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談,別人就不會往他身上撲嗎?”
程建國哼一聲,“如果不會,你高中、大學那幾回,都是為誰哭的?”
餘葵訝異。
“爸?”
“你真當我不知道啊,我認識他,不就是你們純附年級第一嘛,家長會、學校光榮榜,有哪個家長會不關注。高三時候,有好幾次,他在樓下等你,你偷偷跟他跑出去玩兒,我都看見了,青春少艾,爸爸也是過來人。”
程建國嘆口氣。
“小葵,這些話本來是媽媽跟你講。但是你媽媽把小譚管成那樣,也隻能我來講。”
“你喜歡的太滿了,這種滿會讓你每次受傷都痛不欲生。別的不說,你考慮過同居的後果嗎?萬一懷孕了,做好結婚的準備了嗎?對方家長因此看輕你怎麼辦呢?”
餘葵一愣。
程建國繼續道,“他人長那麼俊,家庭背景又那麼高不可攀,跟他在一起,未來你們會經歷很多考驗,我這點關卡,隻能算微不足道的抽查。”
“好在他今晚的表現,算是有誠意,所以我不反對你跟時景接觸,但再深的,小譚就是前車之鑑。她現在住醫院養胎,沒領證、也沒結婚,男朋友工作又忙,一個月飛過來看她一兩趟,平時都靠家裡人照顧。小葵,哪怕對方家庭再顯赫、我也不能讓你變成她那樣,身位父親,我必須把任何讓你受傷的可能,扼殺在萌芽階段。”
程建國的話讓餘葵無可辯駁。
她這些日子隻顧著開心了,多年的夙願成真,她就像拿著一張巨額彩票,迫不及待兌付,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壓根沒往深遠了想過。
在程建國隔壁開了房間。
這一晚,她躺在床上,舉著手機,界面停在跟時景的對話框上,輾轉難眠。
酒店的夜晚很靜,走廊的地毯偶爾傳來一兩聲輕悶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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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了時景躺在身邊,她現在覺得耳畔空落落的。想問問他的想法,輸入好幾次,又都一一刪除,她們倆都還這麼年輕,把程建國的意思一轉述,總覺得有逼婚的嫌疑。
屏幕熄滅了,黑暗中,她心事重重嘆口氣。
時景的電話就在這時突然打過來——
餘葵指尖一激靈,機身差點沒砸臉上,連滾帶爬下床,怕隔壁聽見動靜,還小心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月色和馬路的車聲一秒流瀉進屋內。
風揚起餘葵頭發,她伸手扒拉到耳後,壓低聲悶悶道:“時景,你睡了嗎?”
“我睡不著。”
時景頓了頓,“小葵,我剛剛在給奶奶打電話,叔叔說得對,我們——”
結婚吧。
後邊餘葵還沒聽見,有通話插撥進來,餘葵拿下手機一看,竟然是程建國的號碼!
又被抓包凌晨打電話。
餘葵趕緊接通,電話對面傳來她爸急促的喘息,聲音有氣無力,“小葵,你給爸爸叫個網約車,心髒好像有點兒不舒服,咱們去醫院一趟。”
第93章 第五個願望
餘葵已經不記得,她上一次慌得渾身冷汗是什麼時候了。
她從小纖瘦荏弱,此時卻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扶著面色發绀的程建國下到酒店大廳,叫來值班的前臺幫忙,把人抬上車。
司機見這陣仗差點不敢載,想讓餘葵打別的車,她趕緊許諾多給幾百塊報酬,師傅神色為難,最終沒收,隻叫她上車。
油門一踩,餘葵終於有空。
顫著手給時景撥了一通電話。
向陽在的北醫三院,路程比301醫院遠許多,她隻能在就近的急診掛號,快下車時,爸爸已經手心厥冷,他虛弱地捂著胸口,呼吸都艱難。
餘葵隻能把車窗開到最大,讓風都吹進來,空氣流通,喊師傅的聲音都快帶上哭腔了。程建國勉強笑了一下,隻抬手拍拍她,滿頭汗道,“沒事兒,你別著急,別催人家師傅。”
夜晚的急診大廳燈火通明。
車才開到門口,出示完健康碼,餘葵一轉身,被門口那年輕女醫生招手喚住,“你好,您是餘葵吧?”
