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側身扯開緊貼自己後背的襯衣,剛一偏頭,餘光瞟見一道影子快速貼近車門,他眨了一下眼,心頓時蹦到了嗓子眼,頭也不敢回。
一樣看見人影的還有司機,嘴上被貼了止痛貼,他試圖引起注意,剛哼出聲音,就被辛芽從後勒住了脖頸。
她學著燕綏那樣,用手臂環過座位頭枕,微微收力。
陸嘯還沒說話,她抽著鼻子,邊哭邊提醒:“我看清楚了,是國旗。”
☆、他與愛同罪6
第六章
辛芽從燕綏下車後就坐在右側的後座上,車外的索馬裡人在燕綏下車前全匯聚到了左側聽候指令,以至於大後方並沒有人看守。
她剛才看得清楚,有人影從牌坊後的土坑裡一躍而上,胸章上貼著的就是國旗。
一瞬間,得救了的喜悅和看見國旗的感動一股腦衝上腦門,辛芽呆了一呆,想笑。笑容還沒展開,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又哭起來:“我們是不是不會死了。”
話落,她吸著鼻子,喘了口氣,斷斷續續地嘟囔:“我要是死在這,誰知道我加薪了……”
陸嘯被她哭哭啼啼的吵得頭疼,瞥了她一眼:“別哭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辛芽一直強忍著的鼻涕也冒出泡來。她咬唇,悶出一聲哭腔,抽噎著回答:“我、我停不下來……”
她嗚咽著,嗓子嗆得生疼,憋了半天發現沒能把眼淚憋回去,更傷心了:“我怎麼停不下來了……”
得得得!
陸嘯撇開視線,餘光瞄到被辛芽越勒越緊,整張臉憋得通紅又發不出一點聲音的司機,連忙提醒:“你手松松,要勒死人了……”
辛芽哭聲一止,小心翼翼地松了些,眨眼看陸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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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眼前的女孩哭得滿臉淚痕,狼狽不堪,可在索馬裡這片被無形硝煙籠罩,一切隨時都能定格在最後一刻的地方,他卻看出了最單純的珍貴。
那是一種強烈的求生欲被激醒的興奮感,他渾身顫慄,血液奔騰,有股力量從地心一路貫穿心脈,他移開眼,緊緊盯住車外把一切都擋在身後的燕綏。
——
武裝頭子對燕綏提出的條件非常不滿,罵罵咧咧地僵持了數秒,揮手招了招,招來剛爬上引擎蓋示威的那個索馬裡人,附耳低語。
說話時,目光從上到下把燕綏打量了一眼,那種審視物品的眼神看得燕綏極不舒坦,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沒等她回過味來,一把槍忽然指上來,不輕不重地抵住她的脊背。
隔著外套,那槍管的觸感都格外清晰。
燕綏下意識僵直了後背,動也不敢動,重新擺出舉手投降的示弱姿態,警惕地看向站在幾步外已經直起身看著她的武裝頭子。
嗓子幹得厲害,嗓眼幹疼,她卻連吞咽的動作也不敢做,僵硬地露出一絲笑來,叫了一聲:“陸嘯。”
燕綏握在手心的對講機並沒有按下通話按鈕,她微微低頭,對著藏在胸墊裡的衛星電話,用盡量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被槍指著了。”
匍匐在車底伺機而動的傅徵聽著耳麥裡,她微微喘氣帶著幾分驚惶急躁的語氣,抬起帽檐,順著底盤的空隙看過去。
十點鍾方向,靠近油箱方位的索馬裡人微彎著腰,用□□抵著她的背脊。
他抿唇,原本瞄準武裝頭子的槍口調轉方向,悄悄指向她的身後。
——
對講機裡,終於發現燕綏危險的陸嘯幾乎再度失控:“這群王八羔子,說出口的話跟放屁一樣,還是不是男人!”
燕綏聽著那端亂七八糟的動靜,大聲喝道:“待在車裡別動。”
她話音剛落,抵著她後背的槍口往前一送,燕綏立刻閉嘴,眼也不眨地看向俯身靠近的武裝頭子,用英文,毫無畏懼地發問:“你到底想幹嘛?”
