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名字怎麼寫。”
燕驚雙餘光瞄到顏鶴卿翻書的手指微頓。
“早先聽說過我?”
“嗯,這是自然,你在杭州府很有名,我大哥很欣賞你。”
“原是如此。”顏鶴卿言語平靜,但尾音上翹,似有幾分若有似無的愉悅。
燕驚雙冷不丁視線微有上移,昏黃燈光下的顏鶴卿一雙灰眸依舊清冷寡淡。
該是她聽錯了吧,燕驚雙心想。
不過見顏鶴卿真信了,燕驚雙心裡又有幾分撒謊的不安。
先前她也以為她大哥該是欣賞顏鶴卿,但又好像有些矛盾。
早先在馬車裡,她大哥本是誇著顏鶴卿,但過了會又開始挑起顏鶴卿的錯處。
燕驚雙一時也搞不懂,燕守壹對顏鶴卿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復雜情感。
燕驚雙哪裡知道,燕守壹操的一個老母親的心。
當時在歸府的馬車裡,燕守壹雖然嘴上叨叨,想讓顏鶴卿當自己的妹夫,但見燕驚雙好似對顏鶴卿真起了那麼幾分興趣,倒是猛然慌了慌。
雖然杭州府就一個顏鶴卿能滅寧墨威風,他能來當他妹夫,固然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可是真要把顏鶴卿當“妹夫”來看,他又覺得此人哪哪都是毛病。
顏家家大業大,規矩又多,驚雙要是嫁過去累且不說,定然憋屈的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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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聽聞顏鶴卿為人冷漠,京師有名的高嶺之花,這樣的人哪會懂得對女子噓寒問暖,他可見不得他妹妹受委屈。
燕守壹越想越覺得顏鶴卿不是良配,他得好生提醒自家妹妹。
於是之後,燕守壹冒著掉頭發的風險硬生生在雞蛋裡挑骨頭,給顏鶴卿挑了好幾處毛病。
譬如過於潔癖,冷漠不溫柔,以後不論遇到哪個姑娘定是不會體貼待人,金貴人規矩多,還說燕驚雙方才倒的茶,若是換成顏鶴卿,定然要被他嫌棄死,畢竟顏鶴卿是一個對茶溫茶量都極其考究之人。
總而言之一句話,跟顏鶴卿這樣的人在一起,不過是表面風光,背後指不定有多累呢。
燕驚雙餘光瞄到兩人中間矮桌上橫著的茶壺,心有戚戚然,想著她得趕緊說完走人,不然再多說兩句,就該坐下來喝茶了,她可不想人情還沒還完,先被顏鶴卿給嫌棄了。
燕驚雙從袖子裡取出一塊黑鐵牌,黑鐵牌用棕繩穿過,上面刻著一個“雙”字,不過字有些醜,但醜的獨特,一般人應該刻不出第二個。
燕驚雙將鐵牌放在桌上道。
“我也不知道顏世子喜歡什麼,但今日之事是我欠了你一個人情,這是我父親為我做的銘牌,你若不嫌棄,便且收好,他日有需要我的地方,拿著這銘牌來尋我便是,無論我在何處,隻要顏世子需要,我便會出現。”
燕驚雙說完抬眸,卻發現顏鶴卿舉著書的手好似僵住了。
燕驚雙心裡嘟囔一聲,讀書人手腕就是沒什麼力氣,這書才舉多久就僵了。
說完燕驚雙也沒等顏鶴卿回話,便轉身徑直往三樓走去。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顏鶴卿舉在手上的書頁一頁未動。
留下來的彈幕都是來欣賞顏鶴卿的盛世美顏的,見他總看一頁,也隻當他是沉心鑽研。
過了會,顏鶴卿朝著那張矮桌而去,棕繩穿過的黑鐵牌就在他眼前,他如玉的指節微動,拾起矮桌上的黑鐵牌,置於掌心。
常年藏雪的漆眸垂下,輕聲念出。
“雙……”
“雙……”
風吹殘燭,微微晃動昏黃的燈光。
那晃動的光影裡,好似藏著燈下人嘴角微不可見的弧度。
***
多寶樓的事因著有顏鶴卿的介入鬧得極大。
燕守壹聞訊而至,快速想將燕驚雙接走,雖燕驚雙是受害者,但這外面想看她笑話的人可不少,這樣的場合,他這個大哥自然是要給她撐腰的。
隻是,燕守壹將至多寶樓門口之時,卻見兩旁行人已然讓開了一條道,且個個面露驚詫。
燕守壹又繞過幾個人,很快便看見燕驚雙的身影,但他剛想招呼燕驚雙,卻見離燕驚雙落後一步的距離,竟還有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燕守壹看清那人後,立時瞪大了眼,趕緊上前幾步,擠在了燕驚雙和那人中間。
然後快速同燕驚雙咬著耳朵道。
“你怎麼同顏鶴卿一起出來的?”