餘葵錯愕點了下頭。
“我是黎老師的學生,她有一臺緊急開胸手術還在收尾,讓我過來看看,給你幫幫忙。”
她說著,招呼護士把平板床推近,扶程建國躺上去,幾位急診醫生擁上來,把人推入綠色通道,進入胸痛的緊急救治流程。
“大致情況電話裡,時景已經跟我說過了,你爸爸之前的體檢報告帶了沒……”說是幫幫忙,這位醫生幾乎有條不紊替餘葵處理了所有的情況,還順帶領她就近做了個核酸。
餘葵大腦是懵的,心也惶惶然,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黎老師大概是時景的媽媽。
交完費,隔著簾子,忙進忙出的醫生給程建國打了針,建立靜脈通道,上了監護心電……餘葵在旁看著,什麼也做不了,隻能不停在搜索引擎裡尋找病情分析和病例,既焦急,又心痛自責。
程建國的心髒孱弱成這樣,自己早該注意到的,要不是向陽提醒、要不是程建國來了北京、他今晚又一定要帶她回酒店,救治的時間恐怕還要延誤。
餘葵一下一下,無意識摳著手指。
時不時又站起來,到病床旁邊張望,忙碌的醫生進去後,毫不留情拉上簾子,將她的視線阻隔在外,盯著淨色的簾子,腦子裡忽然忍不住想起許多過去事情。
那年逃學,她乘火車到成都去找程建國,回昆明登機前,他給她買了可樂和雞翅漢堡;
被學校請家長,他下車摔得一身灰也顧不上拍,像座山一樣將她護在身後不顧斯文怒斥對方家長;
高考結束,美滋滋打電話將她的成績告知每一位遠房親戚,送她到北京上大學。
……
畫面一帧帧閃過,她恍然意識到,隨著人生重心的偏移,她在程建國的生命裡,似乎逐漸變成了一隻漸遠的風箏。
她給爸爸的關懷實在太少。
護士從眼前經過,走廊狹窄,餘葵退後一步讓道。
或許是之前使了大勁兒的緣故,她腳跟沒踩實,小腿脫力般一軟,往後踉跄兩步,就要摔倒的前一秒,終於被肌肉均勻有力的胳膊接住,攬入懷中。
時景身上永遠有著清冽冷淡的香氣,區別於急診強烈的藥物和消毒水味,叫人鎮定。
扶她到走廊邊僅剩的座位安頓下來,瞧她腳上還套著拖鞋,音腔溢出一聲嘆,“怎麼都不穿鞋就來了?”
餘葵沒答,隻抱緊他的腰,把腦袋埋進他大衣裡。
時景也沒再說話。
立在原地,一下一下輕輕撫摸她的腦袋。
急診的日光燈徹夜不眠,走廊家屬們臉上的神情或慘敗或灰白,躲在時景的懷裡,似乎終於可以暫時把此起彼伏的制氧機冒泡聲和呼吸機的滴答聲隔絕在外。
“會沒事的,小葵。”
他說,“你還有我。”
時景完全能理解餘葵的恐慌。
他們幾乎有過一模一樣的經歷,區別在於,25歲的餘葵,險險把程建國從生死邊緣拉回人間,而17歲的時景,父親再也不會回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醫生總算掀簾子出來,把兩人叫到診室。
底下醫生打印完檢查結果和單據。
心內的肖主任接手,拿過來一看,面屏下的眼睛便笑盈盈道,“小景,好多年不見,人真是越來越帥了,我一轉頭,遠遠就看見你,和黎主任長得真像!”
時景禮貌應兩句,又問起程建國的病情。
主任的神情還算輕松,拿著剛出來的檢查報告解釋給兩人聽。程建國屬於急性心梗,雖然暫時緩過來了,但未來一周會是血管破裂高發期,他說了兩個方案,先溶栓看效果,或者直接安排手術。
主治醫生和餘葵溝通期間。
他環臂在旁,八卦問起時景,“未來嶽父啊?你媽幾分鍾前剛出手術室就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看一眼,我尋思,你媽這人從來不託人幫忙,過來一看你這緊張勁兒,沒跑了。”
時景頷首。
遠遠瞧餘葵一眼,再次誠摯跟他道謝。
男人抬手夠到他肩膀,使勁拍兩下,“從小看著你長大,這點事還跟叔叔說什麼謝,以後有空常來家裡玩兒就成。你讓女朋友盡快拿主意吧,確定了,我好盡早安排加臺。”
程建國的疼痛總算緩過來了,雖然渾身都是監控儀器,但平躺在床上,好歹能正常跟她說話。
餘葵總算感覺自己能喘息了,跟他商量了做心髒支架的事。
程建國點頭:“我聽說就是個小手術,能盡早做了當然好,不過這邊醫院能排到嗎?我聽說大醫院都可緊張了,要不去向陽他們那邊北醫三院做……”
他就信任向陽。
餘葵趕緊把溫水吸管遞到他嘴邊:“爸爸,怕是不行。”
“為什麼?”
餘葵壓低聲:“你才剛緩過來,哪能隨便挪來挪去,再說,時景他媽媽正好在這家醫院工作,都給你安排好了,剛才來給你看片的就是心內主任。”
啥?
程建國傻眼,眼皮眨了眨,“人家幫這麼大忙,第一次見面就躺著,會不會太不禮貌,我用不用跟她正式打個招呼?”
“您都病成這樣了,就躺著吧。”
餘葵嘆口氣把人按回去,“我都會解決的,你不用操心了。”
領她進門的女大夫提出把值班宿舍借給餘葵休息,可惜她睡不著,婉拒了對方好意,就跟時景一起等在醫院長廊。
凌晨四點。
餘葵已經困了,但還是不敢闔眼,套著他的大衣擋風,腦袋沉沉枕在時景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說著話。
“時景,你媽媽的手術應該結束了吧?”
“結束很久了,她大概已經回家了。”
“她知道你在急診嗎?”
“知道。”
她都幫了忙,面對許久未見的兒子,為什麼連見也不見一面,直接回去了呢?
餘葵不解,掀起眼皮看去。
凌晨晦暗的光線從窗戶的罅隙透進來,時景的頭輕倚在牆壁上,英俊的眉目半籠在陰影中,平靜的面孔下,像是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寥。
四點半,終於有護士過來喊她。
檢查顯示血管內的血栓大概通開了百分之三十,藥物有效,程建國的狀態好了許多,還有一些手術文件要餘葵籤字,隻是她這會兒說話嗓子發啞,像是有點兒感冒。
時景管護士借了根溫度計,把熱水瓶給她,叫餘葵裹著毯子坐到一邊,自己去替她辦住院和其他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