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葵在電腦面前靜坐了好久。
她早該發現的,那麼多年,哪怕她隻登陸一次,時景的愛都不至於悄無聲息湮沒在被人遺忘的劍三世界裡。
關掉顯示器,她猛然起身,大步走到長廊盡頭,推開洗手間門,也不管時景是不是還在刷牙,從後面緊緊擁住他。
“怎麼了?”
時景察覺她不對勁,指腹探過來扳她臉,想看看她是不是哭了。
“他們誰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也沒說。”
餘葵固執不肯給他看,用力把頭埋他背脊間,“時景,我覺得今晚還能再跑個一千五百米。”
第90章 第五個願望
從立志不肯再做鹹魚那天起,餘葵就沒怎麼再經歷過放縱荒唐的假期了。
連續幾周,一到周末,她便不理郵件、不接稿、不工作,躺平了窩在家裡享受快樂,打遊戲、吃吃喝喝,卿卿我我。
坦白說,餘葵並不是失去了進取心,隻是工作環境變化之後,她忽然有點兒疲憊了。
新任主美Feynman是個職場高手。
向上截斷跟領導的匯報權,向下時不時約員工談心,提拔了幾位她之前不太重用的老員工,給與餘葵往來較多的下屬重新分配崗位工作內容,大刀闊斧將她的團隊肢解重組。
餘葵很清楚,他在刻意弱化她的領導位置,降低她話語權。
仔細想想,從他來到美術組後,餘葵很少能暢通無阻地推行自己的想法,總要在她主導的內容裡,加一些礙眼的元素和內容來做平衡,兩者風格碰撞,最後呈現的效果,也許老板滿意,但在餘葵眼中,隻能算差強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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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總顯然忘記了當初讓她主導技術的承諾,上司態度不明,總監便成了端水大師,每次到了開會扯皮敲定方案時候,結局都是她和Feynman各退一步。
每每從樓上歸來,餘葵都感覺身心俱疲,像打了場大仗。
其實從前也累,但那種累有奔頭,她知道自己還能把內容做得更盡善盡美,在往這個方向努力。
現在的累,卻像根魚刺卡在喉嚨裡,逃避爭鬥一次,話語權就被削弱一分,她的精力全被細枝末節的瑣碎事情壓榨,都沒空好好畫畫。
周五晚間。
兩人洗完澡,又鬧了一陣。
沙發上,餘葵精疲力盡躺下來,枕著時景的腿,找了本漫畫,擋著刺眼的光源蓋臉休息。
躺了好一會兒,她忽然把書拿下來,“時景,你說,是不是我心態有問題?”
“怎麼說?”
她眼神迷茫。
“從學校裡出來以後,一切都太順利了,遇到了很好的老師、很好的上司,以至於我以為世界就是這麼理想,還在用學生的方式思考問題,稍微的爭鬥摩擦就覺得累,可換家企業,也許還有別的Feynman等著我,假如避免不了同樣的困境,我是不是該調整自己?”
時景想了想,“如果是別人,我會建議他們迎難而上。”
“換成我就不一樣了嗎?”
餘葵好奇。
“他們工作就隻是工作,你工作卻是在完成夢想,如果這個過程讓你覺得束手束腳不開心,創作驅動萎靡,幹嘛還要往不擅長的方向勉強自己,調整規劃,把你熱愛且擅長的事做到極致就好。”
“喜歡你的人,隻是希望你開心而已。”
餘葵表面平靜,內心卻大定。
果然,無論人生什麼階段,時景都能成為她路上的導師和燈塔。
對北漂而言,北京這座喧囂冷漠的大都市,總叫人難以避免生出迷茫焦慮,但此時此刻,躺在男朋友腿上,那些感覺都離餘葵遠去了,她有種無論做出什麼決定,從什麼樣的崖壁上掉下來,都有人能接住的篤定感。
他在燈下看文獻。
她在人肉枕墊上翻過身,側頭專心欣賞他的眉眼,哪怕從這麼死亡的角度,男人的臉線條也仍然鋒利流暢,光潔俊美。
她沒忍住伸手,越過文獻,指腹順著他的下颌描摹,滑到喉結,再動,被時景抬手攥住,他挫敗地嘆口氣,順手把文獻擱到一邊臺燈櫃上。
“書翻開一整晚,五頁都沒看完。”
“怪我!”
餘葵也覺得這樣不好,縮回指尖,撐著他膝蓋爬起來,“我現在就走,你看書吧,我去打遊戲——”
話音沒落。
手腕被時景束住,稍一用力,便把她扯回來跨坐他腿上。
男人的T恤領子松垮,冷白的頸間浮起青色脈絡,傾身時,低沉慵懶的咬字吐音,氣流幾乎撞在她耳朵上,擾得人暈暈沉沉。
他說,“怪我,色令智昏,耽溺享樂。”
熱戀中的情侶,不需要過多言語,眼神一交匯就拉扯,曖昧的氣氛再次升溫,正吻得難舍難分,門鈴突然響了。
餘葵一激靈。
嘴唇紅腫把人推開,“我沒點外賣啊,是你點的嗎?”
時景蹙眉,顯然沒有。
餘葵突然慌起來,“這個點…會不會是你媽媽過來?”
“不會。”
時景開口,“她從沒來這邊找過我。”
餘葵伸手夠到外套,正打算去門口看看貓眼,手機響起來。
是她爸程建國打來的。
“小葵啊,我跟單位請假,來北京一趟,現在到你租的房門口了,你下班沒,在裡家嗎?”
