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跟我在一起是為了報復我媽。
他當著我媽的面親了我:「老師,您不是說同性戀惡心嗎?現在您兒子也是了。」
他不告而別,斷崖式分手,再見面是六年後,林兆事業有成年輕有為,我守著因為一場車禍變成植物人的我媽,為了錢給他的生意伙伴當情人。
1
我沒想到還能在 A市見到林兆,更沒想到時隔六年再次相見,是在金主家裡。
林兆來的時候我剛要走,何文不喜歡我待在他家裡,一般結束了以後我都會盡快收拾好自己離開,下樓想走的時候剛好碰到來找何文的林兆。
時隔六年再次見面,我的心臟仿佛漏了半拍,我局促地把衣領往上扯了扯,朝何文道別:
「何先生再見。」
聲音小得像蚊子,何文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連視線都沒挪過來一點,林兆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我半天。
推開門的間隙,我聽見身後何文調笑的聲音:
「養的一個小玩意兒,林兄喜歡?」
林兆開口:「何總的人,我怎麼能奪人所愛呢!」
「哈哈哈,這種關系,還扯什麼愛不愛的,林兄可別笑話我。」
之後的話我沒聽見,厚重的門板擋住了裡面所有的聲音,我望著腳尖在原地出了一會神兒,旁邊管家上來趕人的時候才想起來挪腳。
何文住的地方不好打車,我又覺得很累,在路邊走一陣歇一陣地慢慢磨蹭,也不知道我走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鳴笛,一輛黑色的車停在面前,車窗落下,露出林兆的臉。
「上車,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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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謝謝,我自己再走一陣就能打到車了,不麻煩。」
林兆皺了皺眉:
「許千樹,一個多小時了,你走了有兩公裡嗎?除了我誰還會經過這兒?你在等誰?」
林兆覺得我是在故意等他,我不是,我就是不想走路,覺得累,走一段就想休息,甚至想直接躺在馬路上就這麼睡下去,他誤會了,可我也懶得再解釋,說話也挺累的,尤其是跟前任說話。
林兆給我打開了車門,我沒再推辭,上車後報了個地址。
林兆沒開導航,那是我家的位置,他知道。
六年前的春節,高考前的最後一個除夕夜,林兆來過這兒,他偷偷跑到我家樓下給我放煙花,電話裡,林兆的聲音帶著興奮:
「許千樹你快來窗邊,這是我給你一個人放的煙花,你對著它許願一定能成真。」
「許千樹,你許了什麼願?是去 H 大讀法律嗎?你一定可以!」
我搖搖頭,一隻手按在玻璃上,低頭看著樓下包裹得像個粽子的人:
「林兆,我的願望是,明年除夕能和你一起放煙花。」
現在想想,他那時大概也是在演戲,為了討好我,他用了很多心思。
我和林兆一路無言,下車後我對林兆道了謝,思索了半晌又補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林兆抬眼看了看三樓的位置,那裡的窗戶被深藍色的窗簾遮住,黑乎乎的一片。
林兆盯著那扇窗,嘴角突然掛上一抹笑:
「許千樹,這麼多年不見,陳老師她還好嗎?」
我腳下一頓,大概是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兆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調轉車頭離開,我才沙啞著嗓子開口:
「好。」
2
出租屋裡,床上的人緊閉著眼,我坐在床邊給她按摩胳膊:
「媽,我今天遇到林兆了,他回 A 市了,但估計隻是回來談生意,不會待太久。」
面前的人沒什麼反應,我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他問我你怎麼樣,我沒告訴他,我覺得你應該不想讓他知道,你不想,那我就不說。」
我俯身,把我媽的手放在我的側臉上:「媽,我這次做得很好吧?沒有讓你失望是不是?」
床上的人就躺在那,安靜平穩地呼吸著,不說話,也不睜開眼睛,六年了,我媽已經六年沒理過我了,她怨我,我知道。
我後悔了,真的,特別特別後悔,過去的六年裡,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後悔,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不會躺在這兒,連哪怕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我閉上眼,然而一滴淚也流不出來,隻是覺得累,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我之前有一段時間,不想吃飯也不想動,就隻想躺在那,挨到沒力氣呼吸,挨到沒力氣讓心臟跳動,然後就能徹底解脫了,我在我媽臥室的地板上躺了一整天,直到隔壁的鄰居敲響門。
「小樹啊,我看你家沒開燈,想著你肯定沒做飯呢,我燉了排骨,一起來吃點啊!」
這件事過去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鄰居周姨在跟著她兒子移民搬走前抱著我哭,她說她那天知道我出事了,但她不知道要怎麼幫我,想著我小時候最愛吃我媽燉的排骨了,我很久沒吃過了,她就給我燉了一鍋。
她說「小樹啊,你好好活著,姨以後還要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呢。」
那天我去機場送走周姨,回到家後,在我媽臥室的床頭櫃上發現一沓錢,錢下面有一張紙,上面是紅燒排骨的詳細做法。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自殺過,即便在心裡想過千次萬次,也都在最後猛然清醒過來,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媽怎麼辦?
