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便將所有感情踩進了泥裡,我也就此失去了證明自己的機會。
悔恨與絕望幾乎將我撕碎,我不知該如何面對,隻能做了逃兵。
在聞笙畢業典禮之前匆匆出了國,是以熟識的朋友都以為是我甩了他。
不知為何,聞笙並沒解釋,也沒將其中緣由告訴許劭,才得以保全了那份搖搖欲墜的友情。
在最初的義憤填膺之後,許劭還是諒解了我。我也不會自找沒趣,多年來一次都沒有問過聞笙的消息。
如今重逢,他佳人在側我孑然一身,已然是分出了勝負。
許劭在旁打圓場,「我剛才就是跟簡黎開個玩笑,她怎麼會認不出你呢?」
聞笙嗤笑,「是嗎,我倒有點認不出她了,或者說從來也沒看清楚過。」
這般陰陽怪氣讓我也有些惱怒,梗著脖子上前一步,「來,給你好好看看!」
許劭「噗嗤」一聲樂了,聞笙條件反射地退後一步,右手動了動,最終卻隻是皺起眉。
眼神中的疏離如同細針,將我短暫的得意刺破,隻剩下狼狽。
莫然扯扯聞笙的衣袖,詢問我的身份,我卻不敢去聽回答,匆忙告辭。
而後站在車水馬龍的陌生城市,茫然四顧,一直到華燈初上才回過神。
手腳已被寒風吹得冰冷麻木,稍微活動了一下,我叫了輛出租車去往港口。
秦皇島港,中國北方終年不凍港之一,港闊水深,一年四季不凍不淤。
我在地理課上初次聽聞不凍港時就覺得好浪漫,像極了愛情。
Advertisement
因著暖洋流的偏愛,寒冰也無法凝聚,同樣,既許一人以偏愛,願盡餘生之慷慨。
我曾將不凍港視為愛情的標地,卻在失去聞笙之後變成了禁忌之地。
多年間我背著相機走過大半個地球,卻唯獨不曾踏足不凍港。
如今,是到了相見即告別的時候了。
海港的風很大,遊客不多,燈火沿著海岸線綿延到天邊,逐漸寥寥。
遠處有火光閃動,伴隨著陣陣哄鬧聲,似乎是有人在求婚。
我緩步走過去,途中被一個腳步匆忙的男人撞了下,回神時才發現背包被劃開了一條口子。
連忙轉身,看到他已然被不知何時出現的聞笙攔下,果斷將偷的東西扔下,迅速逃離。
「別追了,人生地不熟的。」
我叫住聞笙,走過去想要將那個裝袖扣的飾品盒撿起來,卻被他搶先了一步。
「什麼寶貝這麼要緊,比你的錢包還重要?」
聞笙打開看了看,哂笑一聲,「原來是給許劭的新婚禮物。」
我含糊應著,一把搶過來捏在手裡,像是握著一塊熱炭,踟躕著後退。
我被聞笙一把抓住扯到面前,「躲什麼,我能吃了你不成?」
偷偷描摹過無數次的臉驟然貼近,貪戀的氣息撲面而來,讓我短暫失去了神志。
我吶吶地問:「……那你……你想怎麼吃?」
4
回酒店的路上,我和聞笙分坐在出租車後排座位的兩側,各自扭頭看向窗外。
玻璃上映出兩張僵硬的臉,聞笙是氣的,我是窘的。
如果時間能倒流,我選擇一頭扎進海裡來堵住我那張不受控制的嘴。
沉默猶如粘稠的濃墨,將整個車廂的空氣都粘滯在一起。
最後還是司機大哥先憋不住了,「……要不你倆聊兩句,我有點怕你們中的某一個會突然跳車。」
聞笙毫無反應,我隻好接話,「不會的,我們都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成年人了。」
旁邊傳來一句冷哼,「不敢當,我孤陋寡聞,第一次見公然調戲前任的渣女。」
「那可能是因為你隻有一個前任。」
「是啊,比不上你閱人無數。」
我喉間一窒,輕輕閉上眼睛,「聞笙,別這麼說話,會讓我以為你還在意。」
不出所料的沒得到回應,是啊,這樣笨拙的試探怎麼可能騙得到聞笙呢。
他可是頂聰明的人。
當初我們剛在一起,周圍的人都表示了震驚和擔憂。
主要是因為我和他在智商、性格以及對人對事的看法上都存在著很大的差距。
但其實我沒那麼在意,因為我並沒打算和他長久。
聞笙和許劭不同,他太深沉難測,像是一個寶藏吸引人窺視,卻又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我也曾旁敲側擊地問過他為什麼會接受我,他想了很久,答案卻隻有兩個字,好奇。
「你當時的表情,似乎捏著的不是情書而是手榴彈,一臉的視死如歸卻又勇往直前。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莽的女生,就有些想知道你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
多麼奇葩的理由,由聞笙說出來卻絲毫不違和並且可信度極高,卻不會讓人開心。
……還不如說他隻是看上我的美貌呢。
聞笙識破了我的悶悶不樂,忽而一笑,湊過來親在我臉頰,「當然,簡黎你也很漂亮。」
他總是稱呼我全名,卻第一次因著一個吻而染上旖旎之色,像輕柔的羽毛掃過我心底。
癢癢的,忽然就很想告訴他我的小名。除了父母之外,所有朋友包括許劭都不知道。
想聽他那樣叫我,想擁有我們共同的秘密,想變得更親近一些……
