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入迷,但是越往後面,越發現季辰寅會不自然地去活動自己的腿。
那個冰冷的機械假肢,又一次浮現在我眼前。
小微第一次接觸編程,顯然已經被帶得入了迷,絲毫忘記了這回事。
我瞥了他好幾眼,眼看這樣的活動越來越多。
他這站這麼久,估計已經很不舒服了吧,但是又不想掃我們的興。
於是我主動舉起手,試探地問:「那個,我有些想去廁所。」
季辰寅看了眼時間,說:「抱歉,講太久了。」
天哪,季大佬講課這種待遇,別人求都求不到,我怎麼會嫌太久。
要不是因為他腿的原因,講一晚上都行好嘛。
13
有了這次季辰寅給我們講課的過程,我面對他也沒有那麼緊張了。
經常攢一堆關於編程的題,等到週五結束之後再去問他。
季辰寅每次都是不厭其煩地給我講解。
演變到後來,經常就是季辰寅在講,我倆坐在地上聽得如饑似渴。
季辰寅打趣道:「所以我又是花自己的錢,僱自己來上課?」
我當然不會要他的錢,我的報酬我姐已經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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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是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現在膽子大了,會跟他開玩笑說:「先欠著,之後還。」
季辰寅看著我們倆胡亂不講理,也好笑地說:「這可欠多了啊。」
這樣的相處模式,持續了很久,莫名的,我就開始期待週五的到來,盼望著和季辰寅一起學編程。
直到有一天,我敲門的時候,季辰寅很久才來開。
他臉上不自然地泛著紅暈,看起來狀態不太好,聲音也比較輕:「今天不上課,你姐沒告訴你嗎?」
我連忙打開手機,才看到十幾分鐘前我姐給我發的消息。
原來這幾天小微跟媽媽去外地參加考試了,家裏就隻有季辰寅一個人了。
我覺得他的情況不太好,試探地問道:「你沒事吧?」
話還沒說完,他整個人就往我這邊倒。
誒我去。
我手忙腳亂接住他,才發現他整個人都是滾燙的。
我嚇得腿軟,手也開始抖起來。
一邊拖著他去客廳,一邊用殘存的理智打 120。
14
等我們到醫院,一套流程下來,我已經累得癱在椅子上了。
季辰寅已經開始輸液,但還是昏睡著。
緊繃的神經突然松下來,後怕的情緒洶湧而來。
剛剛他倒在我身上了無生機的樣子還歷歷在目,還有那個身體不好的傳言。
我長這麼大哪經歷過這個,生怕來不及,越想越覺得害怕。
我又是個淚失禁,情緒波動下,我不爭氣地開始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罵自己沒出息,但是莫名的又很委屈很害怕。
「不哭了。」病房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整個人一怔,淚水模糊間,就這麼和季辰寅晦暗不明的眸子對了個正著。
他終於醒了,聲音很輕地安慰我:「別怕。」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哭的更厲害了,但是還嘴硬:「我沒哭,我滴眼藥水了。」
所有情緒都匯在一起,宣洩在季辰寅身上:「這麼個大個人,自己感冒發燒都不注意,要不是我今天去了。」
我眼淚婆娑,指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控訴:「你就在家裏發爛發臭了!」
季辰寅被我說懵了,眸子裏都是我看不懂的情緒,似乎隱約有些心疼。
他抬起手,試探著為我擦去眼淚,輕聲哄道:「我的錯。」
然後有一下沒一下拍著我的背安慰著。
等我終於平復了,反應過來剛剛不過腦子的發泄,有些難為情。
沒話找話地問他:「你什麼時候醒的?」
也不知道看我哭了多久。
季辰寅虛弱地扯了扯嘴角,眼睛裏多了些笑意:「夢到一個小姑娘哭得厲害,怕再哭下去醫院淹了,就醒了。」
我:……
我都擔心死了,還有工夫開玩笑。
我看了下手裏的賬單,兩手一攤:「好嘍,這下我不欠你了。」
我可沒說假話。
來醫院一趟各種檢查,我坑我姐的補課費就打水漂了。
季辰寅嗯了一聲,眼底十分溫柔,也笑著說:「換我欠你的。」
15
我還要再說什麼時,突然想到一個事情。
季辰寅的假肢還在旁邊放著,做檢查那會兒給取下來了,我一直給保管著。
我要怎麼開口還給他。
直接說把你的腿還給你?