燕驚雙手裡拿著幾包藥包,她懸於眼前看了看,面色坦然,不見任何扭捏羞澀。
“湊巧而已,剛好一起出多寶樓。”
燕守壹稍稍安心,餘光偷偷瞄了眼顏鶴卿,本想散發一些防備審視的視線,卻見顏鶴卿也忽然看向了他。
目光雖冷,卻主動衝他微微頷首。
燕守壹忽而一愣,快速轉過了臉,眼裡雖還有著防備,嘴角卻忍不住偷偷揚起。
燕守壹要比燕驚雙更了解顏鶴卿一些,知道顏鶴卿極少主動,但凡他能主動見禮之人,也便是他能看得上的人。
隻不過燕守壹有些納悶,他在杭州府裡表露的形象可是十足的享樂紈绔,按理說顏鶴卿該是不喜他這樣的人才對。
燕守壹嘴角的笑容忽而一僵,臉色瞬變,難不成顏鶴卿知道了些什麼?
燕守壹扯過燕驚雙的衣袖走得更快了些。
燕守壹剛才的神色變化,燕驚雙離的近,自然也看的分明。
她這個大哥,好像真的對顏鶴卿情感復雜呢,難不成兩人還真有什麼故事不成?
一時,燕驚雙也有些心虛,畢竟她同顏鶴卿說,燕守壹很欣賞他來著。
思及此,燕驚雙的腳步也不免加快了些。
燕府兄妹頗有些逃難般回了馬車,把簾子放下,兩個人同時長舒了一口氣。
舒氣之後,又同時愣了愣,疑惑看向對方,但很有默契地沒有詢問。
畢竟關於顏鶴卿一事,隻是兄妹倆今日行程中的一件意外。
“我剛從府衙過來。”燕守壹解下披在身上的狐裘,快速說回重要的正事上。
燕驚雙眼神一凜,似乎想到什麼,一張小臉冷肅詢問道。
“此事是否同寧家有關?”
燕守壹驚詫地看向燕驚雙:“你怎麼知道?”
“這群在多寶樓二樓聚集的才子墨客,去了府衙才知道,根本沒幾個是咱們杭州府本地的人,大多是同杭州府有些距離的地方來的,且都是家境比較清苦貧寒的,這群人裡面好些連秀才都沒考上,本就是個童生,若是再上那下品品德冊,估摸著這輩子都仕途無望了。”
“所以好些人一到那就招了,說是收了邱宇身邊書童的錢,才來此地作畫的。”
“但這事並不是邱宇聚集挑起的。”燕驚雙肯定道。
燕守壹詫異地又多看了燕驚雙一眼,繼續道。
“這事若是邱宇聚集挑起,那他的責任可就大了,可不隻是上下品品德冊的事,有顏鶴卿發聲,怎麼也要以儆效尤,估摸著邱家這位嫡子連他們家的爵位都無法承襲,而且邱家本來就有好幾個庶子對他繼承人的位置虎視眈眈。”
“邱宇腦子也終於機靈了一回,大喊冤枉,說這件事就是他身邊這個書童提議的。”
“然後再這麼一頓板子一頓細查,這書童的身份也出來了,正是寧老爺最寵愛的柳姨娘的侄子。”
“雖未有確鑿證據,但這事興許就是寧府故意做的,為的就是……”
“洗白寧墨的名聲。”燕驚雙淡淡接過話。
燕守壹眉一挑,拍拍手道。
“不愧是我妹妹,聰明。”
燕驚雙卻搖搖頭,這事不算她琢磨明白的,倒是先前被彈幕劇透的。
先前燕驚雙在多寶樓之時,眼前彈幕瞬間多了起來,原來書裡劇情更到了此處的劇情鋪墊,也給燕驚雙揭露了“真相”。
原來寧老爺讓這個書童去攢傻子邱宇整這個“美醜畫局”,又花錢請了一堆外地清貧才子過來捧場助陣,外地才子不知寧府和燕府的恩怨,琢磨不了這麼深,隻當收個錢做個畫的事,而本地才子為了不得罪燕府,也為了自己的名聲,多半不會做,這樣這個局也就做好了,等到聲勢逐漸變大之時,寧老爺便讓寧墨出場,正義凜然地譴責邱宇這樣的行為,順便發表一番不介意燕驚雙容貌的深情表白。
提及先前背叛之事,隻道是自己喝多了,錯把旁人當成了燕驚雙。
這是寧老爺想的“洗白寧墨名聲”的計劃。