站在她身前的人,掀了掀唇角,用蹩腳的英文回答她:“你等會就知道了。”
和剛才的毛躁不同,他低頭正了正自己的襯衫,粗糙的手指順著衣領仔仔細細地擺正。
相比其他松松垮垮衣著不合體的索馬裡人而言,他要體面得多,腰間系了鑲金的皮帶,襯衫內攏,雖不是很平整,不少地方還有汙漬,但並不妨礙他的講究。
即使是肩上斜掛的那柄□□,也被擦得锃亮,要不是槍柄松木烤漆蹭掉了小塊,根本看不出來它已經有些年頭了。
索馬裡的政府形同虛設,不同地區不同的武裝勢力分據,常年戰亂不斷,是這片大地充斥著硝煙炮火的人間煉獄,是連這世界最純潔的孩子都能拿起槍,眼也不眨殺人的地方。
燕綏從沒那麼清晰的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索馬裡殘酷的狩獵者。
她死死咬住後槽牙,不讓自己露出一分膽怯來。
——
“我聽說,你深夜趕路是去索馬裡海域交贖金。”他抬頭往車內陸嘯的方向看了眼,隔著車窗,明明什麼也看不見,他的目光卻猶如實質直直對上陸嘯,一點也不客氣。
他在示意陸嘯替他翻譯。
比陸嘯先有反應的是一直被索馬裡人壓著的僱佣兵,他對武裝頭子破壞約定自作主張的行為不滿,更擔心燕綏知道真相會收不到那筆尾款,怒聲爭論起來。
眼看著僱佣兵掙脫了索馬裡人的鉗制,與此變故同時發生的,是一直站在武裝頭子身旁冷眼旁觀的瘦小的索馬裡人,突然朝正往這走來的僱佣兵開了槍。
槍聲近在耳旁,不是隔著車門,不是意圖打穿防彈窗,不是假把式僅僅作為恐嚇,而是真的子彈從槍管急射而出,以人眼不可見的速度沒入軀體。
燕綏親眼目睹,臉上血色盡褪,一口氣還沒提上來,眼看著子彈射穿僱佣兵的胸前,他那怒意未消的表情定格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
同一時間,傅徵眯眼,對準槍口,比槍聲先響起來的,是他格外冷靜的命令:“行動。”
提前在高處隱匿的狙擊手在第一時間擊斃了持槍威脅燕綏的索馬裡人,突如其來的槍響,在短暫的死一般的靜默後突然爆發騷動:“有狙擊手!”
燕綏還沒緩過神來,眼睜睜看著離自己最近的武裝頭子目眦盡裂地伸手一把抓來。
那堅實的手掌剛扣住她的肩膀,那恍如捏碎她的力道讓她忍不住“嘶”了聲,正欲擺脫。恍然發覺抓住自己的人一聲悶哼,膝蓋軟了下去,重重跪倒在地,連帶著抓住她一把拖曳而下。
下一秒,傅徵從車底翻出,屈膝抵住他的下巴用力一頂。那力道,瞬間粉碎了武裝頭子的下颌骨。
沒讓對方有反抗之機,傅徵一手抓握住他緊扣在燕綏肩上的手腕反手一扭,武裝頭子吃痛,下颌骨被碾碎,那聲痛哼幾乎是從嗓子深處迸出,如困獸,哀哀悲鳴。
他試圖反抗,五指用力,青筋崩起,無奈腿上中了一槍,已被卸去支撐力,眼睜睜看著傅徵微曲手肘,一記令人毫無反抗之力的重擊徹底讓他失去了意識。
燕綏那口氣還沒喘上來,肩膀被捏的生疼,剛才被武裝頭目猛得拽向地面,膝蓋磕在地上此刻軟得根本沒有力氣。
耳邊槍聲混響,分不清是誰和誰。
她哆嗦著,被索馬裡的夜寒沁得骨頭打顫,一直死死提著那股勁一泄,半天緩不上來。
探照燈的燈光隨著人的走動,東搖西晃的,直晃到她眼睛裡,她眼前驟然一片模糊,隨即感覺被人單臂緊扣著腰從地上抱起,她抬頭,一眼看進了那雙寒潭一般沉斂的目光裡。
——
傅徵任她倚著自己,單臂牢牢支撐著她,快速退向車後。