這也太尷尬了吧。
季辰寅明顯也發現了這一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嘆口氣:「沒嚇到你吧?」
我連忙擺手,腦子裏想了半天,蹦出一句:「很酷誒!」
天哪我在說什麼。
我又趕緊找補,「我的意思是,像鋼鐵俠一樣無堅不摧!」
季辰寅被我逗得低聲笑起來,眼睛都笑得彎在一起,說:「還有更酷的。」
我眼睛微微睜大,聽他的話把假肢取來。
就見他不知道怎麼操作了一下,然後假肢就開始發光,還是爆閃的那種。
整個病房瞬間變得像 KTV 一樣,幸虧我給他辦得單間,不然就擾民了。
我簡直打開了新世界大門,不由得驚呼:「太酷了!」
但是突然想到季辰寅這副清冷的樣子有一天突然帶這個發光的腿到處晃悠,天哪畫面太美我不敢想。
我笑得趴在床上,心裏想著等他好了一定給他打開開關看看到底是什麼反差萌。
季辰寅不知道我在笑什麼,無奈地解釋:「小微給我選的,說這樣很酷。」
這個為難的局面就被季辰寅風趣的玩笑給叉過去了。
16
我怕季辰寅無聊,就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聊著聊著就往編程方向跑了。
然後畫面就演變成他拖著病體給我講程式,我聽得無比認真。
直到護士進來換藥,打趣道:「你們情侶真刻苦,住院還學習呢。」
那一瞬間,我臉爆紅。
正要解釋時她就已經出去了。
一時之間,氣氛又有些不對勁。
我清了清嗓子,決定不聊學習,於是問了另一個我特別想知道的問題:「你為什麼回國?」
季辰寅有些好笑地看著我,似乎不明白我的問題怎麼轉得那麼快。
我其實還是有私心的,那個他身體不好才回國的傳言老是困擾我,讓我不由自主就擔心他。
季辰寅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不是身體原因。」
笑著跟我解釋他聯培時間也隻有一兩年,更何況他也不願意待在國外。
我嘀咕道:「那是因為什麼呢?」
季辰寅看我還是有些不相信,有些失笑,
突然問我:「你覺得計算機科學對人類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思索了一會兒,試探地回答:「全人類共同的挑戰和財富。」
季辰寅點點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給我解釋:「科學無國界,但是科學家有祖國。」
我一愣,不由得睜大眼睛望向他。
季辰寅靠在病床上,出神地看向窗外,聲音雖然很輕,但透露著堅毅:
「科學無國界,自然科學的飛躍足以讓人類文明前進一大步。」
他看向我,雖然笑得柔和,但眼神中卻是前所未有的炙熱:「但是人是有信仰的,我更希望用所學的所有知識,在推動文明齒輪轉動的同時,也讓我的祖國雄於世界之林。」
這才是他回國的原因。
我不由得心跳加速,整個血液都有些沸騰,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季辰寅指了指我旁邊的假肢,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戴上這個嗎?」
我呼吸一滯,沒想到他就這麼直白地問出來。
我搖了搖頭,其實我大可以向我姐打聽的,但我就是不想揭開他的傷疤,於是一直不問。
他開始回憶,雖然仍是笑著的,手卻有些發抖:「地震。」
兩個字,我全部懂了。
各種復雜的情緒都湧上來,他簡短的解釋,確是當年那段痛徹心扉的事實。
我下意識握住他冰冷的手,迫切地想把自己溫度過渡到他手上,讓他不再痛苦。
季辰寅低頭看著我的手,僵硬了很久,才回握了一下,再抬頭時已經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我的生命都是國家重新給的。」
頓了頓,他繼續說:「如果可以,我希望將有限的生命永遠奉獻給它。」
這才是最完整的季辰寅。
在災難中摧毀,又在信仰中重生。
我整個人都是震撼的,從沒想過他身上發生的故事竟然是這樣。
怪不得他怕黑,原來是當年留下的陰影。
但是那麼怕黑的人,在自己內心深處,生生用血液和信仰為自己燃起一把火,支撐著自己走到現在。
許是發現我的異樣,季辰寅收斂情緒,笑著問:「你呢?又為什麼對編程這麼感興趣?」
果然被他發現了。
我想了想,實話實話:「因為我高中那會兒看新聞,看到外國對我們晶片制裁,我當時就想,我一定要學這個。」
頓了頓,我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我的力量比較小,也可能比較笨。」
然後我堅定地看向他:「但是聚少成多嘛,我們國家一定是走在前列的。」
季辰寅始終注視著我,認真地聽我在講。
我怕他覺得我在說大話,趕緊解釋:「我那天在酒吧,喝醉了不會做,才鬼迷心竅的。」
說到這,他想到什麼一樣微微勾起嘴角。
我看著他的樣子,越說越沒底氣,小聲解釋:「我平時成績還不錯的。」
季辰寅笑意逐漸放大,點頭,說:「我相信你,也相信我們這個行業所有為之努力的人。」
17
等聊得差不多,我才驚覺已經過了門禁時間。
壞了壞了。
我連忙去看手機,發現有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室友們打來的。
完蛋,因為補課我調了靜音,完全就沒注意啊。
等我顫抖著撥通電話,室友立馬鬼叫起來:「你擔心死爹了,你可真是我唯一的徐姐!」
我壓低聲音,急忙道歉,給她解釋了是朋友住院了來陪護。
室友狐疑地問:「朋友是男的女的?」
我餘光瞥著季辰寅,隻能誠實說:「男的。」
室友立馬跟熱帶雨林的猴子一樣叫起來:「我的 CP 要 BE 了,你居然忘了大明湖畔的季辰寅!」
我差點給她跪了。
餘光瞥見季辰寅果然挑了挑眉,探究地望著我。
我怕她還說些有的沒的,告訴她我沒事就胡亂掛了電話。
然後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季辰寅打破沉默,有些好笑地問:「為什麼叫你徐姐?」
你還是別打破沉默了,沒一句我愛聽的。
我捂住臉,悶悶地反駁:「你明知故問!」
季辰寅被我逗得不行,沒忍住笑出來。
我也跟著他笑出聲,電話裏那些尷尬的事情,又一次被他三言兩語化解。
晚上睡覺時,我給季辰寅開了一個小燈。
自己躺在床上反倒睡不著了,翻來覆去都是季辰寅今天跟我說的話。
想起了自己當時要學這個專業的初心,不由得更加堅定。
18
季辰寅雖然嘴上說欠我的,但出院之後他就把醫院的花銷打我卡上了,還額外多了很多。
我發現後裝作吃驚的樣子:「你之前說欠我的,這就一筆勾銷了?」
季辰寅從電腦那邊抬頭,好笑地看著我,順著我說:「銷不了,我以後慢慢還。」
得到想要的回答,我滿意地繼續寫代碼。
我們又恢復了之前的學習模式。
季辰寅偶爾會下廚給我們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