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爽偏頭看她。
“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是誰。我就想,他這個人可真殘忍啊,他怎麼篤定,在我心裡,省三好一定比跟他拍宣傳手冊重要?不過,我還是成全他了,畢竟看他這麼高高在上,無欲無求的人,也會遠遠觀望、隱忍暗戀,感覺挺奇妙的。”
餘葵高二期末才考進年級前三百,那會兒,壓根沒人能預料她會踩線進重點班,包括她自己。
十六歲的時景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在人前與她保持距離,人後費盡心機隻為跟她合照,又是怎樣小心地拿捏尺度,溫水煮青蛙般,跟她在班級裡順理成章地成為朋友。
從過去到現在,他的愛,始終含蓄內斂、深沉隱忍,卻從來不比別人少半分。
她心情復雜地平復了呼吸。
“謝謝你,梁爽。”
“小事兒。”
梁爽已經滿不在乎,抿了抿重描的口紅,“他跟喜歡的人合照,我評到了三好學生,誰也沒吃虧。”
臨近九點,婚宴結束。
客人們在餐廳門口排隊打車,喝了酒後,晚風一吹,都有點上頭。
時景怕餘葵頭疼,幹脆把外套脫下來給她裹上,護著人坐上網約車後排。
降下車窗,一對璧人揮手跟眾人道別,閃爍的霓虹燈裡,他眉目依舊驚豔秀致,一如初見。
汽車尾燈匯入車流漸遠,有人借著酒意酸澀開口,“餘葵這什麼運氣,人生的每個節點,她好像都剛好被幸運眷顧了,高考也是,時景也是。”
向陽雖然一萬個不贊成餘葵跟時景在一塊兒,此時還是沒忍住回擊,“我和小葵一起長大,真要論運氣,她可排不上號,無非是聰明努力上進、情緒穩定了一點兒,配時景簡直綽綽有餘好嗎。”
餘葵永遠能自己把情緒調節好,給身邊人舒服愉快的感受,這也是她從小到大,關鍵考試永遠不會掉鏈子的原因,心態穩,換句話說,她是一個具有高情緒價值的人,和她相處很難感受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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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說得認真,大家卻都被他的竹馬濾鏡逗笑了。
有人終於想起問,“我剛忘了打聽,小葵在什麼遊戲做主美來著?”
“《無字碑》。”
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大家循聲回頭,才發現是宋定初在回答,他這一晚來者不拒,喝了很多杯,出門前已經醉得不輕,此時聽他吐字,又仿佛格外清醒。
“《無字碑》?!”
有男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去年大熱到現在,iOS暢銷榜前十的那個《無字碑》?”
他問完又覺自己犯傻,餘葵就職的大廠,可不就是《無字碑》的出品方。
“這遊戲我室友打好久了,真沒想到,主美竟然是我高中同學,小葵真他麼低調,這麼大的事兒從來沒聽她提過,改天再見,高低得讓她給我籤個名。”
有人不解,“這遊戲很火嗎?”
“當然!”
旁邊人接話,“這遊戲常上熱搜來著,我也下載了,年初公交車站到處都是宣傳廣告,起碼是個S級項目吧?小葵這雙學位修得可太牛了,剛畢業就單扛這種大型項目,咱都沒畢業幾年,她怎麼做到的啊……”
人群中,大家的笑聲漸停,表情復雜各異。
交談結束後,各自沉默了一會兒,妒忌也好,羨慕驅使也罷,有人悄摸點開微信群,申請加餘葵好友。
餘葵來時穿得舒適樸素,話也少,聽說她現在做主美,眾人都隻以為是什麼抽卡、戀愛類的小遊戲,漂亮女孩總是容易被當花瓶,萬萬沒料,當年墊底進一班的同學,如今已然悄然功成名就,誰不想自己朋友圈裡多個大佬。
沉默一整晚的張逸洋忽然問起,“咱們班……這些年有人跟譚雅勻聯系過麼?”
餘葵在車上,隻聽手機嗡嗡彈出同學們的好友申請。
她頭暈乎乎地,靠在時景身上,一個一個備注姓名,添加進列表,嘴裡嘟囔,“你們一班這些學霸,勝負欲真的很強,吃頓飯也比來比去。”
時景伸手,替她把垂到額前的發梢撩開,順在耳後,“你不也是一班的。”
“錯!要不是為了你,我才懶得去一班。”
醉意上來,她說話便懶得過腦子,瓮聲瓮氣撒嬌,“你轉走以後,他們都幫著譚雅勻欺負我,可兇了,要不是最後幾天發現了你寄給我的包裹,他們到現在還覺得,我是壞人呢。”
她秀氣的鼻尖微紅,眼睛裡也有水光閃爍,皮膚的溫度蒸騰炙烤著他的心。
他隻覺氣悶,胳膊使勁把人攬進懷裡,貼著胸口,輕聲溫柔開口,“你告訴我,他們都怎麼欺負你的?”
“水杯裡加粉筆灰啊,往我桌子上潑墨水……”
餘葵說著說著,瞧他漆黑的眼睛兇起來,話頭一轉,“其實也還好,我都沒放在心上。”
時景問,“誰幹的?”