接應的車已經停在路旁,傅徵先帶她撤離,借著狙擊手火力的掩護,一路護送到車前,半扶半抱把她塞上車,視線不經意落在形狀奇怪的胸前,忽的想起他聽了一路朦朧含糊的聲音是從哪裡發出的,頓時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眼。
燕綏順著他的目光落到胸前,一手拉住領口,一手伸進胸墊把摔歪顯形的衛星電話取出來,受了驚嚇臉還蒼白得毫無血色,這會笑眯眯地看著傅徵,說:“長官,見怪啊。”
☆、他與愛同罪7
第七章
傅徵跟沒聽見一樣,反手關上門,大步邁向駕駛座,有條不紊地下達指令。
一直保持待命狀態的吉普,車身微微抖動著,那輕鳴的引擎聲像是隨時要出徵的士兵。平時從不會在意的聲音,燕綏愣是在此時聽出了幾分安心。
她揉著被抓疼的肩膀,視線忍不住落在傅徵身上。
年輕男人的肩削薄挺直,一絲不苟的作戰服也穿出了正裝的筆挺感。握著方向盤的手,五指修長,透著尋常男人鮮少有的利落感。
燕綏的方向,能看到他小部分的側臉。
他的帽檐壓得很低,微偏頭注視著戰況,眼神專注,隱隱有光。微抿起唇時,唇部線線條銳利,有一種常年在沙場才會有的堅毅感。
冷靜,沉穩。
燕綏很難想象,她剛才把命交給了這樣一個人——一個如果光看臉,未必讓她覺得有安全感的英俊男人。
——
路黃昏收到傅徵讓他營救車內人質的任務後,借著隊友掩護,繞到車的背側。
陸嘯那側車門被打開時,他嚇了一跳,還沒看清人,手裡唯一的對講機被他下意識擲出。
他驚恐地後退,一米八的年輕男人緊張起來連條件反射的抵抗都跟花拳繡腿一樣,一股腦全部招呼出去。
路黃昏險些被對講機正中砸臉,驚險地避開,伸出去的手剛摸著陸嘯的衣袖就被對方跟甩小強一樣一把揮開。
路黃昏懵了一瞬,有那麼一刻有點懷疑人生。
時間緊迫,避免耗在陸嘯的不配合上,路黃昏強行登車,單手制住陸嘯亂踢蹬的雙腿,一手勾住陸嘯的脖子迫得他彎下腰來,一股帶著東北味的普通話撲面而來:“兄弟,睜開眼仔細瞧瞧。”怎麼跟個娘們似的。
後半句話他當然沒有說出口,隻是嫌棄之情毫不遮掩。
他往車內巡視了一圈,看見瞪著雙眼和他對視的辛芽,問:“車裡就你們兩人了吧?”
辛芽還在哭鼻子,抽噎著點點頭。
狙擊手的火力覆蓋下,已經失了頭領的索馬裡人跑的跑散的散,早就不成氣候了。
如今車外還有一位特戰隊隊員,正和僱佣兵車隊僵持著,想不造成更大的衝突,就必須抓緊時間趕緊撤離。
路黃昏毫不客氣地拎著陸嘯後頸把他拉下車,邊叫上辛芽:“你趕緊也出來。”
辛芽卻急了,她雙手還鎖著司機,根本不敢松開,眼看著路黃昏把陸嘯帶走了,又哭起來。
路黃昏被她哭得一緊張,又探回來,還沒問呢,辛芽啞著聲音先開口了:“我松手了他怎麼辦啊……”
路黃昏沉默。
他憋著勁,好半晌才壓下那股難言的暴躁,面無表情道:“要不我把椅子給你拆下來,你帶著一塊走?”
車熄火多時,車內空氣流滯,有與車外涼爽不同的悶熱。
辛芽光是用力哭都憋出了一身汗,此刻和路黃昏大眼瞪小眼數秒,腦子終於恢復正常運轉,她沒敢再接話,飛快松了手,拎起後座上的雙肩包,推門下車。
一腳剛落地,又想起什麼,飛快爬回去,從陸嘯座位上撿走了那把燕綏花了三百美金買下的槍塞進包裡,手腳並用的下了車。
路黃昏一手拎一個,跟拎小雞仔一樣立馬把兩人拎上車,回頭接應隊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