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簡直比沈姝愛擰大腿還讓人震驚,我沒家世,沒長相,身份還是奴籍,他圖我什麼呢?
圖我脾氣辣圖我罵人溜?
我想不通。
但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在這邊能接觸到的唯一一個適齡男青年。
丫鬟的日常,根本就沒有社交,也許隻能年紀大了配小廝或者被收作通房丫鬟。
我太想重新做回一個有人權的正常人了,太想了。
也許嫁給他,是我唯一的機會。
可是他誤以為我心系周琰,還會再來嗎?
我盼他來的。
盼著盼著時間一晃過了大半年,邊疆動亂,周琰奉命出徵去了。
偏偏這個時候,沈姝有了身孕,我整日安安靜靜地守著她,又幫著管家,空閑的時候倒也不多。
她突然散發出了一種母性的光輝,對整個世界都溫柔耐心了起來。
白天沒事跟我一起給小寶寶做些日常穿的小衣服小鞋子,還挺有樣的。
說起來,周府旁邊的新宅也已經蓋了大半年,最近兩天施工格外熱火朝天,從天不亮開始就叮裡匡當,擾民極了。
「芝芝,你都不好奇白公子怎麼這麼久不來嗎?」
「這有什麼好好奇的,許是發現了別家飯菜更好吃吧。」我心裡生氣,語氣卻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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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隔壁太吵了,你去讓他們中午歇一歇,我想睡會兒。」
我正一肚子火沒處撒呢,這件差事來得剛剛好。
「砰!砰!砰!」他們新裝上的大門讓我敲得震天響。
「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
門開了,站在我面前的正是大半年未見的白玉樓。
「芝芝,你又水靈了。」他搖著扇子笑瞇瞇地看著我。
「你怎麼在這兒?」
「我的新宅,自然要來監工的。」
原來大半年不來,是在忙著蓋新房子。我心裡的怨氣順下來一大半。
「住得這麼近,以後倒是方便公子串門了。」
「你怪我這麼久不來?」他敏銳地追問。
「不敢。」
「芝芝,周夫人說要和你住連排的宅子,」白玉樓的神色一下子正經起來,「我隻有先建宅子才好討你做老婆。」
「誰要給你做老婆!」
我又惱怒又有一點點高興,撂下這句話轉身跑回了家。
進門差點把隔著門縫偷窺的沈姝掀翻。
把她扶穩坐好後,我一邊摸著她的大肚子一邊緩緩我受驚的心臟。
「芝芝,白公子是真心待你的,人家這陣子忙,還經常派人來問你有沒有問起他,你倒好,就跟沒這回事似的。」
「我以為他不想來了,再提也隻是讓他看笑話,笑我自作多情。」
「太要強不是什麼好事,」沈姝幽幽地嘆口氣,「也隻有他這樣的人能看得透你。」
我們都在等。
等周府的第一個小寶寶出生,等周琰打了勝仗回來,等白玉樓的新宅蓋好。
可是新宅蓋好了,周琰還沒有回來。
小寶寶在肚子裡亂踢亂動的時候,他沒有回來。
沈姝的肚子大到走路得插著腰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
他風塵僕僕,滿面倦容。
沈姝的笑容,在看見他身後那個異族女子後凝在了臉上。
「姝兒,過來。」
我熨衣服熨到一半,拿著熨鬥跳過來橫在中間:「請將軍先去洗手,都是細菌呢!」
周琰的表情有些不悅,目光觸及大肚子,忍住沒有罵我。
我趕緊示意旁邊的小廝給他卸盔甲引他去洗手。
他一走,廳裡就剩這個異族女子一個人了。
「你,聽得懂中原話嗎?」
她點點頭。
「那我就直說了,不管你哪來的,想幹什麼,隻要敢破壞我們家庭,我就把你這倆藍眼珠子摳出來鑲項鏈戴。」
不知道是我說得嚇人還是熨鬥的熱氣嚇人,她像隻受驚的小鹿一樣拼命點頭。
餘光瞥見周琰回來了,我眼疾手快熨鬥一扔,兩手抓住她胳膊語氣憐惜得不行:「將軍怎麼出徵回來帶了個如此貌美的姑娘?」
不等他回答,我又一字一句地問:「怎麼,是要給夫人一個驚喜,讓她生孩子前先鍛煉一下心態嗎?」
「當......當然不是。」
「是吧,相爺前兩天派人來看,我還說將軍和夫人是伉儷情深舉案齊眉呢。」
沈姝從寬大的袖子裡伸出手,緊緊地抓住我。
她的手心裡全是汗。
我用力地回握她。
別怕,輪到我保護你了。
當時周琰讓我逼問得沒敢提異族姑娘的身份,事後我跟他的侍從打聽著了。
這回他們在大漠裡迷了路,周琰還受了傷,這時候姑娘帶著水和藥品跟觀音菩薩似的發著光走過來,普度眾生。
共患難的情誼,確實比普通野花野草貴重得多。
已經帶回來了,總不能平白無故給人趕去睡大街。
她在府裡住下了,隻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隻字不提名分。
沈姝終於生了,那半夜一嗓子給我嚎的,好幾天都有心理陰影。
她臉色慘白,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發絲落到脖頸裡,我也沒見過這場面,慌得笨手笨腳,一下子把接生婆撞個跟頭一下子打灑了熱水。
「芝芝,」她忍不住叫我,「你還是歇著吧。」
我坐在床邊緊張得不行:「啥也不幹我心裡慌得很。」
「我心裡也慌,你陪陪我。」
「好,陪你。」
「芝芝......」
「我在。」
「你能把裙子掀起來讓我擰擰腿嗎?」她的神色突然扭捏起來。