餘葵扳著指頭數了兩三個名字,便記不起來了,懊惱地捶了自己腦袋一下,“哎呀,我這記性,怎麼這都能忘。”
這就是她保持快樂的訣竅了,從不把仇恨擱在心裡,時景卻恰相反,他一連念出好幾個名字,讓餘葵確認。
讓他猜得八九不離十。
餘葵有時點頭,有時搖頭,到最後含混道,“……有吧,不過最後好幾個人都跟我道歉了。”
時景冷然。
“傷害可不是道歉能抵消的。”
她有點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了,抱緊他的腰,腦袋扎他懷裡,鼻腔灌滿男人清新冷冽的香氣。
“其實他們之中從沒人能真的傷害到我,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反正他們最後誰也沒考過我,高考分數出來以後,我媽都差點以為我和譚雅勻的錄取通知書寄錯了。她當年要是沒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正常發揮,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隻念個交大吧,對她而言,這大概已經是非常殘酷的懲罰了。”
時景垂下眼睛盯著她的發旋,似是難受極了,低低喚她,“小葵。”
餘葵滿足地被他體溫包裹,聽著他的心跳,“嗯”了一聲。
“我錯了。”
那段日子餘葵從未在日記裡提及,她甚至懶得花筆墨記錄這件事,這隻能證明,傷害她最深的,不是別人的針對,而是他一聲不響的道別。
餘葵仰頭掀起眼皮看他,“什麼錯了?”
“我那時候……隻顧著自己。”
他艱澀開口,餘葵皺眉,“你別再道歉了,我知道你那時很辛苦,現在想想,假如我經歷你的人生,隻會比你應對得更糟糕。”
她說完咬唇,大著膽子立規矩,“但有一點,你以後再遇到事情,不可以一個人藏在心裡,我也許沒法幫你解決問題,但可以陪你一起渡過。”
話音才落,她感覺眼皮上落了一個吻。
輕柔得像羽毛。
心仿佛成了昆蟲翅膀般的薄膜,因這細微的刺激發抖震顫。
她想吻回去,又怕前排的司機關注到兩人過分的親昵,抱著他腰肢的手環得更緊,壓低聲,“你別光親啊,答不答應嘛。”
時景又吻了她的額頭。
沒轍地妥協,“你這樣躺在我懷裡,不管提什麼要求,我都沒辦法拒絕你。”
“真的?”
餘葵臉頰貼在他毛衣上磨蹭,跟貓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車提速了,車程過半,她的意識稍微開始放飛,“怎麼辦,我有點熱,是不是喝多了?”
“難受嗎,家裡有——”
他話音沒落,聲僵在空氣裡。
餘葵張口咬了他滑動的喉結。
酥麻發痒、帶著潮湿的刺痛感。
她得意炫耀,“你瞧,醉得不輕吧,完全失智了,你一說話,它就動,我就忍不住了。”
時景的瞳色驀地變深了。
提醒的聲音縱容又無奈,“小葵,還在車上。”
“我知道啊。”
車窗打開一條縫,他盯著駕駛座的方向,幾番克制,才把她亂動的手鉗在掌心,摸摸頭,像安撫小孩一樣哄她,“別鬧啦,等下就到家了。”
其實餘葵倒也不完全像她說的,醉到失了智,她隻是喜歡看時景,因自己的作弄和挑逗,失去一貫的從容鎮定,眼尾被情動染紅,慌亂的模樣而已。
這樣會有真實感。
時景愛她,屬於她的真實感。
他不再是完美的聖人,和她一樣,有愛有恨,會癲狂,會沉淪。
門砰一聲合上。
黑暗中,誰也沒開燈。
餘葵搭著他脖頸,脊背貼在冰涼的牆面,踮腳和他接吻,大衣和外套、鞋兵荒馬亂落了一地,她卻半點兒不覺得冷。
臉頰、耳根,指腹全是燙的,每碰到一處,便點燃一簇火苗,顱內像是一團激蕩的赤火,要把人的熱情燃燒殆盡。
察覺她踮腳累了,人往下落,時景便把她撈起來放到餐桌上。
餘葵的唇發麻,頸窩和背脊也都是湿意,她居高臨下描摹他染著薄汗的眉眼,摩挲過他漆黑的短發,聽著他壓抑的重喘的胸口,隻覺得自己也被一張細密的蛛網捕住。
有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和痒意。
第88章 第五個願望
長期保持訓練使他肌肉年輕堅實,充滿鮮活的生機。
餘葵無意碰著哪兒都覺得難為情。
幸好漆黑的室內,誰也看不到對方臉上的羞怯迷亂。
作為母胎solo,她生平第一次體驗被渾身軟成一攤泥的感覺,大腦陷入了一種陌生玄妙的窒息狀態,神志抽空,不知置身何處。
隻能憑本能虛虛攬著他的頸,拽緊襯衫領子,最後確保自己不要從桌上跌落。
室內沒開暖氣,不知又過了幾分鍾,冷空氣觸到皮膚末梢,她一激靈,危機感沿著脊椎骨陡然升到後腦勺,一把攥住時景的指節。
“不行不行…今天不行,咱們沒那——”
時景呼吸一錯。
反應兩秒,後知後覺意識到餘葵指的是安全措施。
他從未有過經驗,又是臨時起意,壓根就沒想到這層,此時箭在弦上,饒是像時景這般從來準備萬全,冷靜自持的人,都實在沒忍住低低罵了個單字。
頸部的青色脈絡緊繃。
他的身形僵在原地,閉眼忍耐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