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好了,他又牽住我,不讓我走了。
車裡音樂安穩,天色蒙蒙漸亮。
該下山了。
我問他,真的那麼純情,一點欲望都沒有嗎?
他沒說話,隻是牽著我的手。
在我快要睡過去的時候,不真切地聽見他說了句。
「至少,不是那種隻要一個吻的欲望,不是那種隻要一個晚上的欲望。」
他說,他想要的是吻我千萬遍,在每個朝起朝落的日子。
11
林望敘後來再沒找過我。
他變得很忙。
傳聞他在《邊曳》中的鏡頭被一剪沒,沖獎無望。
顧昔被拍到頻繁出入他家,他也在隔天官宣了戀情。
這是他首個承認的女友。
顧昔夜裡手滑,點贊了一條網友評論。
「有些人等了一輩子都沒有的,她一下子就擁有了。」
Advertisement
後來又被扒出,那個網友是她自己的小號。
我以為林望敘會淡出我的生活時,卻在醫院撞見了他。
我是來復診的。
這個醫生是林望敘的朋友,這麼多年一直是他幫我看病。
我坐在外頭,裡面是他和林望敘。
「她的病為什麼說好就好了?」
醫生解釋道:「不是好了,是轉移了,本來就是心病,換個對象很正常。」
「正常?」林望敘冷笑。
「其實早該換了,本來這病可大可小的,隻是她之前太在乎你了。」
「那現在呢?」
「她不在乎了唄,所以就這麼輕而易舉換掉了。」
房間內一陣沉默。
醫生嘆了口氣,起身給植物澆水。
「你養的寶,已經被別人挖走了,你個蠢貨。」
「放手吧,其實你清楚,她也是受害者。」醫生說,「但放任甚至操控她,一直活在懲罰自己的泥潭裡,不就是害怕她會離開你嗎?」
醫生轉過身看他。
「有病的,又豈止她一個。」
「我讓你吃的藥,你吃了嗎?」
林望敘癱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幹了渾身力氣。
「我不想清醒,」他說,「她也不能清醒,我們活該共沉淪。」
「你愛她嗎?」醫生問。
「不愛,」他極快否認,「誰要愛她,我隻是恨。」
「恨到要和她結婚?」
「隻是手段而已,離不開的人是她。」
林望敘輕笑,眼底卻充滿戾氣。
「她的身體隻能接受我一個人,年紀輕輕就和我結婚,這輩子即使離婚了,也是和自己哥哥結過婚的人,不會再有男人要她,所以她隻能回到我身邊。」
醫生冷靜地盯著他。
「這就是你給她編織的天羅地網,你把她的生路全堵死了,希望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她。」
「如此,她隻能求你愛她。」
「是。」
「這是很完美的計劃。我謀劃了這麼多年,憑什麼被那個男的輕易奪走?」
林望敘單手支著額,笑了笑。
似乎找到了某種佐證。
「他算什麼?他一定不知道內情,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離開她的。」
我起身離開醫院。
回到家的時候,吳術正在忙著借禮服的事情。
《容器》已經拿到龍標,入圍電影節了。
「也不知道誰安排的座位,」吳術沒好臉色,「把你安排到林望敘身邊了,真晦氣。」
她讓我在幾件禮服裡挑一挑。
我選了一件短款的白鉆高定。
頒獎晚會那天,我與林望敘彼此沒有絲毫對視。
但我一坐下,他低聲說:「你以為他真的會要你嗎?」
他說的,是坐在前排,準備上去拿獎的程僑。
「我最了解男人了。」
他的指腹搭著我和他之間的座椅扶手。
「隻是玩玩而已。」
聚光燈下,程僑上臺拿獎。
全場掌聲響起時,林望敘還在和我說話。
「隻要你服軟認輸,我今晚就可以和你復婚。」
掌聲如潮退去,安靜地等程僑發表獲獎感言。
他站在臺上,望向了我所在的位置。
林望敘也察覺。
程僑當眾向我求婚。
鏡頭掃到臺下的我。
也掃到了我身邊的林望敘。
鏡頭之下,他不得不隨眾人拍手,笑著對我說:「哇哦,他在求婚耶。」
12
我拿了獎,主辦方為了防止媒體擁堵道路,趁著消息沒傳出去,提前安排我離場。
程僑在約定的地點等我。
「林迢迢。」
他伸手,想拽住我,卻被程僑擋著。
停車場昏黃的燈光下,林望敘叫住了我。
林望敘笑了笑,問他:「你喜歡她什麼?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和我結過婚你知道嗎?」
「知道。」
程僑利落地回應,是他所沒料到的。
「你知道?」
林望敘一臉不敢置信,「你知道你敢和她在一起?」
他後退了半步,嗤笑一聲。
「你這是在撿爛貨你懂嗎?」
「你和沒道德的賤人結婚,這輩子都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不怕,」程僑靜靜地看著他,「因為我愛她。」
林望敘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他沒有的勇氣,程僑有。
他不敢愛的人,程僑敢。
從一開始怕被戳脊梁骨的人,都隻是林望敘。
這麼多年,在無數寄人籬下的日子裡,我曾幻想過能有人帶我逃離這一切。
但林望敘不能,他精致得像個容不得一點磕碰的瓷娃娃。
那個能帶我走的人,應該像初冬肅穆的北風。
不怕破碎。
正如現在,我坐在程僑的機車後,緊緊抱住他。
冷風抽離了所有曾經落在我身上的惡語,讓我逐漸清醒。
隻留下他身上的體溫,反復將我包裹。
「程僑。」
「嗯?」
他聽得見。
「我沒有好好長大,我反而越活越垃圾了,當年他說結婚我就結婚,活得盲目沒有自我。」
「但你不一樣。」
程僑是遙遠的星辰。
「不是的。」
他反駁我。
「我隻是比你幸運,長在一個不需要我付出就能得到愛的家庭。」
「迢迢,你比我厲害。」
「在不被愛的環境裡,走到現在,你比我厲害。」
