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看了眼空地上滯留的工人,問:“現在什麼情況?”
“大使館租用的車輛在三十公裡外的廢棄加油站,和我們陸路撤離的路線一致。班加西港口有一艘商船剛到港,但因港口無法停船,四小時後將往外海撤離。”
燕綏擰眉:“有沒有支援?”
荀莉搖頭:“利比亞整個境內的僑民都要撤離,軍艦離班加西還有半天航程,暫時無法再提供支援。”
她遲疑了一下,又補充:“傅隊負傷的情況下,出於安全考慮,兩支不同路線撤離的隊伍可能要變為一支。”
傅徵負傷,胡橋一人分身乏術,不可能支援兩路撤離。
而可用的車輛又在三十公裡外,在半小時前,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她甚至可以選擇借用海路撤離的兩輛越野把三十公裡外的車開回廠裡,或者她領著陸路撤離的隊伍徒步三十公裡取車再穿越沙漠。
但現在,商船四小時後撤離至外海,傅徵負傷,沒有足夠的車,工人大量滯留……無論是按照原計劃還是全部陸路撤離都有風險。
燕綏轉身望了眼遠處那輛越野,立刻否定這個計劃:“等不了。”
“所有人全部從海路撤離。”
荀莉愣了一下,似是思考海路撤離的可能性:“港口的確駐守了軍方和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班加西還有一半之多的僑民沒有撤離,他們目前還沒有離開。”
“但燕綏,班加西即將淪為轟炸區,港口會在四小時後封閉。”她語氣微沉:“我們趕不及。”
她分析:“可用的車輛在三十公裡外,光是來回就要一小時,還不知道路上是否會出什麼波折。陸路撤離至埃及是最安全的。”
“傅徵受傷了。”她一字一句道:“陸路撤離起碼要兩天,我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
“他的命也是命,他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會受傷,你不知道?”燕綏怒極:“在有辦法的前提下,憑什麼犧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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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莉一怔,唇色發白,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隻是覺得海路撤離,既無法保證傅徵的安全,也無法保證工人的安全。就像是每個選擇都進入了死胡同,總也無法兩全。
她為自己忽略了傅徵的情況而懊惱不已,接話道:“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燕綏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港口即使要關閉,也是在四小時後?”
荀莉點頭。
那來得及。
路黃昏撤離時,原先路線發生交火,所以穿過隧道繞了遠路,他多走了近半小時的冤枉路。
如果燕綏在這半小時內找到足夠的車,直接沿著西線穿越隧道,就能確保在四小時內抵達班加西港口。
“廠房外面還有三輛車,我帶幾個人走。”她抬腕看了眼時間,“我們有傷員,單胡橋一個人分兩批撤離的確不實際。給我半小時,我去攔車。”
荀莉驚得差點咬著舌頭:“攔車?”
☆、第106章 他與愛同罪106
第一百零六章
燕綏的計劃是收車往西, 去最近的加油站裡攔車。
班加西如今一片混亂, 東部南部都是反政府勢力與利比亞政府的交戰區,危險重重。相對平和的隻有西部,那裡居住著最多的當地人口。
燕綏的想法很簡單。
有人的地方必然會有需求。
而加油站,相當於一個補給的站點, 車子吃油, 想從西線撤離,就得把油箱喂飽。
她從滯留工人中挑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又帶上了一個利比亞的當地小伙——茂德加爾。
茂德加爾為中化公司工作, 在職五年, 會說英文和部分中文。
燕綏告訴他:“我要去附近的加油站租車。”
班加西合法經營的租車公司早已一車難求,她要是按照正常手續去聯系租車公司隻是浪費時間。
茂德加爾顯然有些不解。
跟著燕綏到廠房外, 看她挑了敞篷的裝甲突擊車後, 自覺地坐在了她的副駕。
裝甲車車頂的火箭筒被胡橋喂了子彈,成了個破爛的擺設。燕綏用著倒正好, 她風馳電掣地一路把車開進加油站, 本還有序排著隊的車輛立刻四散奔逃。
燕綏停了車, 從後座提了把□□下來。
校準, 上膛, 端槍試瞄。