我環顧四周,盯著丫鬟嬤嬤接生婆們異樣的眼光,掀起了裙子。
「還慌嗎?」
「好多了。」
伴隨著我們兩個此起彼伏的慘烈叫聲,一天一夜後,沈姝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小男孩。
中間還有段插曲,有一陣子出血過多,情況看著有些不大好,異族姑娘說自己自幼學醫,想進來幫忙。
周琰就是得她救助才相識的,自然認同。
我在屋裡聽見了,撥開沈姝黏在我腿上的手,走出去看著他們道:「不行。」
「我們有京城最好的接生婆,實在不需要連身份底細都不清楚的人來幫忙,將軍別做讓自己後悔終生的決定。」
她沒有進來。
孩子出生月餘,她深夜悄悄地走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她走前唯一一個道別的人竟然是我。
「芝芝,我真羨慕沈姝有你這樣的姐妹。」她的藍眼睛泛著幽幽地光。
「姑娘抬舉了,我隻是個丫鬟。」
「我走了,」她拍拍包袱道,「原本是很喜歡周將軍的,但你太厲害了,留下來我也不會快樂的,沒勁。」
「你還算聰明。」我擠擠眼睛。
「要是換個出場方式,我覺得我也配做你的姐妹。」她的聲音變得很低。
「什麼?」
「沒什麼,再見芝芝。」
這個謎一樣的女子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像飛鳥掠過湖面後,我們的生活又歸於平靜。
寶寶滿月的時候,白玉樓的新宅終於蓋好了。
雖說裝修家具還沒有那麼全乎,也已經可以入住了。
沈姝開始給我張羅婚禮。
從周府到白府也就那麼幾步路的距離,我都想直接收拾包袱搬過去,省去這過程中許多繁瑣。
白玉樓卻異常堅決:「我才不是這麼輕易就能讓你得到的男人。」
我隻好打消這個念頭,開始老老實實等待出嫁。
沈姝給我準備嫁妝積極得不行,到最後東西放不下,硬生生在府裡專門騰出間屋子來當庫房。
「沒看出來小姐這麼大方啊,這些帶過去,估計比白玉樓自己的家當還要多出幾倍呢。」我看著滿屋的金銀財寶綾羅綢緞感嘆道。
「這樣他才不敢看輕你。」沈姝想了想,又往箱子裡扔了幾隻沉甸甸的大金鐲子。
富婆的愛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感動了。
到了選定的吉日,我們在周琰和沈姝的主持下舉辦了隆重而順利的婚禮。
我就感覺屁股在轎子裡還沒落穩呢,就到了白府。
夜幕降臨,賓客帶來的喧鬧與熱鬧散去之後,偌大的宅子一下子安靜下來。
白玉樓自幼被家人送進樂坊,我從來時就是沈姝的丫鬟。
我們都隻有自己。
「芝芝,幹正事嗎?」
「再等等。」
「嗯?」
「我想好好看看我們的房子。」
他把我扶到正廳,鄭重地掀起我的蓋頭。
我認真地看了很久,看完了正廳看院子,看完了院子看臥房。
這個地方沒有雕梁畫棟,沒有其他大宅子那樣人丁興旺,但是它是我們自己的家。
「我以前也在風光好的地方置過些宅子,但住著總覺得沒勁。」
「挨著周府住就有勁了?」
「後來有一次跟周琰他們幾個喝酒,夜深了就他堅持要回家,我還笑他成親了就被夫人管住了,可是他說,『你不懂,就得有人管才感覺自己有家,不然那叫屋子』。」
原來再光鮮得意的人,都逃不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誘惑。
現在我明白他圖我什麼了,他就是欠管教,恰好我是一個連小姐都幹敢管的丫鬟。
懂了。
我曉得怎麼經營這樁婚姻了。
過了兩天沒羞沒臊的新婚生活後,我們之間的感情越發濃烈。
第三天一大早,我們倆沉浸在清夢之中,突然傳來了暴力的敲門聲。
因為我不喜歡不平等的關系,府裡除了按月拿錢燒飯打掃的李媽就沒有其他人了。
敲了半天沒人開,看來她也沒起來。
我從困意中掙扎著挪開白玉樓纏在腰上的胳膊,裹件長披風去開門。
沈姝抱著孩子笑吟吟:「白夫人早啊。」
不知道是冷風使人清醒,還是她的笑容令人畏懼。
我一下子就不困了。
「早......早啊沈夫人。」
「芝芝!」
「在!」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結婚三天紀念日?」
「得,一成親就隻記得夫家了,」她幽怨地嘆了口氣,「回門啊。」
這裡的姑娘出嫁的第三天,是要攜著丈夫會娘家拜見父母親人的。
我沒爹沒媽,自然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哪知在沈姝心裡,她的家應該是我的娘家的。
「我錯了沈夫人,您先進屋坐,我們倆收拾一下就去給您和將軍敬茶?」
「不坐!」她擰著腦袋一副跟我置氣的樣子,想了想又道,「我先回去叫他們備菜,把你喜歡的鹹粥熬上。」
「那我要雞絲粥。」
「滾回去穿衣服!」她抽回被我抱在懷裡搖來晃去的手,轉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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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沈夫人和白夫人住著連排的宅子,過著還算幸福的日子,串個門都得天黑了自家男人找上門才肯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