「所以現在,換我來仰慕你吧。」
「仰慕什麼?」我問。
「仰慕你身上,溫暾的生命力。」
13
林望敘的事業不太順。
他被頻頻曝出記不住臺詞,叫錯名字,在綜藝上也精神恍惚。
直到某天晚上他被送去急診,輿論嘩然,各種猜測都有。
他經紀人才出面回應,表示會休息一陣子。
醫生說,他是藥物成癮。
我是在新家樓下碰到他的。
臉色蒼白,我從未見過他這麼憔悴的模樣。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如你所願。」
他點了支煙。
「迢迢,懲罰夠了吧?」他問,「你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我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指尖的煙蒂落下,燙在他手背上也全無反應。
「我可以輕易毀掉你的生活。」
「我現在就可以公開發個小作文,隻要我把我們曾經的一切都說出來。」
他轉頭看我,「你就沒辦法離開我了。」
「可以,你發吧。」
我一臉平靜。
他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無措地凝滯在原地。
「你可以毀了我,」我淡定一笑,「我不害怕了,我再也不是孤單一人了。」
他蹲下身,低頭拉住我的褲腳。
「對不起。」
「迢迢,對不起。」
「我道歉,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回來。」
我踢開他。
看見他淚流滿面。
「明明先來的人是我,為什麼?」
「放手吧,哥哥。」
他沒死心:「如果一開始我對你好一點,如果一開始我們——」
「沒有如果。」
我俯視他。
「我們是兩個受傷的人,沒辦法相互治愈。」
他卷起袖口,露出了傷痕累累的手。
「一定是我不夠好,你才不要我的,」他捉住我的手腕,「你一天不回來,我就折磨自己一天。」
「無所謂了。」
我掰開他的手,「別道德綁架我,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沒必要背負著你活下去,也沒必要背負著我媽活下去。」
「我隻是我自己。」
「從一開始就是自由獨立,認真愛人,也值得認真被愛的個體。」
我上了樓。
臥室的燈還亮著,有人在等我。
我脫掉外衣,鉆進溫暖的被窩裡。
他翻身抱住了我。
「程僑,我有個問題。」
他蹭了蹭我的頭發,聽我的下文。
「我們再次見面那天,你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問公寓的地址?」
他悶聲笑,又緊了緊。
「說出來你別笑我。」
我抬頭看他:「我不笑。」
「因為我怕你不給我。」
微風拂簾, 他的眼睛盛滿晃動的月光。
「程僑,如果我的過去被曝出來了, 會影響到你的。」
「沒關系,」他笑了笑, 「大不了不當導演了,我的錢夠我們滿世界旅遊了。」
「那不是你的理想嗎?」
他沒回答我, 而是對我說:「你想聽故事嗎?」
「什麼故事?」
「聽我為什麼喜歡你的故事。」
14
高一新開學不到幾個星期,我就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了。
無他,隻因為我太顯眼了。
我的臉上, 手臂上,全是被毆打過的痕跡。
「是同學打的嗎?」老師問我。
「是家裡人打的?」
我搖搖頭。
我沒說話。
老師嘆了口氣:「這事兒, 得和你爸媽談談。」
老師讓我打家裡電話。
沒人接。
「你媽媽呢?」
「失蹤了。」
「你生父呢?」
「死了。」
無解,老師翻了資料,又問:「你是不是有個哥哥?」
我一愣, 下意識捂住自己的手。
「對對, 就是考上電影學院那個, 特優秀那個。」隔壁桌的老師插話, 「他原來是我班上的學生,我有他電話。」
說完, 就打電話給林望敘。
他來了。
客氣禮貌地耐心聽老師說完,並表示不知情, 以後會保護好我。
一眾老師對他連連贊許。
還多要了幾張簽名海報。
轉身,在監控看不到的角落裡,扇了我一巴掌。
林望敘笑著攬住我的肩膀,一臉溫柔:「走吧,妹妹。」
一巴掌直接把我鼻血打出來了。
他抽出濕紙巾擦幹自己的手。
「你把我供出去了?」
「沒有。」
「很好。」
紙巾被他丟進垃圾桶。
「疼嗎?」他眼眸懨懨地問我,「以後不打你臉了, 就打看不見的地方。」
「你自己藏好, 別有第二次。」他說。
林望敘走了,我自己站在墻角喘氣。
呼吸。
慢慢找回呼吸的感覺就好了。
鼻血浸濕了我的校服衣袖。
有人遞給我一包面巾紙,那是我的新同桌。
我擦了很久。
他在旁邊一直陪我。
我突然想起, 對他說:「欸,今天是我生日耶。」
說完, 自己都笑了。
「生日快樂。」
他話不多, 不擅長安慰人。
他問我:「你有什麼願望嗎?」
願望。
我想了想。
「沒有。」
「我不想活著,也不想重來, 我隻想消失。」
我抬頭, 看著穿著和我一樣校服的, 身形略單薄的他,「你能造夢嗎?」
「造夢?」
「對,就是給人編織夢境那種, 我希望我能變成另一個人。」
他認真地看著我。
預備鈴響,該回教室了。
我起身, 沒把這短暫的談話放在心上。
也沒聽見, 在我走上樓梯後, 站在原地的程僑對我說了一句。
「我能。」
後來,他成績優異,赴美深造。
我深陷泥潭, 任由生活將我往下拉。
直到某個北風肅穆的初春夜。
凌晨四點。
隔了那麼多年,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以為他是高不可攀的星星。
卻不知道他是那個想摘星星給我的人。
-完-