我已經殺死過她一次了,我不能再殺死她第二次。
死不了,可也沒力氣好好活著。
何文是在一年前找上我的,他說我長得很像他一位故人,問我需不需要錢。
何文說我什麼都不用做,隻要在他需要我的時候出現就可以,這對我來說,實在是一份很省力氣的工作,我同意了。
2
我用何文給的錢給我媽請了護工,她過來的時候我不用自己做什麼,便坐在我媽旁邊的躺椅裡看外面的太陽,從東升到西落,一看就是一整天。
護工阿姨是個挺好的人,她看我每天這樣沉悶心裡擔心,有時候會叫他讀高中的小兒子過來寫作業。
「這小子笨得很,數學學得一塌糊塗,作業都寫不出,上學要被老師罵的,我看你房間貼了好多獎狀,上學的時候成績肯定特別好,小樹你幫阿姨教教他,阿姨給你燉雞湯喝。」
我知道,她隻是想給我找點事情做,她那樣老實憨厚的性格,覺得人隻要有事情做,就能活得開心充實,就能有盼頭。
可秦阿姨的兒子江回成績不好,也不愛讀書,經常逃課出去,沒少給秦阿姨惹禍,可這次,他的電話竟然沒有打給秦阿姨,而是打給了我。
「千樹哥,求求你了,你幫幫我。」
電話的另一端,江回哭得厲害,他惹了麻煩,摔了一瓶挺貴的酒,實在賠不起,隻能把電話打到我這裡來。
這事我沒告訴秦阿姨,隻說我有事要出去,秦阿姨聽了還很開心,說出去走走好,人不能總在屋子裡待著。
我趕到那家會所時見到了林兆和何文,和他們在一起推杯換盞的,還有很多我叫不上來的總裁老板富二代們,江回就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低著頭臉色難看,看到我的時候,喊了一聲「千樹哥。」
何文和林兆也跟著抬起了頭,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他們,怔愣了幾秒,才開口恭恭敬敬地喊了聲「何先生。」
何文笑了起來:
「原來這小子口中的有錢人是你啊,早知道是你來,還跑這一趟幹嘛,我直接買了那瓶酒就好了嘛。」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何文話裡話外的意思都聽得明白,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尷尬地賠笑。
何文朝江回擺了擺手:「行了,這兒沒你事了,出去吧。」
說完又將視線投向我:「來都來了,也別白跑一趟,過來坐,跟大家喝幾杯。」
何文是個人精,上次在他家,他便看出了林兆看我的眼神不簡單,但他不知道我們之間那段糾纏,隻以為是林兆看上了我,他們之間有生意往來,何文想著,犧牲一個情兒換一個來日會多有合作的朋友,是很劃得來的,所以他讓我坐在了林兆旁邊,價值不菲的洋酒一杯接一杯地往我們肚子裡灌。
林兆喝得有點醉,何文給他開了間套房,臨走前把我也塞了進去:
「好好照顧林總。」
我看著躺在床人事不省的林兆,不知該如何是好,在門邊站了很久,想走又不敢走,想進也不敢進,直到床上的林兆睜開眼睛,他開口,聲音中已然沒有半分醉意:
「許千樹,不是讓你好好照顧我,不過來嗎?」
3
林兆沒醉。
我站在門邊,看向已經從床上撐著胳膊坐起來的林兆,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這時候應該離開。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許千樹!」
林兆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停住腳。
「何文給了你多少錢,你連這種事都願意做?」
我握著門把手的手緊了緊:
「一個月,兩萬。」
身後的人笑了一聲:
「兩萬?你倒是便宜。」
沉默了片刻後,林兆朝我走過來:
「許千樹,我隻問你這一次,是不是遇到了難處?」
難處嗎?我回憶了一下這幾年,最難的時候其實早就過去了。
我搖搖頭:「沒,我就是不想工作,就是……什麼都不想做,但又需要錢。」
身後林兆的氣息變得沉重,我沒敢回頭,我有點怕見到他。
六年前,林兆不告而別一夜消失之後,我每天都想見到他,做夢都在想他,我那時候剛高考結束,也不過十八歲,一夜之間生活天翻地覆,我真的很怕,很痛苦。
