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城市另一端,時景久違地發現餘葵遊戲上線了。
少年的呼吸遲鈍了幾秒,接著立刻發送邀請,把小葵花生油拉進團隊。
他怕慢一秒人又下線了。
幾個男生正組排準備打雲湖戰場,突然發現隊伍突然多了個苗疆蘿莉,還是時景拉進來的,屏幕上安靜了幾秒,刷過一排我艹。
團隊[拔你鴿毛]:妹子?
團隊[劍氣同籠]:想得美,也不看誰拉來的,我壓五十,百分百景神新學校同班同學,兄弟你玩女號多沒意思?切大號來打唄。
團隊[我超開心噠]:下注,我跟六十塊。
團隊[陸遊器]:在下兜裡沒錢,壓點券行嗎?
團隊[返景入深林]:打錢。小葵,你等會跟我。
團隊[陸遊器]:???小葵?
團隊[我超開心噠]:?艹真是妹子?什麼時候的事?
團隊[劍氣同籠]:????半個學期不到你竟然在那邊有了妹子?小葵妹妹,快上YY,方便指揮。
……
團隊[小葵花生油]:好。
時隔一個月,時景再次對她說話,哪怕隔著網線,見不了面,餘葵的心潮還是忍不住泛起漣漪,唇角無法自控地上揚,復制隊友的YY房間號登錄。
幾道年輕的男聲出現在頻道裡,聽他們聊天模式熟稔,都是北方口音,像時景轉學之前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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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同籠]:“小葵妹妹,開麥開麥!讓我聽聽景神拉來的妹子是不是超可愛!”
[返景入深林]:“你們安靜點,別胡亂認妹妹。”
時景的聲調疏冷清透,吐字氣流清晰。
一出現在耳機裡,餘葵頓時像吸了口仙氣,耳朵都酥麻了。
幾人真的安靜了一會兒。
[拔你鴿毛]後知後覺憤憤道:“我們難道是帶妹工具人嗎,我們也是有尊嚴的好不好,小葵咱們等會結束加個微信私聊……”
[返景入深林]:“小葵不方便,直接進戰場。”
……
十五分鍾一局,等結束遊戲,時間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小時。又是餘葵像朵壁花兒,坐著看大家贏麻了的一下午。
時景一個人已經夠厲害了,當所有人都下意識聽他指揮調配時,齊心合力的團隊又多了種堅不可摧的神奇魔力。
唯一困擾的大概就是,時景這群北京朋友對她太好奇了,先問他們認識多久,又問他們怎麼認識的…餘葵下意識不願和別人分享兩人之間的事情,這是她和時景的秘密,但不說話又不太禮貌,好在時景大概也是同感,每次都及時截住話頭。
一群人退出YY前,她隱約聽見誰的麥還沒關,遠遠傳來說話聲。
“哎,天高地遠的,景神這下有了妹子,大小姐知道怕是要發瘋嘍。”
“說不定立馬鬧著轉學去昆明。”
“她家裡也不可能讓她轉,她那成績去一學期回來還怎麼考試——”
聲音到這裡戛然而止。
等餘葵戳進YY,頻道和戰場雲湖,都隻剩她和時景兩個人。
冰天雪地的遊戲畫面裡,白衣劍客和苗疆蘿莉衣袂翩飛,BGM音樂一遍遍循環。
時景的呼吸聲從耳麥裡傳來,近在咫尺般,拍打著她耳廓,餘葵心跳有點不暢,下意識手動將耳麥移開些。
她直覺時景大概要跟她說點什麼。
果然,很久之後,少年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低沉幹淨的,帶著一點說不清的怨懟。
“小葵,我每天都在想你什麼時候上線。”
第33章 第二個願望
餘葵不知該怎麼形容這一刻的感覺。
靈魂像是從軀殼裡抽脫,晃蕩在網吧嗡嗡的雜音裡,屏幕照亮她呆怔的臉。
她聽不清隔壁團戰激烈的叫罵,聽不見三號機位反復呼叫網管送泡面…但卻能清晰感覺,心髒被人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像羽毛拂過般,這些日子的焦慮不安、疲累緊張,都在這瞬間煙消雲散。
他每天都想她上線。
像時景這樣高高在上的少年,也會對一個人說,想她上線。
“發什麼呆,不吃嗎?”
四餅從隔壁給她遞來3+2餅幹,餘葵恍惚回神,抽了塊咬在嘴裡,努力重新組織語言,在鍵盤輸入回復。
“對不起景神,我應該先跟你打聲招呼的,這段時間學習有點兒忙,今天考完試才被爸爸趕出來玩,你這段日子都在忙什麼呢?”
