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綏沒接話,她走到老船長面前,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手扶上他的手臂時,能感覺他條件反射的顫抖。
她立刻收回手,安撫:“沒事。”
老船長點點頭,來來回回隻重復一句:“不妨事。”
裡弗不樂見他們多交談,正欲打斷,忽聽海上有動靜,頓時緊張起來,大聲吼叫著讓杵在一邊的手下去船舷上探查。
一邊又氣急敗壞的問負責瞭望的那個海盜:“有沒有東西靠近?”
得到安全的答案,他怒色不減,對著燕綏也沒了好臉色,隻留了一個人在船長室看守船長,腳步匆匆地帶著燕綏去看關在船上其他地方的二十名船員。
路黃昏跟在燕綏身後,半點行動自由也沒有,他一左一右全是強壯的海盜,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燕綏預感是傅徵上船了,隻是沒有通訊設備,隻有單方面能把聲音傳回軍艦的音訊設備,她隻能盡力讓傅徵知道她和路黃昏的位置。
順著樓梯一路往下,從船員的休息室一路走向船隻尾部,燕綏越走腳步越慢。
不出意外,二十名船員被關押在了船機艙裡,燕安號是典型的貨運商船,船機艙設在船的尾部,幾乎包囊了這艘船的全部動力。
這對營救行動,非常不利。
她默不作聲,被裡弗領到船機艙。
她的眼前,是二十名被綁住手腳限制了行動自由的船員,他們圍成一個圈人挨著人坐在地上。外圍是十名持槍的海盜,雖然有些懶散,但一人分看兩人,綽綽有餘。
燕綏頭皮發緊,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絲毫找不出裡弗布置下的漏洞。
他對燕安號的贖金,是志在必得,也不容許有任何的意外和破綻。
船機艙有些悶,她站了片刻,沒看出所以然來,正要出去時,靈光一閃,忽然反應過來是哪裡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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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看向裡弗:“還少一位船員。”
包括裡弗手下的人數也對不上號。
燕綏不敢深想,盯著裡弗的眼神越發銳利:“人呢?”
回答她的是小海盜,他握著槍,冷冰冰地丟出三個字:“還活著。”
他抬頭看了眼裡弗,見裡弗並沒有制止他,繼續道:“不過跑了,我們也在找他。”
他話音剛落,上層甲板突然傳來一聲槍響,隱約還能聽到海盜氣急敗壞的斥罵。
裡弗面色一凝,此刻也顧不上對燕綏客氣了,一把拽過燕綏橫擋在身前,奪過小海盜別在腰上槍袋裡的手/槍抵住她,不容反抗地邊推著燕綏往前走,邊惡狠狠道:“上去看看。”
“要是你給我招來了我不歡迎的人,我就一槍斃了你。”
還沒過十二個小時又被槍指著的燕綏很憋火,靠,她幹嘛把槍扔在船長室!
☆、他與愛同罪15
第十五章
相比在索馬裡被人用槍抵住脊背,燕綏這次要狼狽得多。
裡弗身高體壯,手掌寬厚,五指抓握的力量似穿骨的鐵鉤,越掙扎越緊實,燕綏根本無力掙脫。
從船機艙返回甲板的一路,裡弗連拖帶拽,毫不憐香惜玉。
上下層船艙之間的樓梯狹窄,燕綏受限於身後的抓力,好幾次腳尖磕絆,幾乎是踉跄前行。
她心裡窩火,又什麼都做不了,在心裡把裡弗罵了個底朝天,才稍稍解氣。
——
上至甲板,天色已暗。
天邊卷著的雲層被漸漸沉沒在海中央的夕陽鑲出了金邊,海上暮色如回光返照,整片水域撒著暗黃的金光。
船舷上一片混亂。
裡弗大吼,質問發生了什麼事,沒等他手下的海盜回答,船長室的門被推開,鐵板搭築的樓梯被踩得噔噔作響。
燕綏抬頭看去,原本看守老船長的海盜捂著頭破血流的腦袋,正快速往下走。快到甲板時,不知是走得太慌還是視線恍惚,一腳踩空,滾了下來。
身後有瞎起哄的海盜,還沒嘲笑兩聲,裡弗轉頭盯了幾人一眼,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甲板上安靜得隻有攜夾著水汽的風聲,把桅杆上的國旗吹得獵獵作響。
從樓梯上摔滾下來的海盜終於爬起來,不敢看裡弗,抬頭覷了一眼彎著腰一副怕急了的樣子說:“逃跑的船員把船長帶走了。”
裡弗大怒,抬腳一個狠踹,那海盜被風吹得本就站立不穩的身子頓時一斜,直接昏死過去。
燕綏大氣也不敢出。
裡弗呼吸間噴薄的鼻息炙熱,像隨時能爆發的火山,她是真的害怕,怕裡弗一個情緒管理障礙,贖金不要了,命也不要了,直接殺了她泄憤。
不是不速之客登船的消息顯然讓裡弗松了口氣,他冷眼看著站在船舷上的手下,問:“剛才誰開的槍?”