耳邊是把她當做反政府□□分子的驚叫聲, 她絲毫不介意自己造成的恐慌, 在滿目恐慌中,招招手,示意茂德加爾:“你挑那些隻有司機一個人的空車, 問問有沒有人願意租車。從加油站到港口,隨他開價。”
茂德加爾照做。
燕綏則在所有人恐慌躲避的目光中,開車堵在加油站的路口。
跟著她同來的不止有燕氏海建的工人也有中化公司的,這幾天所有人同吃同住,共同躲避炮火,燕綏表現在他們面前的也是沉著冷靜的大將之風。
就是沒人知道……這位才二十多歲的小燕總,有這麼社會的一面。
幾人面面相覷,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後給她當背景板。
——
和燕綏預想得差不多,西線陸路撤離的外籍人員多,靠一雙腿從班加西的西部撤離去埃及怎麼想都不實際,所以在這裡,車輛供不應求。
但隻要有市場,這裡就不會缺車。
她大刀闊斧攔在主車道,又願意出天價租車,很快就在路上攔到了三輛破破爛爛的家用轎車。
這些車是不是車主的還未知,每輛車車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彈痕,甚至還有擋風玻璃整面碎裂的。
燕綏讓車去加油,趁著汽車加油的時間,親自把每輛車的暗箱,儲藏櫃,後備箱等,隻要是能藏東西的地方都搜了一遍,確認車上沒有槍支彈藥等危險品,這才支付定金。
除了燕綏攔到的三輛車,茂德加爾也租到了兩輛類似保姆車大小的中型面包車。
這麼一來,車足夠了,汽油也足夠了。
燕綏檢查過那兩輛半舊不新的面包車後,沒再耽擱時間,立刻返程。
來時她的裝甲突擊車打頭陣,是故意營造來者不善的氛圍。目的達到後,返程時她從頭車變成墊後的,遙遙墜在車尾。
茂德加爾依舊和她同行。
路上,燕綏抽空問:“你上哪租來的?我在加油站時都沒看到。”
“他們的車就停在加油站後頭的停車場裡。”茂德加爾:“他是當地人,之前在班加西也是開車拉客為生。戰爭爆發後,他也打算離開班加西了,正巧聽到我要租車,酬金不菲,決定和朋友一起再拉一趟客。把我們送到港口後,他們也要離開了。”
燕綏不動聲色地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是嗎?”
茂德加爾肯定地點點頭。
她沒再繼續追問。
——
幾分鍾後,黃沙的盡頭已經能夠看到廠房的輪廓。
燕綏不打算再進廠房,駛入對講機的使用範圍後,聯系胡橋讓所有人在廠房外等候,即停即走。
剩下的時間不足三個半小時,就像是一場豪賭一樣,所有人的生命都捏在時間的流逝裡。
——
一分鍾後,廠房盡頭遠遠能看見車輛駛來時,車輪帶起的黃沙翻滾。
燕綏從車尾超車,裝甲突擊車車身笨重,提速並不快。但在黃沙路面上卻佔了優勢,她油門轟踩,一路疾馳,超越前車領先抵達廠房。
一張張疲乏了幾日的臉在看到燕綏下車的那刻,從茫然到驚喜,最後匯聚成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他們知道,燕綏會帶領他們安全撤離班加西。
他們也知道,營地現存的車輛無法供所有人一起離開,所以才會有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從不同路線撤離的隊伍。
而現在——
燕綏回來了。
不止她回來了,她還帶來了足夠撤離的車輛。
不會被丟下了,沒有人會被丟下。
每個人都能跟著大部隊一起撤離。
距離班加西轟炸不足三個半小時的最後時刻,他們,能回家了。
——
荀莉安排工人排隊上車,燕綏負責分配車輛。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等所有人上車,車隊駛離廠房進入城區街道時已經臨近傍晚。
燕綏頭車開路,傅徵同車,坐在駕駛座後第一排的窗口。
燕綏謹慎,特意安排中型面包車一前一後,一輛開路,一輛墊後保護。
整列車隊疾馳在班加西荒廢的街道上,街上隨處可見的殘垣斷壁,濃煙滾滾。有翻倒的車輛還在燃燒,街面上所有的店鋪幾乎都遭遇過洗劫,空無一人。
戰爭的殘酷在這種時候展現得淋漓盡致。
面包車內鴉雀無聲,偶爾有兩聲輕嘆,也是唏噓不已。
——
燕綏握著傅徵的手,指尖斜插入他的指縫裡和他十指相扣。
鼻端還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混著班加西的硝煙黃土,卻讓燕綏有種說不出來的安心。
她低頭,鼻尖在他臉側蹭了蹭,看他眼睫微動,睜開眼來,一笑,握著他的手指收緊:“傅徵。”
他聲音模糊:“我在。”
燕綏是在上車前才從胡橋那知道他的傷勢,傅徵肩胛骨中了兩槍,子彈還留在身體裡,右臂還有處子彈貫穿,雖沒傷及重要器官,但失血嚴重。
她心如被放在火上烤,水分蒸發後,隻剩無邊無際的灼燙,沿著心口一圈圈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