手機安靜了半晌,回了兩個字,「不見。」
後來醫院又打來了幾次電話,我都沒接。
一個月後。
某頒獎典禮。
「下面有請獲得年度最佳女演員獎的蘇晚上臺領獎。」
我走上臺,接過獎杯。
鏡頭給到沈琮,他一邊鼓掌,一邊寵溺地看著我笑,用口型說,「蘇蘇就是最棒的。」
我忍不住撲哧一笑。
「蘇晚,七年前你提名了最佳女主角,後來對賭協議失敗,你幾乎在電影圈銷聲匿跡。很多人都覺得惋惜,如今你終於憑借《晚風》奪得影後,有沒有一瞬間後悔當年的選擇呢?」
大家基本都知道我和江珏的那些恩恩怨怨,聽到主持人這麼問,閃光燈都爭先恐後地聚集在我身上。
我語氣平靜,「沒什麼後悔不後悔的,當年他對我有救命之恩,也算是還了他這份恩情。」
我看向臺下的沈琮。
那天醫院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明明一臉緊張,卻裝作毫不在意,晚上卻又用另一種方式表達他的不滿。
於是,我看著沈琮一字一頓,
「所以,現在我和江珏徹底沒關系了。他的一切事情,都與我無關。」
主持人笑著點頭,「能理解。」
他突然轉開了話題,對我眨了眨眼,
「如果我沒有記錯,今天是你和沈琮官宣兩年的紀念日吧,他這兩年可是明裡暗裡在大家面前說想結婚哦。」
我微微一怔,看見主持人眼裡戲謔、興奮的亮光,一下子就明白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在眾人的尖叫和歡呼聲中,沈琮拿著戒指朝我走來,單膝下跪,笑臉盈盈。
2
「我他」他今天穿了一身定制的灰色西裝,在燈光的照耀下,襯著他眉眼俊美,身材筆挺。
我忽然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如烈風一般沉重,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似一頭莽撞的小鹿,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比起兩年前, 他收斂了很多散漫和張揚,更多的是經過時間沉澱雜糅之後的沉穩, 溫柔。
見我遲遲沒有動作, 他有些委屈地託了託手上的戒指。
「手好酸哦。」
眾人紛紛大笑。
我也笑, 終於放下了緊張,鄭重地說了句我願意, 然後把手伸出來,任由他一點一點將戒指套進無名指。
周圍都是起哄,所有人都在替我們高興。
主持人拿出一張卡片說, 「這次, 我們收到了一封來自粉絲的聯名信, 是給你的。」
信被投屏到大屏幕。
「致蘇晚:
對不起。
縱使這兩年已經道歉了無數次, 今天還是想對你鄭重地說一聲, 對不起。
你那天說, 你並不是想跳海,而是知道沈琮會來, 你們早就商議好,找到了證據揭發江珏。
可錯了就是錯了。
江珏誣陷你是錯, 我們跟風網暴你是錯, 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我是當時 cp 粉的粉頭, 也是罵你最兇的那個,可誰能想到,我當時才 15 歲呢。
在少管所拘留的那些天,我想反思了很久, 想明白了很多。
今年我 17 歲,剛高考完,我選擇了法學專業。
我希望,所有人經過我們的教訓,都能明白,網絡不是法外之地,更不是我們發泄自身情緒的真空地帶。
更希望, 以後當我們看到那些帶有強烈情緒、煽動性的網絡言論時,當我們面對那些群情激憤、排山倒海式的跟帖的時候,不要被裹挾幹擾, 無意識地盲從, 不辨是非地為那些無事生非者推波助瀾。
要保留理性, 加以甄別與明辨,自覺守法, 以免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最後。
蘇晚,祝你星途璀璨, 往後一生坦蕩從容。」
所有人似乎都在沉思。
在無數閃光燈中, 在沉默和思考中, 我和沈琮對視一眼。
他摟住我的腰,在我耳畔低聲,「明天去領證, 老婆?」
我唇角彎了彎,「好啊,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