彈幕裡好些都在罵寧老爺的,但罵寧墨的不多,因為寧墨是心不甘情不願被寧老爺逼著做這樣的事的。
至少在這群寧墨的忠實粉絲眼中,寧墨是這樣的。
即便先前燕驚雙在眾人跟前揭露了寧墨的背叛,但這群彈幕粉絲,還是相信原本的,寧墨是喝多了,他不是故意如此做的。
這在這群忠粉眼裡,是情有可原的行為。
不過寧墨還未到三裡街,燕驚雙便先到了,她和顏鶴卿算是誤打誤撞破了寧老爺精心安排的洗白計劃。
對於這件事,燕驚雙起初是有些意外,不過後面倒是心情轉好了些。
她雖然放下了對寧墨的情感,但想到能破壞寧墨的洗白計劃,也是有些微妙的爽。
燕驚雙不由想到顏鶴卿那張讓人移不開眼的臉,心道,幸好有顏鶴卿幫忙,這事才能進行的這般順利。
不過,她給的那塊銘牌,估摸著顏鶴卿也用不上吧,以後說不定也見不上幾面了。
燕驚雙沉吟片刻,食指輕輕扣了兩下桌面,同燕守壹道:“大哥,你以後遇到顏鶴卿,能否要多替我跟他說幾聲謝謝,若他有什麼需求,你能幫就幫一把,他今日幫了我大忙。”
燕守壹輕抿了一口茶:“妹妹啊,你真是高看哥哥了,顏鶴卿何等人,哪需要哥哥幫他忙,你是不知顏鶴卿有多聰明。”
“方才我與你說寧府這件事,顏鶴卿好似早就知道了,他身邊那個管家,一進去就同裡頭的官員說,著重盤問邱宇的書童,還說這群才子多半不是杭州府的人。”
燕驚雙挑眉,書童她是有先發現不對,但是這群才子是外地人的事,她還是從彈幕裡知道的。
耳邊燕守壹同她解開了疑惑。
“你猜他如何得知?”
“這理由估計也就顏鶴卿能說。”
“什麼理由?”燕驚雙真起了幾分好奇。
“那個管家說,他們家世子說了,杭州府的才子墨客都認識他,但是這群人看向他的眼神卻是透露著陌生,顯然不知他身份。”
燕驚雙“噗嗤”一樂:“如此自戀之言,由顏世子來說,竟是無法反駁。”
燕守壹也跟著笑了笑:“是也是也,也就顏鶴卿說這種話,能讓我心服口服。”
不過燕守壹的笑容片刻停頓,轉瞬盯著還在掩唇輕笑的燕驚雙,過了會,燕守壹扶住胸口,一臉擔心道。
“驚雙,先前我同你說的顏鶴卿的毛病,你有好好聽嗎?”
燕驚雙點點頭。
但燕驚雙很快又繼續道:“大哥,可今日我見了顏世子本人後,卻也覺得不像你說的那般,或是說即便像你說的那般,那我也覺得顏世子本就應該當個金貴人兒。”
燕守壹捶胸的動作加劇,瞳孔睜大:“妹妹,你不會就因為顏鶴卿幫了你一次,你就……”
燕守壹想起自己跟著那群紈绔去酒樓聽話本的時候,都是這麼說的。
英雄救美最易芳心暗許。
燕驚雙眉梢微挑道。
“我就如何?心悅於他?”
燕守壹沉痛地點點頭,忽而有一種大勢已去的感覺。
可燕驚雙的眸光卻越發清亮,她挑起旁邊的馬車簾,看向街道上的車水馬龍。
熱鬧的街市上,有幾個壯漢坐在矮桌邊端著身前飄著蔥花的餛飩大口大口吃著。
有幾個小孩拿著各式各樣的花鳥糖畫互相嬉鬧攀比著。
還有那出早攤的筆墨先生,正在揮毫著毛筆,寫著紅彤彤的新春對聯。
這是街景的一角,存在著真實的煙火氣。
燕驚雙看了一會,這才慢悠悠地同燕守壹道。
“大哥放心,我同顏鶴卿絕無可能。”
燕守壹先是一愣,其後一喜,但緊接著又是疑惑:“為何?他那麼完美,大梁女子都喜歡他。”
燕驚雙撐著臉繼續看著沿途的街景,她輕笑了一聲。
“也許正因他太完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