最開始,我想著如果見到林兆,我一定要揍他一頓,我要好好問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可時間一點點過去,被高昂的醫療費和車禍官司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我也隻是想見他一面,哪怕隻是出現跟我說句話也好,至少也能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
可沒有,什麼都沒有。
同學說林兆出國讀書了,「他家裡那麼有錢,可能會移民也說不定,估計不會再回來了吧。」
得知這一消息後,我慢慢接受了自己再也不會見到林兆的現實,生活越來越忙碌,負擔越來越沉重,漸漸的,我也不再有時間想起他。
六年了,就在我已經開始淡忘這個人的時候,林兆又突然回來了,就像是一種應激反應,就在我以為我已經忘了一切都時候,他卻偏偏又要出現,提醒我曾經發生的一切,還要問我是不是遇到了難處,林兆,我最難的時候已經自己熬過來了,我現在不難了,
真的不難,不用去上學,不同打官司,不用到處借錢,不同被醫院催繳費,不用沒日沒夜地打工,連眼睛都不敢合上……
「許千樹,」林兆咬牙切齒:「你這麼自甘墮落,陳老師她知道嗎?」
林兆的語氣裡滿是鄙夷,我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林兆,六年了,你的報復還沒結束嗎?不過要讓你失望了,你的這場復仇遊戲,不管是我媽還是我,都沒辦法再奉陪了。」
4
林兆當初和我在一起,是為了報復我媽,因為那個他喜歡的人,上學的時候因為我媽被霸凌,在高二那年跳樓自殺了。
他叫周南絮,是我媽班上的一個學生——一個在學校人盡皆知的同性戀。
之所以人盡皆知,是因為這件事是被我媽傳開的。
周南絮早戀,在自習課上給其他人寫情書,被我媽發現之後她要求周南絮當著全班人的面把那封情書讀出來。
周南絮不肯讀,一遍遍地道歉懇求,可我媽還是把那封情書搶過去,當著全班人的面讀了出來。
那封情書,是寫給林兆的。
我媽那時候不知道林兆是誰,她恨鐵不成鋼地問周南絮:
「這是哪個班的女生?」
周圍的同學哄笑,幾個調皮搗蛋的男生吹著口哨:
「老師,林兆是男的!」
我媽是個很傳統的人,她覺得周南絮一定是瘋了,竟然喜歡一個男生。
她把周南絮叫去了辦公室,斥責了一整個課間。
「你這樣對得起你爸媽嗎?對得起你自己嗎?你那麼努力地讀書,那麼好的成績,要為了一個男生斷送掉嗎?周南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看來是我從前太護著你,讓你連是非好壞綱常倫理都忘幹凈了。」
她不顧周南絮聲淚俱下的祈求,通知了周南絮的家長。
那是一個以喝酒賭博為營生的男人,來到學校的時候就還沒醒徹底,掄起一旁的椅子就砸在了周南絮的身上。辦公室的老師們拼命地攔著,那男人才沒有對周南絮繼續實施暴力,可嘴上卻依舊不幹凈:
「你他媽的,老子養著你是為了讓你每天想男人的?你還真是隨了那個臭婊子,跟她一樣的不要臉。」
「我看這學你也別上了,真那麼喜歡男人就幹脆出去賣,走你媽的老路挺好,省得在這給老子丟人現眼。」
那天之後,周南絮的性向和家庭就在學校傳開了,各種難聽的傳聞在學生們之間流傳,從前那個被當做正面榜樣的學霸一夜隕落,成為了一隻人人路過都能翻個白眼的蛆蟲。
之後,周南絮就總是因為打架被通報批評,有很多次,林兆也因為幫他而卷入其中,我想,那大概不能算是打架,而是霸凌。
周南絮隻是在反抗而已。
可我媽不這樣認為,她覺得,周南絮這是自甘墮落,對此,她恨鐵不成鋼。
因為多次被通報且成績下滑嚴重,周南絮的獎學金被取消了。
有那樣一個家庭,那樣一對父母,沒有了獎學金這對周南絮來說就是斷絕了他繼續讀書的可能。
他去辦公室求我媽,他想讓我媽跟學校求求情,別取消他的獎學金,我媽看著面前的成績單:
「獎學金的評比是按成績定的,周南絮,你自甘墮落,這也怪不了別人。」
那天我媽大概還跟他說了一些別的,關於她對同性戀愛的淺薄的,無知的,刻板的看法,具體是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想,應該是很過分的話,因為那之後不久,周南絮就從七層的頂樓上跳了下去。
也是在那之後,我平淡的人生中,多出了一個想要替周南絮報復所有人的林兆。
我媽不是第一個,我媽是最後一個。
高考那天在考場外,林兆當著我媽的面親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