“每天上學,沒什麼好忙的。”
像對她的解釋不滿,少年語調帶著一種稱不上高興的疲懶。
相處這麼久,餘葵立刻覺察出了他的情緒轉變。
她可清楚極了這句“沒什麼可忙的”背後,究竟忙了多少事。上月底時景隨省隊去大連市參加第30屆物理競賽決賽。
月初喜訊傳來,奪得金牌,榮獲全國一等獎的條幅現在都還掛在附中大門口。
她兩耳不聞窗外事,卻禁不住班裡的女生一直八卦。時景現在的情況,明年排名再往前點兒就能進國家集訓隊,屆時清華北大保送隨便挑,但凡他對清北沒執念,現在就可以不用來上課,有一大堆Top學校搶著要。
直到現在,餘葵還會偶爾懷疑——
像時景這樣耀眼完美到隻能在漫畫裡遇見的少年,真的是她的網友嗎?
認識越久,她越能體會到真實的他冷漠外表下的七情六欲,他會給她分享自己的生活、也會因她的突然消失發小脾氣,這份待遇,幾乎要讓她生出一種,自己是特殊的錯覺。
想了想,餘葵繼續打字。
“你別生氣哦,真的,我這段時間誰也沒聯系,每天都在學習。我媽和我爸打賭,假如高三之前我能進年級前三百,她就讓我跟著我爸生活,不再爭撫養權。你也知道,以我的基礎,這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怕分心,幹脆就把網斷了。”
時景:“所以我和別人一樣,也是你學習的幹擾項?”
“當然不一樣!”
敲擊鍵盤的回彈大得讓餘葵的指尖都快抽搐了——
“沒有的事!我當然想找你說話,可是每次學習結束都三更半夜了,隻能克制一下表達欲……”
時景松一口氣。
隻要不是因為他那天晚上的逾矩就好,沒再等餘葵往下說,他出聲糾正。
“不用克制,下次你想找我說什麼,那就說,不要克制,我不覺得打擾,什麼時候都一樣。”
時景對“小葵”縱容得出奇。
意識到這一點,餘葵幾乎咬緊了唇,極力忍耐才克制住這份天大的誘惑。
時景之所為對她這位網友特殊,大抵是被漫畫“小葵”與他截然不同的人生吸引。也或者,是因為他們交換了太多彼此在現實裡永遠對人難言的秘密,比大多數現實朋友,更多了一份宿命般的牽絆。
假如她們在現實裡相識,假如他知道自己的暗戀…一切或許都將蕩然無存。
餘葵從小就明白,得不到的東西有時就像一個心理錨點,它分明在人不可能夠得著的地方,然而在想象得到它的過程裡,人不斷給自己編織美夢。待被現實打回原型,成倍的落差隻會給心靈帶來更巨大的遺憾與愁苦。
就像她小時候跟大人逛百貨商店中心展覽區,隔著玻璃櫥窗注視射燈下的天價玩具。看起來似乎觸手可及,卻是普通女孩終其一生都無法擁有的非賣奢侈品。
她不想在一種不平等的位置裡苦苦幻想、在患得患失中掙扎,隻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突破了當前的困境,也許還有機會離他更近些。
再遠的…想也沒用。
餘葵幾經猶豫,終於艱難地打出一行字——
“景神,我發誓今年必須好好努力學習,所以今天,是我考進前三百名前最後一次上線遊戲。”
“我們…把書包換回來好嗎?周日我把書包放附中校門口的報刊亭那兒,你直接去拿…”至於日記,你還想看的話,就留給你做禮物。
後半段還沒打完,沉浸在悲痛中的餘葵一抬頭,突然發現時景從頻道裡消失了。
掉線了?
什麼時候的事?
這些話他看到第幾句?
啊啊啊,餘葵崩潰地伸手揉臉,她好不容易才痛下決心斬斷牽掛,結果他竟然沒看見!
屏幕另一端,少年煩亂地揉亂黑發,靠牆倚坐地面,抓著機箱電源插頭心有餘悸。
就差一點。
沒良心的小王八蛋,現實裡善良無害,隔著網絡心腸就硬起來了,她竟然打算就此斬斷兩人的聯系。
日記本通過報刊亭還回去,現實裡的她是不打算和他相認了?
但逃避終歸不是時景的風格,他正打算隱身上線Q.Q,想想怎麼叫她改變主意,剛拿起手機,信息欄便瘋狂地湧進歸屬地北京的未接來電。
“時景!小葵哪兒人吶?長得漂亮不?你倆什麼時候好上的——”
“開免提免提…”
“哥幾個都好奇著呢,趕緊從實招來!”
……
七嘴八舌擾得時景更煩了。
說話少見地帶上了情緒:“別添亂,沒好上。”
“少來,你什麼時候主動跟女孩玩過?哥們兒多少年了,還不了解你嗎,你平時在遊戲裡根本不屑出今天這種風頭……”
聽著對方一條條細數他的反常,時景意外地沉默了很久。
從地毯上再坐回書桌前,他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在飽漲地跳躍湧動,膨脹開,但一想到上線,餘葵或許又要和他說那些把包換回來的話,情緒又在一瞬間興致索然。
“我沒必要騙你。”
時景冷靜下來,沉聲開口,“小葵她不想再跟我聯系了。”
“臥槽!”
電話那頭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