有海盜舉起手來。
“我聽到船長室的動靜時,人已經跑進去了,就躲在裡面。”他指了指貨艙上疊了數層,有小山一般高的集裝箱。
燕安號是全集裝箱的貨櫃船,貨艙內設有固定貨箱的格柵式貨架。貨艙蓋平直,船上沒設起貨設備,甲板上的空間以最大限度的容量裝滿了集裝箱,完全不利於藏身。
隻要給裡弗時間,抓捕是遲早的事。
甚至,他都不需要花時間花費人力去每個集裝箱的分集空隙裡查看。他直接推著燕綏走進堆滿集裝箱的甲板:“讓他們出來。”
他的聲音就在燕綏耳邊,不帶任何情緒的冰涼嗓音透著一股耐心告罄的殺意。
他緩慢地用大拇指頂開保險,槍口從燕綏的脖頸移到她的太陽穴,輕輕一送。
冰涼的槍口讓她渾身湧起一股顫意,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餘光緊張地盯住他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沒有這個必要,他們也是人質,就讓他們待在那裡,贖金我不會少給的。”
裡弗冷笑了一聲:“來不及了,他打死了我一個手下,已經不在我們的交易裡了。”
他壓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下沉,聲音越發輕:“給你十秒鍾,你好好想想,是為了這個船員不惜搭上全部人的性命還是為了下面二十條生命送我個人情。”
燕綏真的,真的非常討厭別人威脅她。
她閉上眼,垂在大腿兩側的雙手握拳,直用力到指骨青白,指根發軟,她才睜開眼,眼裡難掩的怒意被藏起,她直視眼前被集裝箱遮擋了光而顯得黑黝黝的走道,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道:“我也說最後一遍,現在回船長室,我還願意支付贖金。”
裡弗笑了聲,槍口又往前一送,頂得燕綏偏了偏頭。
路黃昏在她身後緊張得都快窒息,奈何自己也被槍指著,隻能暗自蓄力,以期能找到機會給裡弗來個出其不意。
“五”裡弗開始倒數。
燕綏咬緊後槽牙,沒出聲。
“四。”
耳邊風聲再起,桅杆上的國旗揚起,在燕綏眼前鋪成完全立體的旗幟。
裡弗勢在必得的眼神在她不動如山的鎮定中漸漸瓦解,他加重了語氣,幾乎是在她耳邊吼著:“三。”
燕綏大腦一片空白,有一瞬間她都記不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這,湿鹹的海風吹得她嘴唇幹燥,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珠。
那點湿潤,很快又被風帶走。
裡弗渾濁的雙目死死地盯著燕綏,扣著她肩膀的手也用力,幾乎想透過她的皮肉抓到她的骨頭:“二。”
路黃昏腳尖微錯,雙目緊盯住裡弗扣著扳機的手指。
“一。”
幾乎是同時,兩集集裝箱之間的走道上出現了一個穿著工作服的年輕男人,拖著腳,目光幽亮,氣息雖不穩吐字卻有力:“我在這。”
抵著燕綏額角的槍口忽然移開,燕綏瞳孔驟縮,就在裡弗把槍口對準船員的那一刻,她抬手,雙手抓握住裡弗的手腕用力往旁邊一撞。
手槍的後座力震得燕綏虎口一麻,一息不察,反應過來的裡弗立刻單手鎖住她纖細的脖頸推著她用力往集裝箱上一撞。
撞擊的疼痛讓她有短暫的發懵,驟然被奪走呼吸,她眼前發黑,視野模糊。朦朧間隻聽到路黃昏的怒喝,隨即便是貼身的打鬥聲,整個甲板亂成一團。
不知道是誰先開了一槍,一梭的子彈聲沿著樓梯口一路崩向集裝箱。
裡弗沒料到路黃昏能掙脫兩個人的鉗制,也顧不上先尋仇,咒罵了一聲,松開燕綏,近乎蠻力地拎扣住她的肩膀往回拖拽。
不料,剛才在他手裡還隻能垂死掙扎的女人此時像一尾入水的魚,一個巧勁掙開他的掌控,往集裝箱後跑去。
裡弗怒罵了一聲,殺意頓起,抬槍指住燕綏。
槍聲一響,路黃昏雙眸大睜,魂飛魄散。
燕綏耳邊有風聲“咻”的一下湧來,恍若雷霆之勢。她心下一咯噔,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腰間一緊,一隻手攬住她的腰,撲面而來的海水的湿意把她重重撲倒在地。
不疼……
一點也不疼!
她被緊緊箍在男人的懷裡,鼻尖抵著他的頸窩。他渾身湿漉,漫著暮色來臨時的潮冷寒意。
燕綏整顆心瞬間塌下去一角,軟得像是化在水裡的棉花,燙得她眼眶發熱。
傅徵怕摔著她,即使落地時他整個手肘撞地根本沒讓她挨著地面。但此刻,燕綏縮在他懷裡,臉色煞白,顫著睫毛的脆弱模樣仍舊讓他有種碰疼她的錯覺。
他攬在燕綏腰上的手臂帶著她坐起,耳邊混亂的槍響裡,他低頭向她確認:“沒事?”
燕綏搖頭,說不出話,那雙在將暗未暗天色下反而更加明亮的眼睛看著他,專心得像是要把他五官的每一處稜角都記進心裡。
直到此時她才遲鈍的發現,傅徵整個人像是剛從海裡撈起來的,從發梢到腳底,湿淋淋得一直在滴水。
他站起來,伸手拉她。
燕綏這時才回過神,清了清嗓子,條理清晰道:“二十名人質在船機艙裡,有十名海盜看守,都有槍。甲板上有作戰能力的大概有五名海盜……”
話還沒說完,燕綏被他的眼神盯得莫名,問:“怎麼了?”
傅徵在想今天凌晨的那通電話,她也是第一時間條理清晰地描述周圍環境。打電話時他看不見,也不知道她上一秒經歷了什麼樣的遭遇。
但這次,他親手把她從裡弗的槍下救下,明明前一秒她還脆弱得像是海上的泡沫,海浪隨意一個撲騰就會立刻粉碎。下一秒卻能很快鎮定……
這女人,應該天生就缺失害怕這種情緒吧?
“沒事。”傅徵低頭,避開她的視線,抽出別在腰後的槍:“胡橋和東關去船機艙了,你不用擔心。”
他檢視了一遍槍支,交代:“徹底安全前,你先躲在這。”
燕綏下意識的有些抗拒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