後來因為被什麼事情打斷沒能說出口我早已經忘記了,卻唯獨記得當時的悸動與羞澀。
原來那才是真正的情竇初開,原來我那麼早就喜歡上了他。
「聞笙……」
身下猛的一顛,有溫熱柔軟的東西從我額頭迅速移開。我睜開眼,被車窗外的街燈晃得發暈。
聞笙坐在我身側,手掌緊攥成拳頭放在膝上,看過來的眼裡還有未及收起的纏綿。
與那個笑著吻我的他慢慢重合,一時分不清是夢是真。
胸口鼓噪著,叫囂著,讓我將夢裡沒說完的話告訴他。
「其實我……」
剛出聲,出租車就停在了酒店門口。明亮的頂燈下,莫然正笑著同聞笙招手。
猶如重錘,擊碎了我這場顛簸又虛無的美夢。
就像是我獨自漂泊的許多年,始終靠不了岸。
……再也靠不了岸了。
聞笙不再看我,轉身拉開車門。
「簡黎,不要在夢中叫我的名字,我會以為你還在意。」
「我不想再被騙一次。」
5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房間。
許劭還在等我,看我臉色不好,還以為我是吹了夜風感冒了,塞給我兩粒感冒藥。
我一口氣吞下,借著藥物迅速入睡,沒再胡思亂想,否則怕再多一秒,我的腦袋都會炸掉。
一夜夢境光怪陸離,卻沒再出現聞笙的臉。早上醒來,悵然若失。
我長嘆口氣,隨意打理了一下就背著相機出門,先去了新娘的休息室。
多年不見,曾珂依舊光彩照人,見到我有些意外,笑著感謝我來幫忙。
「應該的,能親眼見證你和師哥喜結連理我也很開心,希望你們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不知是被哪句話刺到,曾珂眼中的笑意迅速收斂,換上敷衍的假笑。
我連忙噤聲,開始給她拍攝單人照片。
曾珂似乎有些焦慮,從表情到動作都無所適從,在相機鏡頭下暴露無遺。
我有心安慰兩句,又思及方才的失言便沒開口,隻是在給許劭拍照時暗示了他兩句。
許劭微怔,笑道:「沒事的,她就是太緊張了,等會上臺後我會全程握住她手給她力量的。」
正說著,聞笙推門走了進來。
他穿著伴郎禮服,黑色西裝將他修長勻稱的身材包裹得越發挺拔,同色領結一絲不茍地扎在凸起的喉結下,性感又禁欲。
我心頭顫巍地動了一下,手也跟著抖,相機不慎磕在了桌沿上,心疼得我齜牙咧嘴。
許劭被我逗笑,「師妹,這大好的日子可不敢哭啊,過幾天師哥送你一個新的。」
聞笙也忍不住抿唇,小聲吐槽我冒失,眼中卻浮現出細碎的笑意。
那一刻恍惚又回到了大學時,我們三個說著笑著,下一秒就要飛奔去食堂搶飯。
相比於我和許劭的急躁,聞笙總是優雅而克制的。
哪怕隻搶到寥寥,也依舊是放進我的盤裡。
回想起來,聞笙真的對我很好,不動聲色卻是沉沉放在心裡的。
他真的沒有喜歡過我嗎?
在無數次幻想過又退縮之後,我就這樣在他恨著我的當下,陡然生出了探究的念頭。
婚禮進行時,我穿梭於鮮花和祝福聲中,尋找著各種角度記錄下一對愛侶此生最幸福的時刻。
鏡頭幾次晃過聞笙的臉,他也在笑著,周身散發出久違的溫柔,讓我也跟著開心起來。
變故是突然發生的。
陌生的年輕男子從門外闖進來,一路沖上舞臺拉住曾珂的手,紅著眼睛對她說話。
許劭面色巨變,正要上前阻攔卻又生生頓在原地。
因為曾珂已經向著那人跨前了一步。
真的隻是很小的一步,卻像是一顆威力巨大的子彈,瞬間擊穿了許劭的脊梁。
他甚至說不出一句話,隻是困獸般死死握住曾珂的手,搖頭祈求。
最終還是被對方甩開,隻留下最無用的三個字,對不起。
白色的婚紗翻飛,曾珂已經隨著那人奔離,連猶豫都毫無誠意,再沒回頭。
反應過來的朋友想要去阻攔,卻被許劭大聲喝止住,「算了……就這樣吧。」
現場眾人從期待祝福到震驚慌亂再到竊竊私語,最終都事不關己地匆匆散去。
徒留許劭的愛情,死在了這場獨角戲中。
聞笙經過我身旁,低聲嘆息,「那是曾珂高中時的初戀,兩人糾纏了許多年。許劭一直都知道,卻還是想用真心賭一個機會。可惜的是,他輸了。」
難怪許劭悲憤中帶著平靜,原來是早有心理準備。
但比起經年累月的提心吊膽,這樣慘烈卻短促的結局,雖然痛卻也更痛快。
至少不用消磨一生之後再後悔,許劭是,曾珂也是。
聞笙走過去攬住許劭的肩膀,無聲安慰,我也有樣學樣,打算用一個擁抱給他力量。
卻被他躲開了,嘟嘟囔囔道:「聞笙還在這呢,朋友妻不可欺……前妻也算。」
行吧,我看你還是不夠難過!
結果天一黑許劭就繃不住了,拉著我和聞笙在酒店婚房裡哭得昏天黑地。
一邊喝酒一邊訴說他的付出,將大床上鋪滿的玫瑰花全部揮落到地上,如同他凋零的心。
聞笙陪著他一杯接一杯,眼神很快變得迷離,接到莫然打來的電話時,已經有些大舌頭了。
但語言表達還算有條理,說自己在陪許劭,讓她不用管了早點休息。
我在旁聽著,心中警鈴大作……酒精麻痺碰上佳人守候,這很難不出事啊!
於是在聞笙又一次舉起酒杯時,我迅速搶過,一飲而盡,嗆得連聲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