平地一聲驚雷!
餘葵腳上一踉跄,差點沒站穩。
“我在,我在家…在洗手間,洗澡來著!”
趿著拖鞋往離門口最遠的房間跑,邊跑邊壓低聲,“爸!你怎麼忽然來了,早點給我打電話,我去機場接你啊。”
“你工作忙嘛,我怕打擾到你,下了飛機,我就說自己坐地鐵過來,你別說,北京城真大,地鐵線都修了那麼多條,還挺復雜。”
程建國把給餘葵帶來的東西都擺地上,“你別著急,慢慢弄,我在門口站會沒事兒。”
大學四年,程建國來北京看過她兩回,餘葵怎麼也沒料,上回寄櫻桃時候留了個新住址,她爸竟然就一聲不響地找來了。
洗衣機裡都是她和時景混在一處洗的衣服,杯子是成套的情侶色…這個家裡處處是男人生活的痕跡,被老父親堵在門口,即將抓包同居,餘葵頭都大了,小地方的風氣開放程度跟大城市比差遠了,程建國再怎麼開明,也是個傳統父親。
她慌亂無措,環視四周反應幾秒,才想到讓時景一塊兒收拾,把擺在外面有著明顯異性特徵的物品都藏起來,鞋子一股腦堆到鞋櫃最頂層,文獻電腦也都塞櫃子裡。
時景也有點蒙,“我也要藏麼?”
餘葵心一橫。
“委屈你了,我爸還不知道我交男朋友的事情,一來就發現我跟男人同居,他肯定接受不了,我們父女倆之間的信任度就完蛋了。”
“行吧,我呆臥室。”
時景點頭,“你去衝澡,我來收尾。”
等餘葵頭發沾水,裹著浴帽出來,時景甚至連垃圾桶裡的煙盒都清理過了。
看著緊鎖的臥室門,餘葵隻覺得心虛,時景這朗月清風一樣的人物,什麼時候有過偷偷摸摸的經歷,人家正兒八經的房東,現在被弄得像做賊。
來不及多想,她擰開門。
瞧清樓梯間,驚詫道,“爸?你怎麼拿那麼多,寄快遞就好了,搬過來多累啊。”
程建國把地上的東西都搬進門。
他兩鬢有點白了,笑眯眯開口,“有的是給向陽捎的,還有些是我的行李,前段時間你不是叫我體檢嘛,查出來有點小毛病,我就幹脆來北京做個手術,順帶過來看看你。”
餘葵急了,“身體怎麼了?什麼手術?”
“醫生說是要給心髒裝幾個支架。”程建國換了拖鞋,瞧餘葵臉都白了,嘆口氣,“你瞧吧,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我問過向陽了,小手術,問題不大。”
第91章 第五個願望
程建國環視屋子一周,“這房子真寬敞,月租有負擔嗎?”
餘葵還在手機上查裝心髒支架的事兒,跟在身後支吾,“分攤下來也還好。”
“多少錢?”
餘葵胡亂說了個數字,“…五六千?”
男人若有所感,“北京的房租貴是貴了點兒,不過這麼漂亮舒服的房子,花錢也值當。”
他想起什麼,小聲問,“我記得你之前說跟校友合租,我這麼晚在客廳說話,會不會打擾到人家休息?”
“他不會介意!”
餘葵不敢提室友已經換人的事,含混答一句。
程建國這才放心,背著手參觀完屋子,神情十分欣慰,“小葵,你長這麼大,屋子就數現在收拾得最整齊最幹淨,真是長大了,看你生活狀態不錯,自己能照顧好自己,爸爸也就放心了。”
大霧!
這哪是她收拾的。
餘葵耳朵關注著臥室的動靜,眸光亂飄心虛轉移話題,“爸你餓不餓,要不我給你煮點東西吃?正好明天是周六,咱倆先去醫院看看。”
“飛機上吃過了。”
程建國擺手,“明天你忙你的,不用著急,我也知道北京掛號多難,向陽不是在北醫三院嘛,他幫我問問科室老師,弄個加號,等辦好住院,需要手術籤字時候,你再過來就成。”
程建國特別不願麻煩孩子,就怕耽誤餘葵正事兒,來之前,連住處都在附近酒店訂好了。
餘葵嘀咕:“爸,我最近沒那麼忙,上邊又派了個主美過來,把事兒都攬走了,我現在清闲著呢,隻管使喚我。”
程建國從一無所有的鄉下小子幹到總工,人生大半的時間都跟著項目走,什麼人都打過交道,餘葵這麼一說,他就聽出不對來了,追著問了幾分鍾工作上的事,餘葵輕描淡寫,但他還是立刻摸透了女兒的處境。
“你從小就溫和,要你爭來爭去的,確實難為你。錢嘛,掙多掙少都是那麼回事兒,這裡幹得不開心,你就換個環境。我不是那些攀比的父母,要求孩子得有多大的成就,你自己日子過得舒心最重要,爸爸不用你操心,我有養老金、退休金。”
餘葵淚目了一秒。
誰料下一句,程建國便道——
“不過有個事情,爸爸想跟你聊聊。今年院子裡你那些叔叔阿姨遇見我,個個都愛問你談戀愛的事兒,想給你介紹對象,我看了一圈照片,他們介紹那些孩子,模樣還不如向陽呢,小葵,你覺得向陽怎麼樣?要不跟他處處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